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宫中会给被选中的宫女家中补偿银钱或布帛粮食，所以也有生活艰难困苦的人家会主动求入选的。

    而中选是挑选宫中女官和公主郡主陪读等，上至王侯将相之千金，下至秀才举子之小女，但凡是家中算书香门第，有了功名最佳，会读书识字则可参选。

    关于女官或是公主郡主伴读，虽入宫服侍会导致今后嫁人年纪会晚些，但若是为人勤勉聪慧得到主子的器重青睐，出宫时则有机会受封最高四品的诰命，以及积攒下的人情人脉等。

    甚至有些主子会亲自恩赏赐婚，让其求得佳婿。若是有幸高升获封六品以上出宫，也会引起公侯世家子弟的侧目甚至追捧。

    而元春那时便是中选，其实她选秀时年纪有些大了，入宫不过是为了求得一桩有前途的好姻缘，所以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常常受到同批选中女官的排挤针对。

    ......

    此刻，景阳宫。

    秦昭阳翘着二郎腿，一边吃橘子一边对着秦淑皇贵妃说道：“老姐。上次女官大选，时至今日已经五年有余了。若是从中择出些可造之材，而非朽木，可真要细细甄别啊。”

    秦淑皇贵妃冷笑道：“鬼知道五年前她们都有何来头！那时宫禁之中群魔乱舞，不知冒出了多少腌臜龌龊之事，如今倒是安分了，不曾被清算都是好事！”

    秦淑皇贵妃往后侧躺了一下，又道：“这么一说，贾元春咱们好歹知根知底的，比她们靠谱些。母后的意思是多选一些个相较于来说不容易作妖的，一则贾元春就不显了，二则恰巧也可以将大选再推迟些年岁。”

    “也借这次机会，详细的调查一番这些个女官的底色，若有不靠谱的，都记在档上，等到日后时机成熟逐出宫便罢。也好好好整治一番这宫里的风气。”

    秦昭阳凝眉思索一会，笑道：“老姐，我觉得无需等日后时机成熟了。我知道你的意思是等待再次选荐。但至少还需要至少大半年呢，夜长梦多，届时新入选的以及即将被放逐的掺和在一起，局势更是复杂混乱，指不定会多么乌烟瘴气。”

    秦淑皇贵妃笑道：“我的诸葛孔明，你且又有什么好点子了？”

    秦昭阳腼腆笑笑，道：“可以随意找个籍口，将那些个看起来颇有问题，不尽纯良的统统放逐出去便罢。”

    说着，秦昭阳拍了拍自己穿着的如意云纹的天青缎朝靴上的一些污泥尘土，笑道：“其实现今宫中此番需求已然有些饱和了，不需要那么多的宫人侍从。”

    “五年前之所以要大幅扩充，是因着各大宫所尽皆是人满为患，一个宫殿配上数个女官至少数十个宫女太监，每个主子身侧还有亲密的贴身侍从，其实人数上有些冗余之嫌了。”

    “但是现今太嫔太妃们都居住于慈安宫与慈宁宫，与太后娘娘为伴了，如今后宫之中，只有周祥妃的碧霄宫和陈妃的延禧宫有些宫人奴仆的需求，其他空置下来的宫殿之中，更是无需这么多人去吃空饷了？一间宫所留些宫人留守照看，日常维护便罢了。”

    “何曾用得上女官？以后若有需求，再择期酌情大选即可。”

    秦昭阳建议道。

    秦淑皇贵妃道：“只是我去年提了裁剪宫人的事，你也清楚因为种种因素导致没了下文，触及了许多人的利益。现又要重提旧事，只怕……”

    秦昭阳便笑道：“那厢可是裁宫女，如今可是天家赐恩，将那些女官们归家另择前路，何人还敢有甚异议？”

    “那些一看就绝非善类的女官放出宫，若有前科的或是不安分的宫人，都调去其他宫室看守或去那辛者库安排一些杂活体力活，间或安置一两个亲信监视着便罢。”

