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可能是救世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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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伞

    马琅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轻笑一声,银铃似脆响,反问道:“大侠往哪头去!”

    六月六向来是无狡猾心思的,总是光明正大,堂正道:“往右街酒馆去。”

    马琅灵动如燕子般的眼睛涌出几分诧异,完全没想到眼前这朵高岭之花竟然会往酒馆去,不由奇道:“去吃水煮蛋?”

    鬼王登时搓出一长段颤笑:“小六!这小叫花子与我有缘啊!”

    六月六早就习惯了自己不靠谱的亲长在自己脑中发癫,敏锐地从嘈杂的声音中找到了来自现实的声音:“我不爱吃水煮蛋,我是去喝酒的。”

    马琅面露几分失望,隐隐掺着点遗憾:“啊,这样啊。”

    六月六茫然地捕捉着少女脸上的情绪,点滴水珠坠在卷翘的睫间,马琅不适地眨了眨眼,水珠滚落而下。

    六月六犹豫地伸手从袖间掏出来一张帕子:“如果不介意的话……”

    马琅古怪地瞧了他一眼,嘟囔着六月六听不懂的怪话,接过了六月六雪白的帕子,随手擦了一把锅灰:“多谢了,大侠。”

    把脏了的帕子塞进破布袋里,马琅上下打量这位白衣剑客。

    鬼王嘿嘿一笑,以一副过来人的模样指点道:“小六,把木匠送你的小舟拿出来馋馋她,保管她把你供起来!”

    书童不赞同极了:“鬼王!你这不是要教坏小六吗!长辈赐物,怎可轻易相送!”

    六月六不由得点头。

    缘娘倒是看出来了什么门道,调侃道:“小六,你小时候瞎雕下的木剑,我记得一直在乾坤里……”

    她看热闹一点不嫌事大,一字一顿满般暧昧:“咱与她结个良缘!”

    甚至还招呼自己的好姐妹月娘出来看小孩热闹。

    月娘的声音再清冷不过了,却说道:“小六,何必如此麻烦,借伞,还伞,一来一去,何愁良缘不成!”

    六月六被长辈们揶揄得红了脸,马琅打量的眼神逐渐转变为放心。

    酒蒙子这时候开口了:“去去去,凑个什么良缘,一个臭叫花子,哪比得上水乡的姑娘!”

    此起彼伏的笑声登时响起,六月六也不由得被影响出个笑来,只是这无缘无故的傻笑却更叫人摸不着前因后果。

    马琅心里摇头:“啧,不太聪明的样子,怪瘆人的,雨小了些,咱还得赶下一场戏呢,耽误不得!”

    于是,小叫花子洒脱一作辑:“大侠,咱们山水有相逢,小子去也!”

    不等六月六挽留,这段檐下缘便告一段落,而酒客还和慢吞吞的奉剑人吵了起来,嚷得大家都被转移了注意力,似乎都没人注意那只燕子似倔强灵动的姑娘,少年心下几分失落。

    漆黑的屋檐下,白衣剑客撑开枯黄的油纸伞,落于清翠的小巷里,慢吞吞踱步徘徊,终是进了酒馆。

    接受了鬼王推荐得“二两牛肉配一壶好酒”的建议,六月六坐在酒馆窗边,两只酒杯独自一人对着连绵细雨自斟自酌起来。

    六月六的长辈们总是有说不完得话,从少年有记忆起,他们就总是那么健谈,面对一井三寸之地却仍然阔论世界之外的趣闻。

    鬼王便是最爱说话的人,此时声音夹杂着激动和怅然,整一个多情绪的调色盘:“家人们,在今天这个大喜又大悲的日子里,我嘴角带着百分之三十的激动,百分之五十的自豪,百分之二十的怅然,在此开启木匠的追悼会!让我们举起酒杯!祝木匠和自由一起发烂发臭!”

    除了几个爱捧场的,众人都是敷衍地鼓了鼓掌。

    六月六一边倾听着长辈们的“追悼会”,一边以固定的频率往嘴里灌酒,酒客还在小声絮叨:“啊对对对对!细品,一定要细品!酒液要充分地滚过舌尖和口腔,再好好闻闻这佳酿的味道!这壶好酒定要让我尝个尽兴!”

    六月六无奈一笑,却仍是纵容了酒客,放慢了喝酒的速度,他将嗅觉和味觉交给了酒客,自己自然是尝不见味道的,闻不见香气的。

    六月六兜里只有买一壶酒的酒钱,来之前与酒客说好只与一杯,酒客这才不得不放弃了酒豪的做法,精品细尝。

    “这雨下得这般大,就像是品如上门的那一天。”总是随手截走视觉的鬼王感叹道。

    “咦?”鬼王借着六月六养得出众的目力,瞧见些有趣的玩意儿:“那不是那个谁嘛!小六!你债主!”

    “债主?”六月六茫然地重复道,手自然而然地附上了与长剑一同的油纸伞,他们一同被放置于酒桌上。

    六月六侧耳,接连几声碎裂声此起彼伏,他见状抄起长剑与油纸伞,急急后撤。

    “砰!”

