白龙衔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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壮心空怀神龙遁雨

    翌日,雪戟国郡主乃知玉一行二人终于在牡丹宫见了惜花驸马。这郡主貌若天仙,且文武兼修,纵然身着男装也难掩美态。惜花郎画艺超绝,平日是个精于观察心细如尘的人,更何况这郡主当年与他有过一面之缘。所以两人没费多少口舌,惜花便说穿郡主身份,玉姐是个豪爽人也不推诿,就此认下。午后,惜花即带郡主觐见腾龙国主。

    对于腾龙的大将军何忠义而言,郡主与兆凌在高越园章台阁上的那次会面,其实就是老天爷安排给他和心上人见面的一次机会。当这个曾经与他交手,并且被他挑落簪花的女子重新出现的时候,站在兆凌身后穿着银色劲装的何忠义第一次体会到“情窦初开”的含义。她似乎已经不是那个会使银枪凶巴巴的雪戟女武士了,相反的,在他的眼中,那个雪衣簪桃花的美人一定是上天赐给他的神。在高越园如烟的翠柳和旖旎的春意里,这个暂代侍卫之职的腾龙少将,真正的沉醉了。

    这样的会面在何忠义看来过于短暂,会面的结果是乃知玉被兆凌认为义妹,仍称为郡主,赐居于高越园剪香泾的雨烟楼上。

    情态如雨,风姿如烟。也许只有这个文武双全又带着神秘色彩的高贵女子,才配常住在那座拥有清灵风景的雅楼上吧。如果时间永远停在这一刻,那么对于忠义来说,也许是件求之不得的事情;就连在梦里想起她在竹径上翩翩走来,拂开两边的柳丝,俏脸含笑,单膝点地向兆凌行礼的瞬间,这个曾经的渔家少年都能兴奋半天。我是怎么了?这个17岁就是武状元的,铁一般的小汉子,自那一日开始,总是在心里这样问自己。

    如果没有她和另一人的另一次会面,也许这个小将军也可以拥有自己完美的爱情吧?但是,这个心思单纯的人永远不会明白,爱情是两个人的事,那些缠绵纯粹的爱恋情事,并不像校场上的武举考试那样,是他一人的舞台。也不像腾龙的武将官衔那样,是他的囊中之物。

    成功了多次,骄傲和自负让他受不了失败。

    小郡主和卫流光的第一次见面,是在一次误会中开场的。小郡主是个生性不羁之人,即使在其兄乃知龙死后的很长一段日子里,她深陷追杀之中在中华一脉诸国之间游荡的时候,她也是这般个性。那日她依旧换了男装同着润儿在龙都的皇城里闲逛,正遇上流光送了岩香使节归国,回宫供职。卫流光是个粗人,一路上哥哥流云不该笑他不会说岩香的官话,他一怒之下弃了大队先进城来。偏偏赶上桃花节的庙会,那来往的商户客人将路堵住,卫流光下了马气呼呼的横冲直撞,和郡主两个对面撞了一肩膀。卫流光是个没心没肺的人,不懂得礼让三分。他撞了郡主,也不赔礼,径直走去。润儿不忿,骂了一句:“真是个泼皮!”流光正憋了一肚子火,没个发作处,回口道:“怎么,小白脸,撞都撞不得?你是棉花做的不成!”返身就走。郡主听了这话,激起她的豪气来,挥手一拳冲那人打了过去。流光急忙回身,用手抓住她的拳,笑道:“腕力不弱,只是速度太慢!”

    郡主气极,玉腕撑住他的肩,从他头顶翻了过去:“你这厮撞了我还如此无礼么!”“你身法不错。”“你的手下小厮找事,我也忍了,看你像大户人家的贵公子,长得这般俊,怎么也要生事!”

    卫流光嘴角略有笑意,足下却不停。“放肆!”乃知玉将手扣住那个香囊,刚要出手,只觉手指一麻,发出的银针被那个人两指捻住。“好狠毒的小白脸!你这暗器叫什么名堂?”“你!”“你年纪轻轻就会用这种东西,今后一定心狠手辣。我今天要毁了这个东西,让你长点见识!”那个人如灵蛇一般游擦过她的身侧,将那个香囊从她腰际取下,一甩手,扔出老远:“去他的,害人玩意儿!”

    看着这个人带着无赖特有的调侃笑意旁若无人大步走去,一向所向披靡的郡主居然愣在当地。她一回神,朝前喊道:“你这泼皮,没个名姓么?若你敢说,我一定不放过你!”“小白脸,找我?你再练上十年八载的就行啦!记住了,爷爷叫做卫流光!”