    “人员大肆调动了一番，但目前只是将女官放逐部分，前朝后宫俱是如此，人事调动再正常不过，谁要是逮着这一点继续在皇后太后或上皇面前嚼舌根，那才真是不知好歹罢，伺机解决就是。”

    秦淑皇贵妃听了抚掌笑道：“确是如此啊，我只消说是积功累德，天家施恩，谅那何人也无从指摘了。他若是想于后宫之中安排人事，咱们就来个将计就计。不愧是你啊昭阳，果真是个机灵鬼。”

    “不得不说，这前朝后宫，最近你的存在感可是愈来愈强了呀？”

    她捂嘴轻笑：“咦这不是陛下的靴履么，缘何在你脚上了，你莫不是僭越？”

    “你懂什么，胞姐。这是我陪陛下天天摔跤打猎骑射的时候，一直长途奔袭靴子磨损不堪，借陛下的一穿而已~陛下大气，索性赐我了，呵呵~”

    “噢。不陪你赘言了。”

    说完，她便叫人梳洗打扮更衣完毕，立刻马不停蹄的启程去养心殿寻承天帝去了。

    目睹着贵妃銮驾渐渐远去，秦昭阳背负双手，眼神微眯，目光深邃了起来。

    看来日后，自己得寻个时机将秦可卿混入那赐恩出宫的女官名单罢，他记得那秦可卿不是还兼了那养心殿尚寝之下领的正六品司设女官之职啊......

    时光飞逝，很快到了五月三十日清晨。

    一路星夜兼程的林府管家林如晦总算到了京城的码头，又紧着上岸装于车架，一路敲锣打鼓好不热闹，即将把嫁妆送至目的地。

    传统礼数是说婚前一两天才予女方送嫁妆，铺床，隔日新郎亲至女家迎娶，故此这些个嫁妆需放置于林黛玉外祖家倒也无不妥，也料定不会有小人胆敢觊觎。

    除此之外前往贾府的途中还会经过那武靖候府，故此车队会在武靖候府前停歇大半日。

    说是武靖候府执意要好好犒劳一番林府管家，亲家之间好好叙谈，顺便将聘礼名单与之过目，体现林府对此次联姻的诚意。

    武靖候府也早早得了书信告知，大开中门迎接，于是林府管家林如晦恭敬把聘礼单奉上。

    秦夫人虽知林府家底不菲，又是堂堂贾府与地方重臣，二品大员结亲，更是林大人万般宠爱的千金独女，嫁妆必定是丰厚无比，结果还是出乎了意料。

    且因淮扬到京城路途遥远，所以猪羊等都是用纯金浇筑的赤金牲畜，又有那纯金打造的寓意吉利的两尊三足金蟾，这些还只是冰山一角。

    又见林如晦家的言行举止的更是颇知礼数，端庄大方，便知是事事得体的管家娘子，更是忍不住赞叹家风必是优良。

    秦夫人安排酒宴为他们慰风尘，一同叙些家长里短，沟通些婚礼细节等等。但毕竟是从前几乎没什么人情往来，所以之间的交谈也只局限于点到为止的客套。

    因问道衣食住行等等，如有为难之处秦府可倾力安排，林如晦家的说道京中林家也有旧宅，已经提前雇人打扫收拾好了，当做众人在京城的落脚之处。

    旋即众人又谈到了林黛玉，秦夫人便说道秦昭阳一时出于关切之意，贸然请了宫中太医给黛玉诊治，希望林家勿要觉得冒犯，若觉得此为出格之举还望海涵。

    林如晦家的内心略微震动，又忙道谢云云。

    再寒暄了几句，天时也不早了，于是秦夫人便亲自迎送了他们。

    武靖候府也将早便备好的男方回礼，打点好了交给林家来人，回礼中还有秦昭阳亲手赠予自己的岳丈一些见面礼，是他精挑细选的一些来自于宫廷的珍奇礼品。

    譬如珍奇名酒鹿胎酒，御酒房所造的酒譬如秋露白、金茎露、太禧白，还有太上皇的御制诗刻于前朝遗留下来的黑玉酒瓮，包括一支象牙管万国来朝紫毫笔，锦地云蝠纹万年红朱墨，一铜镂空花纹歙石暖砚等文房四宝。