    “我的酒!”

    “大侠救命啊!”

    各种声音混杂在一处,伴随着酒客长久的哀嚎,六月六衣袖一沉,一人矮身窜过他手臂下,攥着他的衣袖躲到了他的身后。

    “是她!”缘娘平生最好此事,只是一个照面立刻叫她认出来了,她宿居的左臂立刻横剑身前,作出袒护的姿态。

    鬼王听见缘娘的叫喊笑得打滚。

    六月六只觉眼睛一片酸涩,差点被鬼王滚出泪来。

    但他早已习惯鬼王的造作,延续了缘娘的意愿,温声道:“不知各位有何要事找这位……”

    六月六偏头,蒙眼白布垂下的布端扫了一下马琅的手背,无端惹人手痒。

    马琅此刻一身书生的装扮,端得是潇洒肆意,风流倜傥,乍一看她白净秀美的面容,却只会惹人觉得是一位面若好女的书生。

    六月六继续道:“这位书生的麻烦?”

    丐帮的人有眼睛,并非没有眼力见,一见六月六的高手风范,不由心里打鼓,领头的人上前:“您与这小子是什么关系?”

    六月六沉吟片刻,答道:“一伞之恩。”

    他将手中的油纸伞重新交回给马琅:“你与他们有什么过节?莫怕。”

    马琅承认自己把人引到这是想借这小剑客的势挡一挡丐帮的人,却没想到这小剑客在她换了一身衣裳后还能认出她,这就是所谓的盲人认人有自己独特的手段吗?

    马琅下意识嗅了嗅自己的衣裳,为了安全,她从来不在上面熏香,此刻倒是有些怀疑自己身上沾上垃圾的臭味了。

    丐帮的头人一听便是自得一笑:“这小子拐我帮中孩童!您听听这人贩子的行径人人得而诛之!”

    马琅立刻管不得自己的衣袖了,冷哼道:“小生拐孩子?”

    她提高声音,客栈周围躲了一圈路人:“你个畜物倒不如先解释解释,这年头无病无灾,丐帮中哪来那么多乞讨的孩童!谁家父母会把崽下给乞丐!”

    头人一时无言,不由吱唔起来:“那天下之大总有穷苦人家活不下去!”

    马琅一听这话,便是冷笑,从怀里掏出一本帐,翻开第一页就开始大声念邻县的失踪孩童单册,头人一听心里连道不好,即刻木棍一扫打砸起客栈,试图将周遭的路人赶走,清完场子再说。

    六月六见此情状,皱起眉头,冷洌的剑锋直点头人喉间,头人动作一顿,讨好卖巧的模样却道:“大侠,小人就是发泄发泄。”

    “日后还在这地头上讨生活,怎会真的忍心伤了街坊亲邻!”头人隐晦地威胁众人,从破布袋里掏出一银两置于身侧废墟上:“小人这赔了,要是街坊们真有什么不满,捉了小人见官总成吧?”

    头人正气凛然:“大侠不会真的要以武犯禁吧?”

    客栈里的众人全然不敢出声,齐齐垂下脑袋,当作没瞧见六月六尴尬的处境。

    马琅倒也没有过多的苛责情绪,她过往也是平头百姓,知道布衣的不易,眼中的火烧得却是越加旺了。

    六月六并为陷入头人的逻辑陷阱,冷淡道:“只是路见不平,搭把援手,帮个把老弱把嚣张的恶霸送官办理,又有何不可?”

    马琅登时失笑,将伞夹在腋下,双手置于唇前,吹出一声嘹亮的鸣啼。

    头人一愣,与小弟一同还未理清发生了什么,眼前遍布银月般的弧光,寒冻三尺。

    四肢兀得一凉,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整个身体便早已失去了平衡,脸砸地面无法动弹,半晌,才听见身体里的鲜血透过寒凉汩汩流出。

    “大侠!动……手?”那场面着实震撼得很,马琅半呼不出的声卡在喉头,夹在腋下的油纸伞也一同坠落了。

    “啪嗒——”

    全场瞬间寂静无声。

    极快得,一阵群鸡出笼似的脚步声,一群捕快从客栈外扑食般涌进客栈。

    “要犯放下武器!束手就擒!”

    客栈内呆滞的脸像是向日葵猛回头冲向捕快们,吓得鸡崽们似的捕快们一激灵。

    当然,六月六已是个无事人,他拔剑的动作甚至无人看清,快到了极致,可他自己却并不当一回事,而是弯下腰,从马琅脚边捡起那把油纸伞。

    他温柔地浅笑,横伞将其推至马琅身前:“物归原主,完璧归赵,赠伞之恩,在下感激不尽。”

    马琅无声地吞了一口唾沫,郑重地双手接过:“折煞了,折煞小生了,这,这,这……”

    马琅此刻见少年剑客那张如玉俊脸都好似能瞧出股煞气来,不由得打了个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