    听着这句话,乃知玉信中不知为何,忽然响起一句话来:“姐姐我以后,再也不用这个东西了。”

    潇王别馆丹枫苑。须发皆白的尚青云老大人跌跌撞撞的找到潇王爷:“王爷,不好了!大事不好了!”“怎么了?”躺在鲛绡屏风前的明黄色软榻上,悠闲的潇王兆贤眼皮微睁,神色波澜不惊,似乎看惯了这位表舅这样大惊小怪的神情。“闽大官人落到了李开方的手里。”“大小谕旨都是我下的,我说皇上可以看,他才看得到。这个李开方居然绕过我直接去找兆凌!李荏苒已经被我除掉,叶孤鹤也不在了。到现在还有人站在他那边!你怎么办事的!”

    “总不能再动手吧!李荏苒和叶孤鹤的事,我现在睡觉后背还冒冷汗呢!王爷——”“怕什么?妫进已经说不出话了。他身边一个活口也没有了;李荏苒是光杆一个人,且现在岩香国的水贼已经抓到处死了,你还怕什么?”

    “可是,现在闽大官人已经被李开方押着回龙都了!”“他们回来了吗?”“这不在路上了嘛!我的人报告的向来没有错的,明日就回来了!”“李开方是个人才,我不杀他。就算那闽智招了供,也不会牵到我头上。”“可是,你不救闽智么?”“救他干什么!你傻啦!快走,以后在我府上的北密室等我,没事儿别上这儿。”

    “兆贤!我儿子尚可不会牵涉其中吧?”“你最好堵住事端,别让它发作。否则谁也逃不了!”

    出乎尚青云的预料,李开方精于珠算,自然精于计算时间。他向竹城州官叶文借了车马,载着证人竹紫音和人犯闵智,用最短的时间从竹城赶回了龙都。一场惊天的阴谋,被一层层剥开,真相鲜血淋漓。兆贤千算万算,不会想到关键时刻,妫进身边的竹师爷选择了远走避祸。正是他的暂时出走,(去了该去的地方),再次使他躲过一劫,逃过了兆凌回都之后,兆贤对妫进余党的格杀。

    李开方奉旨察查各地库银情况,查到竹城,得叶文密报:“有雪戟国奸徒闽智私自经由竹城贩卖**入腾龙。经查所得银两,均由闽智上交雪戟国主乃知蛟。据闽智交代,购**之银两系龙都库银,合计约五千六百万两腾龙银。”李开方一听这个数字,想到前一阵潇王冲抵的国库开支,恰恰就是这个数字!李开方大惊失色,请叶文速发车马,连夜将闽智押赴龙都,再行审勘。

    曾经是棋圣的竹师爷对叶孤鹤没有任何感情,他所做的只是包庇妫进。但是当他避入佛寺后,他却听说妫进及其家属被人杀害,又听说了许多叶孤鹤在龙都时的德政。他深有感触,寻了叶文的衙门,将他所知真相和盘托出。

    原来,妫进想要通过挖金矿龙脉之法榨取百姓钱财,多年任职斩获颇丰。兆贤在书君晚期曾经经商路过竹城,得知妫大人已经聚敛许多不义之财。当时妫妃失宠拖带兆猗,妫氏一门地位不稳。妫进在竹师爷的献计之下答应暗助潇王。条件就是潇王帮忙,按住所有对妫进不利的言论。于是,从竹城出来的老百姓,没有人能从龙都回家。而作为报答,妫进将竹城地面上开出的金矿报成沙土矿,并将开出的金子交予潇王指派的人员。就这样相安无事了好多年,直到画圣叶惜花为了到中华寻觅雪莲花,顶了由头奉旨勘察龙脉。叶惜花认出所谓的沙土矿其实是金矿,让大批穷人自主开矿,导致一时间,妫进无法向潇王缴纳足额黄金。

    叶画圣走后,有更多百姓得知竹城原来藏有黄金,一时间百姓自主开矿成风。但这样一来,妫进交给潇王的黄金数量大不如前,潇王怒责妫大人办事不利。妫进一急之下,加大开矿力度,以求“将功补过”。直至书君帝驾崩。瑕玉帝兆凌派叶孤鹤协理竹城。叶大人到任后,亲力亲为大力扶持开矿。但因开采过度,很久未找到金矿。妫进暗暗得意,因为这正好印证了他以前对朝廷的谎报。可是很快叶孤鹤凭借深通地理之能,又找到金矿。他指望用这金子赈济雪灾,谁知,很快潇王派特使尚可前来,目的是催讨黄金。叶孤鹤按惯例接待来使,来使以为叶孤鹤是潇王一党,便将催讨黄金交予潇王之事随口说出。到晚来妫进告知特使此人并不是潇王一党,特使大惊,随即指使妫进毒杀孤鹤,保守秘密。妫进也希望除掉叶孤鹤重新肆无忌惮的聚敛钱财,所以不听竹师爷的劝告,执意毒杀了叶孤鹤。