    尽皆是御用精品之物，不可谓不贵重，也体现了皇家隆恩，秦昭阳这尽皆是投其所好，料天下文人岳丈，没人不喜爱这些礼物。

    所以这些才是最打紧的。

    林如晦家的回到林府，先把武靖候府的回礼认真归档收好，再将老爷给自家千金小姐带的东西都陆续打点好，再预备明日前去贾府寄存嫁妆的见面礼。

    林如晦与他娘子此来，除最关键的寄存嫁妆，交待贾府一些婚礼事宜以外，还另有几桩事。

    首先便是去看望一番林黛玉近况如何，还有送信与林如海昔日在京城中的同仁故交旧友等，这行程安排也是紧凑的很。

    因此休息一晚之后，第二日林如晦与林如晦家的便携了车架，浩浩荡荡的叩上贾府的门。

    黛玉昨日便听闻自家扬州来人，已抵达京城并前往了武靖候府拜候过，思乡之情急切彻夜难眠，就等着同乡人们抵达贾府。

    等她见到林如晦家的与同行的几位时，又不禁潸然泪下，站起来叫道：“陈妈妈！”

    原来林如晦家的便是林如海乳娘的女儿，嫁给林如海身边的亲信跟班，又跟着林如海鸡犬升天渐渐水到渠成成了巡盐御史官邸管家夫人，黛玉幼时也常在贾敏处见陈妈妈。

    贾敏又与陈嬷嬷二人主仆之情深厚，所以她自然也相当疼爱黛玉。

    今与黛玉已分别日久，陈嬷嬷也甚是挂念她，先给贾母扣头请安，便一脸慈爱关切的问候着黛玉。

    她上下打量，却见自家小姐相较于从前脸庞居然略略盈润了些，面色也红润几分，精气神不得不说也比从前好些了，不禁颇为惊喜，也是略宽心了些。

    只还是一如既往的身子单薄，哎。

    她一时间也忍不住泪眼朦胧，笑道：“可见是荣国府对小姐是无微不至，且贾府风水养人，一年半载的没见小姐，小姐如今状态看着煞是喜人呢，人也比在家中更加的有气质了。”

    林黛玉捂嘴偷笑，她没解释的是，其实近期之所以面貌改变颇大，这其中更多的是因那秦昭阳秦公子的功劳呢。

    贾母见了林家来人，又想到林家之所以上门到访的缘故，全京城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林府于黛玉的嫁妆特别丰厚，不禁又想起贾敏出阁时凤冠霞帔十里红妆的模样。

    触景思人，又泪眼岑岑。

    听得黛玉如此亲切的称呼，又见陈嬷嬷颇具娴静文雅又落落大方的气度，知道是林府的管家夫人。

    贾母便匆忙用绢帕擦了擦泪珠，笑道：“林夫人此言浮夸了，哪有什么贾府风水养人的说法？是咱们黛玉天生丽质难自弃，无论于何地总会出落于尘世般，却是谈不上埋没的。这一路过来可还好？路上是否还顺利呢？”

    旋即又赐座上茶。

    陈嬷嬷等恭敬不如从命，回话之后，旋即又寒暄客套了几句。

    陈嬷嬷笑道：“不怕得罪您，因我们老爷在江南淮扬也时不时就叨念小姐，所以容小的冒昧，想瞧瞧小姐生活起居之所，平日里都过得如何，也好回去说与老爷让他宽心罢。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贾母笑道：“理应如此。去年刚来时黛玉和我住在碧纱橱里，开春将屋子捯饬了一番，如今住在那边的厢房里面。黛玉，你且亲自带你陈妈妈去瞧瞧吧。”

