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医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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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节外生枝,风邪入心(改)

    偏方,分两种。

    一种是确实有用,但说不清原理,也无法用中医阴阳五行体系解释,只能或归咎为神异,或归咎为祖先。

    但也因为没法解释,自然也就没法确定究竟治什么病有用,什么时候用有用,有多大剂量有用。

    结果就是,有时候有用,有时候没用。

    有用的时候,被人称之为神药。没用的时候,被人称为骗人。

    后者还有个极端情况,就是满欢期待的用了偏方,希冀着能痊愈,然后直接给人送进了灵堂,死了。

    另一种是没用,却用中医阴阳五行体系来包装,说得那叫一个有理有据。但你真吃下去,没用都算是好结果,更有可能直接从根本上治愈,让人物理见鬼。

    一个无心,一个有意。实际情况是,两者混为一体难分彼此,共同构成了名为“偏方”的体系。

    水铺老板说的“癞蛤蟆榨汁”在偏方中都算是极为炸裂的存在了。

    癞蛤蟆的确能治病。毕竟药店里就有蟾酥的存在,还不便宜。但蟾酥是一回事,直接生癞蛤蟆榨汁就是另一回事了。

    这妥妥的见鬼套餐,还是不带反悔的那种。

    小倪,跟他也有段时间了,不应该连这个都不知道。即便不知道,难道不会问他么?

    癞蛤蟆的毒好治,这通洗胃就治好了大半了,之后开点药,喝上几副也就是了。

    难治的是其中的微生物、寄生虫,中医所谓的外邪。

    外邪难治。西方直到青霉素被发现,才算暂时能应付外邪。中医思路则不同,既然是外邪,那把邪气赶出体外不就行了。

    至于如何赶,无非是发汗、呕吐、腹泻三个法门。但这三法都是极耗津液和脏腑生气的,就是说病人体质得足够好,能受得住一番折腾。

    且不说小倪身为乞丐,体质本就弱,就说他刚险死还生,还中毒了,这都不只是雪上加霜,甚至还只穿一条裤衩。

    他号了号脉。脉象显出几分生机,只是五脏虚弱,尤其是肾气,像被轰了一拳。

    这也正常。肾属水。而蟾毒属土。五行中土克水。蟾毒入体自然先攻肾脏。

    但中医中的肾,和西医的人腰子不是一个东西,反应自然不是简单的肾盂肾炎尿毒症之类。

    总之是,他之后会有段时间很难过,怕是要修养个把月的。

    修养不怕,怕的是其中还会有什么变数,让情况急转直下。生榨蛤蟆汁,什么都有可能。暂时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徐一真这样想着,手上动作并不慢,将承满穴的针起出来,又在肾俞、水泉两穴下针。

    肾俞穴在膀胱经上,一切肾脏病症都可在此穴下针。水泉穴在肾经上,用来治疗肾脏急症,同时兼有消炎止痛的作用。

    小倪肾气衰微,正好对症。

    但还不够。徐一真又在两臂胳膊肘内侧下针。

    这里穴道名为少海穴,最是补益心脏。他再以顺脉下针、揉捻、提针三法合用增加补益效果。

    肾为水,水克火,心为火。肾脏疾病最易牵连心脏。例如肾虚久后,心脏会突然无来由的乱跳半拍,引的一阵咳嗽,便是此理。

    若是西医去查,大多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但中医来说,此时已经患病了。

    心主神志,心患病之后,情绪便会变化,或是无来由的烦乱发怒,或是无来由的沮丧抑郁,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

    心又主全身气血。心病之后,气血紊乱会让人头晕目眩神迷,就是所谓的高血压。

    小倪是外邪急症,更是凶险。心脏患病,离死不远。

    除了对症治肾,还得强心气,固心阳,不能等发病了再治。若等发病了再治,倒不如直接买副棺材草席。

    做完这一切,徐一真左右看看,似在寻找什么。

    水铺老板是个有眼力价的,连忙招呼:“屋里有床榻,快让小兄弟进去趴着吧。”

    徐一真背着小倪来到屋里,小心把他放在床上,回头给水铺老板道谢:“真是劳烦您了。”

    老板摆手:“说什么劳烦?能帮上徐大夫就好。待会,”老板搓着手指,恨不得把手指给搓出灰来:“徐大夫给我孩子再看看吧。”

    “怎么?孩子又发烧了?”最近这几天气温平稳,没有忽冷忽热,何况穷人孩子体格健壮,一年都发不了几次烧。

    徐一真心觉奇怪:“暂时无事,我这兄弟也没有大碍了,便看看你孩子去吧。”

    张宣在后面看着着急:“徐先生,天色将晚,怕是皇上要等急了。”

    看什么病啊!要是让皇上等急了,哪能捞着什么好?

    “哎呦,”掌柜慌忙摆手,一个劲的拍大腿:“原来徐大夫要面圣去啦?那可不能耽误。俺孩子皮实得很,想来没什么大碍。还是徐先生面圣要紧呐,可不能让皇上老爷等急了。”

    徐一真看了张宣一眼,又看了看屋外的天色,不以为意:“时间还早。看病能用多久?误不了时间。”

    “何况,我既身为医者,没有把病患搁下改天再治的道理,皇上英明神武,想必也是理解的。”

    徐一真转头对掌柜说:“带路吧。”

    “这,这,”掌柜嗫嚅着不知说什么好。

    徐大夫为了给他孩子看病,竟然让皇上坐等着。这岂不是杀头的罪过?