    闽智听说妫进被灭门,认定大势已去。也交代了事实:原来雪戟国主乃知蛟与潇王约定,由乃知蛟指派自己的妻舅闽智贩卖黑膏入腾龙,以牵制那些老迈无知的瘾君子兆氏宗族,同时供养蔡妃的丈夫江王。同时,潇王提供黄金助他建立军队,打点上下,收买内侍,毒死堂兄乃知龙重获雪戟国皇位,作为报答,他用登位后剩下的金子买下精良武器,组成死士队养在雪戟国内,供潇王驱遣以反叛中华。

    欲望,会燃烧掉许多人的将来。

    抓到闽智,得到竹紫音的口供后,李开方当然马不停蹄地进了腾龙宫。随着这件惊天大案的真相揭破,心思单纯如水的兆凌陷入了两难的境地。潇王兆贤是他的连襟妹夫,又曾经对他有过救命之恩。可是这个人现在手上沾了血,证据确凿!如果按腾龙的旧制,反叛宗祖国是有史以来从没有过的,但是谋杀大臣的皇族是要按谋反罪论处的呀!如果自己真的这样做了,怎样面对蝶儿?她可是刚刚成亲不到两个月啊!如果诛杀了潇王,那么双蝶母女必定怨恨自己了。对于一个曾经救过自己性命的恩人,如何能下得了手致他于死地啊,若果真这样,又怎对天下悠悠众口!如果推给大理寺,那么潇王爷就是必死无疑!怎么办?怎么办呢?

    同样在思虑对策的,还有丹枫苑中的潇王兆贤和江王妃蔡虬孑。潇王如今也恨自己百密一疏,他算到了可能出问题的每个环节,可是他忘了竹城现任的州官是叶文而不是妫进。妫进虽然被他派杀手灭门,但是勤政爱民的叶文却接过了妫进掌握的所有资料,包括妫进没来得及处理的绝密资料。潇王爷仔细的想过事情的前因后果,觉得所有证据对他都不利。

    辗转反侧后,潇王想起了最重要的一件事,那就是他让乃知蛟养在雪戟国内待发的死士队。一向果敢决绝的潇王决定走最后一步棋:独自涉险去雪戟国!

    然而,这位自诩为枭雄,号称腾龙皇族“财才二才子”的潇王爷,在腾龙和雪戟国交界处的探日海边,却出乎意料的遇见了卫流光的军马。

    大势已去。

    这个自视甚高的皇族策划六年,实施三年,期盼一世的大事,在此刻化为烟云。他是腾龙有史以来,第一个想当宗主国皇帝的皇族,也是腾龙历史上最矛盾的一位皇族:他英俊多才,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一不精,却又引而不发,不求朝廷正式官职,常年经商为业。要知道中华的亲王不许经商,腾龙虽然没有这条禁令,但是也把经商视作贱业啊。他看似不近人情,在他28岁时,潇王正妃去世,入殓时从人竟然惊奇的发现这位王妃仍是完璧,此后将近十年他一直没有娶新的皇妃,直到今年为了他多年的抱负,他续娶了兆凌的妻妹邢双蝶。

    但是他又极端痴情,20岁时,清风帝把蔡虬孑配给江王并留在伏虎国为质,他独自夜探伏虎国,为营救蔡氏一家而身受重伤。伏虎国主认为他必死无疑,命人将他扔回国界处,但是苏醒后这个倔强的人的第一句话却是:“给我人,我还要去!”所有人都认为他这样做是为了兄长江王,但是他竟然敢说:“虫儿是我的女人!”为了这句话,他被清风帝关在大狱里五天五夜,爷爷传旨,只要孙子服个软,就可以放了他,可是那整整五天没吃没喝的生活他忍了下来,硬是没对清风帝说一句服软的话。结果是做爷爷的清风帝看不下去了,第六天放出了已经骨瘦如柴的小孙子。就这样他得号:“红粉王爷”被视作腾龙第一登徒子。

    他是个极度残忍的人,曾有一个皇族因为与他口角嘲笑了他的庶出身份,被他用剑捅刺了132刀,横尸街头;但是他又是个极度温柔的人,对自己的授业恩师——哪怕只教了他一天,他从此也必定将对方视作父亲一样相待。所以官僚有言:“修成文武艺,先交潇王家,艺入潇王眼,王府便是家。”