    黛玉起身应了，也知这是陈嬷嬷估摸着要创造与自己独处的时机，便带着她走过抄手游廊，来到现如今自己生活起居的西厢房。

    陈嬷嬷见各个厢房都收拾得干净整洁，各种各样的家具陈设等谈不上价值连城，但看得出都颇为名贵，用了一番心思的。

    有好些器物一瞧便是贾母积年的体己。

    帐幔被褥等的料子都是顶级品质的，瞧得出来历久弥新，有了许多睡过的痕迹，却不像是匆匆取出来装点门面的。

    许嬷嬷一应过眼便心中有数了，便知黛玉在贾府至少在物质上待她不薄，心内暗暗点头。

    黛玉二人进了房内，紫鹃忙搬来绣凳示意她端坐，又上茶水。

    陈嬷嬷坐下，笑问紫鹃道：“多谢。想必这位姑娘是贾府委以来侍候我家小姐的吧，不知如何称呼？”

    紫鹃回道：“是的，我原是老太太身边的，叫做鹦哥。去年姑娘入了贾府，老太太便安排了我来照料姑娘，改了名讳为紫鹃。”

    陈嬷嬷笑道：“真好啊，紫鹃姑娘受累了，不愧是老太太所信任的，一看就是个不凡女子。”

    “陈嬷嬷折煞奴家了。”

    “对了。”她又问道：“我见那边厢房里边时常挺喧闹的，常门庭若市，不知是何人物与老太太也同住？”

    紫鹃回道：“东厢房里住的是我们二爷贾宝玉。”

    陈嬷嬷便笑道：“敢问他就是衔玉而生的那位贾府公子爷？我记得他与我家姑娘年岁相仿。”

    紫鹃回道：“正是。”

    陈嬷嬷又道：“请姑娘暂下去歇歇，我有些私房话与姑娘谈谈。”

    紫鹃便不打扰她们私处，招呼其他二人先行告退了。

    一时间厢房内只剩下两人，许嬷嬷才问黛玉道：“姑娘，这位二爷年纪也不小了，莫非是因为老太太或生身母亲溺养，故此还住在后宅？”

    黛玉垂眸，点头默认。

    陈嬷嬷闻言叹道：“不是我背后嚼人舌根。”

    “如今都十一二岁了，若是他家中亲姊妹也就罢了，但你们分明是姑表兄妹，必需保持分寸。若是一直如此，他再过些年都束发了竟还在内帷厮混，传出去于姑娘名声不利啊，更何况如今您已经有门亲事了......”

    其实，贾宝玉生长在女儿堆中，本来就是不合规矩。

    但他和林黛玉在一个屋子里住，只是极短的时间，而且年纪小，又是和贾母住，其实本就是贾母的安排，有意撮合他们。

    至少一开始不能说贾母没有这等想法。

    黛玉听了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实不相瞒，陈妈妈，我昨日便与老祖母说了此事，老祖母也意识到了不妥，应允了说是明日就让我另择住处。”

    “我且看中了那新建成不久的大观园中的一居所，名曰潇湘馆。吾爱那几竿竹子隐着一道曲栏，比别处更觉幽静。”

    “但是那宝玉闻言，却争着吵着要与我近的住处，搬离后宅。只是又被舅妈老太太训斥了，故此没了动静。”

    “那便甚好。只是听姑娘所言，贾府是非之地，似乎......”

    许嬷嬷见此眉头微皱，心中思量，却牵着黛玉的纤纤玉手道：“姑娘，我们此次上京，一则是给秦府送嫁妆，二则是老爷想问问姑娘的意思：姑娘若愿意呆在贾府就继续呆，若是想回家，届时与秦公子一同回淮扬罢。”

    “如若姑娘今后决意待在贾府，或是为了公子计，或是......”

    “哎，总之有了秦公子，老婆子昨晚连夜拜访了好些老爷的门生故交请教了些事，他们大抵身份不凡，说的也都是实诚话，尽皆是关于此秦公子的内幕。从前夜戌时忙活至了三更天，便大致心中有数了。”

    “老婆子大胆妄言，姑娘后半生或是有个靠谱的倚仗了。”

    “姑娘您觉得呢？”

    “陈妈妈...”此言一出，见陈妈妈为了自己如此不辞辛劳，黛玉心里涌动出一股热流，一行清泪又不自觉地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