    “不值当的,徐大夫,”掌柜劝说:“为俺们这条贱命,不值当的恶了皇上啊。”

    徐一真笑说:“掌柜莫不是忘了我以前的身份?您是贱命。我也是贱命。皇上断不会为我们这两条贱命计较的。”

    “何况孩子连发高烧,确实奇怪,不能耽搁,”徐一真再次说:“带路吧。”

    “哎,”掌柜感动得不行,老泪纵横地领着徐一真来到后院。

    张宣紧随其后,心情颇为复杂。

    一面佩服徐一真为了治病不怕皇上当事的态度,一面又恼怒于他不给自己面子,一面又颇为庆幸,一般这种有个性有医德的大夫,医术都不会太差。

    母亲有救了。

    掌柜带着两人来到东厢房,一打开门便闻到里面浓重的味道。

    这味道说不出来。大概就是,你关上门关上窗,不洗脸不洗脚,出汗以后不洗澡,如此捂上三天。就是这味。

    徐一真看了眼掌柜,摇头:“房间捂着么严实,没病都能捂出病来。”

    “这……”掌柜惊愕:“那该如何是好?”

    “开窗、通风。”言简意赅。

    掌柜犹豫:“孩子发烧。若是开窗通风,受了风寒,不是更加严重?”

    “那就注意保暖,但该通风还是要通风的。”徐一真心中对孩子病有了猜测,说话间进了房间。

    房间很小,进门右手边靠墙有张架子床,床上躺着个小男孩,看起来也就十来岁的样子。

    他凑上去一敲,见孩子里三层外三层的捂着,脸色通红,脑门全是汗。

    徐一真身手往他怀中一摸,前胸后背都是汗。身体热得发烫,汗却是冰凉。

    “先不要开窗了,”徐一真制止了掌柜开窗的动作。孩子浑身是汗,一下开窗风一吹真有可能受寒。

    “孩子是何时发病的?”

    掌柜来到跟前,心疼得看着孩子:“三天前发烧,请了大夫开了药。可几服药喝下去,全不见好。”

    全不见好?

    感冒发烧不是什么难治的病,汤药就那几副,小青龙汤,大青龙汤之类的,最多再根据孩子情况具体做个加减。

    难度跟去医务室给开个头孢布洛芬差不多。

    既然没用,难道是别的病?就怕风邪入脏腑。风邪入肺脏,可以理解为病毒性肺炎。风邪入心脏,可以理解为病毒性心肌炎。

    孩子脏腑本来就弱,无论用药扎针都会很麻烦。

    “把孩子叫醒,我问问他。”徐一真让掌柜叫醒孩子。

    “小(方言),小,醒醒,醒醒,我给请了大夫,就是上次那个徐大夫。他问你话呐。小,小,醒醒。”

    徐一真禁不住皱眉。

    孩子睡得很沉。这不是什么好事。之前便说,心主神志,孩子昏睡到这份上,显然心脏已受了攻击。

    只不知道是风邪入心,还是只是牵连。若只是牵连还好,若风邪入心,等于这孩子半边身子已经入土了。

    “哎呦,好疼啊。”孩子刚清醒就呼痛。

    “疼?”徐一真连忙追问:“孩子,告诉我,是哪里疼?”

    “我也不知道哪里疼,就是浑身都疼。”

    “是只是疼,还是酸疼?”

    “酸疼。”

    “哪里酸疼?感觉是筋上、肉上还是骨头上,关节上?”

    “关节,跟肉。”

    “是上半身更酸疼,还是下半身更酸疼?”

    “上半身。”

    徐一真脱了他鞋袜,拿了针包,抽出四根一寸针。两根扎在手大拇指与食指之间的合谷穴。两根扎在脚大拇指与二脚趾之间的内庭穴。

    合谷内庭两穴都能止痛。两个穴道同时下,可以止住全身表层疼痛。

    换句话说,若此时还痛,病在

    “现在还痛么?”徐一真问。

    “痛。”

    徐一真目光一凝,问:“痛在哪里?”

    孩子指着前胸:“这儿。”

    前胸疼,不是肺就是心,都不是好治的。跟孩子说这么久,他都没有咳嗽,呼吸虽然粗重,那也是烧得,没有太过紊乱。

    孩子面色通红,可能发烧烧的,但也可能是风邪入心导致。

    心,其华在面,色主红。心脏有病,往往脸色枯红。只是孩子叠加发烧,难以通过脸色判断。

    那

    “你觉得心慌么?”

    “还好,不觉得慌。”

    不心慌。那:“你这胸口的疼,是什么感觉,是针刺一样的,还是跟有人捶你似的?”

    “针刺一样。”

    “刺疼是在皮肤,还是在内里?”

    “皮肤。”

    还好,病虽然入心,病势还弱,还有得救。

    他心中轻松了一些,随口问孩子:“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冷。”

    他这才意识到。这孩子从醒来开始,浑身就止不住的抖。

    打摆子?“你可有觉得浑身燥热,跟放在火炉里烤的时候?”

    “没有。”

    没有?那就是单纯的风邪入体了。问到现在,徐一真这才号脉。脉象上与询问如出一辙。

    可以治病了。不过在此之前:“之前所开的药方,我看一下。”

    风邪入体不算难治。他倒要看看,这庸医开的什么药方,竟然不仅没治病,还让风邪入了脏腑,病更重了。

    掌柜拿来药方。徐一真低头看去,猛地看见那药方下竟然有个落款,上面写着:

    “保生堂,王商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