    潇王爷,兆贤,腾龙最豪富的财主,最阴冷的怪杰,最多情的文士,最荒唐的丈夫,最谨小慎微的恭顺学生,最狠厉决绝的政坛砥柱,这样的一个人,即使盖棺,亦难定论。

    他拥有汉光武帝龙兴之前头衔封号,自小就有相士说他有“覆天之能”,然而因为凤都采荷贱婢之子的庶出身份,令他在清风、西康两朝的政坛上毫无发展的余地。他的父亲漭王因为和兆迁争夺帝位失败而郁郁不欢,天意弄人,漭王争位失败的那日恰好就是他的生日。漭王将一切怨恨暗暗转移到他的头上,去掉了他的本名“冼”的水字旁,此举更深层次的意义是点出他的庶出身份。

    渐渐长大的他逐渐明白这层意思,他索性去掉了父亲给他的另一半“先”的名字,改成了“贤”,随着他经商各地,潇王府富甲腾龙皇族,加之他俊美非凡,才高八斗,腾龙的士人子弟“都愿从其游而死”,他的父亲漭王因为目疾半生蒙昧,但是这次却看得清楚:这个小儿子,是他翻身的指望。于是,就将他归于元妃所出,然而潇王却从来不感激他的父亲,他是从来不接受别人的施舍的。他不接受任何东西,包括一度垂手可得的腾龙皇位。

    从小被哥哥们冷落,鹤立鸡群的庶出少年养成了多疑的性格,他往往用舌绽莲花的辩才掩饰内心真实的想法,所以朝堂上天天相处的同僚完全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想了些什么,即使是在自己最为信任的表舅面前,他的心也始终罩着一层纱。天下,能撩开他心里这层薄纱的人,只有那一人而已。虫儿,他的虫儿。

    正是中华人的一句话,从一开始便断绝了他的姻缘。“潇王谐长女而王。”他知道,就是这句话。这是精通相术的一位中华国师当年密告他的父亲的话。父亲争位失败后,便一直记着这句话,当他的商业才能展露无疑之后,漭王便更加深信这句话。不仅拒绝了他迎娶蔡氏的请求,而且为他指定了一位正妃。这样开始了他的一段苦涩的婚姻。这位无辜的正妃妙龄早逝,虽然不曾爱过她,但是桀敖不驯的潇王怀着愧疚独居十年,在形影相吊的十年时间里,他恨透了中华人!他本因有完美的爱情,却因为中华人的干预,造成了这样的悲剧!

    所以,这位潇洒倜傥的才子王爷,确定用幼时相士作出的“覆天之能”的断语来推翻中华国师“谐长女而王”的预言。哼,既然你知道我娶了比我大的女子就能当皇上,你能不能算出我将做你们的皇上呢!

    就这样,一个腾龙立国以来从没人敢想的疯狂计划在这个“野心家”脑海中生根繁衍,如跗骨之蛆,怨毒之蛇,难以磨灭。

    原本,我只是个无心朝堂的商人、文士也许我还算个贤者呢?我只是有点自卑、有点傲慢、有点眼高于顶?虫儿,你知道么?其实你就是一点火星,因为你,我的愤怒伴着欲望烧成燎原之势……但,我不悔。

    在探日海边,初春带着冷香的空气里,紫衣的潇王爷俊眼望天:“都是我一个人干的。”黛青色的天穹上,有苍龙一样的白色云图。“神龙或挟风雨遁,一旦得云下殿飞!哈哈哈!”

    “我们的人发现江王遗孀蔡王妃自缢在别馆里,她留了信给你。我们没看过,你看看吧!”

    刚才脸上还是一副傲意的男子,刹间变得脸色苍白如死,……是龙还是虫,又有什么分别呢?只要我们在一起,什么都好。

    兆贤伸手在虚空中握住梦中的女子,来吧,我们一起——共享富贵,或是、同化尘土!“你以为,腾龙朝廷是干净的吗?不!兆氏皇族,还有你哥卫流云!哈哈!虫儿,苍天绝情啊!我连夜出逃,是想再博一次,看看我们还有没有机会!可你,这次是误会我了吧?……现在好了,你等着我,我就来了!我就来了!我来了!”银色的长剑刎断脖颈,紫衣长身的俊逸男子向身后的海滩倒过去,血染海水,然而滔天白浪卷过,赤色瞬间湮灭无踪。只有死去的人带着爱意的温柔的眼光在潮声中犹自灿然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