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拉的二伯今年已然六十八岁。

    李明拉初中的时候，还能看见二伯硬朗的身体，扛着锄头或者洋镐上山或下地。从前家里是木房子，二伯总是拿一把木凳子坐在门口，卷老棉烟。烟叶铺开往里面抖烟碎，吐吐口岁沾一圈，卷一卷。卷成一个烟棒，塞到烟斗里。火柴对着火柴盒的砂皮轻轻一划拉，火顺势点燃。这时候，二伯会把烟嘴往自己口里放好，烟斗冒烟，他使劲儿吸，轻轻吐出来，烟雾一圈一圈。这烟雾围绕他，徒增了一些神秘的面纱。

    有时候他的火柴盒点不燃了，便吩咐小朋友帮他去村里的便利店买火柴。小孩们举手，争先恐后。二伯随手一指李明拉：“今天小霞妹去！”。二伯会给选中的小孩一块钱，那时候一盒火柴只要五毛钱，剩下五毛可以买喜欢辣条。小孩儿拿到一块钱，飞快跑到村子中的便利店，大汗淋漓上气不接下气，喘着气说：“要一盒火柴，和辣辣！”老板娘把火柴递给小孩，小孩自己挑选辣条，老板娘并不在意小孩挑选的什么：“这个五毛！”好像一切切都是恰恰好。小孩在路上吃完辣条，辣条包装随意扔在路边。小孩意犹未尽舔舔手指，有些油渍往衣服上一抹，继续装作很着急跑回二伯家去。后来二伯的烟斗摔坏了，他放弃了老棉烟。口袋里装的是两块钱一包的黄果树香烟。小孩可以抢着任务，帮他去买烟或者买火机。

    二伯除了抽烟和种地，还有一个爱好，那便是吹芦笙。村子里的芦笙队应邀去其他村子演出，每当白喜的时候。二伯刚开始学吹芦笙乐器时，还是小伙子。他们围成一个圈，一边吹着芦笙，一边跳舞。芦笙队的演出越来越少了。芦笙队的人渐渐老了，他们吹不动了。甚至有人离开人世了，这时候二伯也从年轻小伙变成爷爷。他挺直的腰板变得弯曲，开始驼背走路。

    二伯的妻子是李明拉的二伯母。从李明拉记事起，二伯母便瘸着一条腿。二伯母看起来很凶，很严厉，小孩子都怕她。小时候流行《还珠格格》电视剧，李明拉总把二伯母想成容嬷嬷。无形中又增加了自己对二伯母的恐惧。实际上，李明拉也想不起二伯母有什么危险。二伯母年轻时还能来帮李明拉家收割稻米，虽然瘸腿，干活却很麻利。

    在农村干活，难免有意外。尤其年纪大的人，摔不得。二伯母在地里干活不小心摔倒了，下半身从此无知觉。李明兴和李明洪已各自成家，从前没商量过父母赡养的问题，因为父母健康无需照顾。现在他们的母亲出了事，必须有人照顾。两兄弟商量着，一个人照顾父亲，一个人照顾母亲，轮流照顾一个月再交换。李明洪把父亲接到城里，李明兴把母亲安排在村里的老家。李明兴的媳妇照顾了母亲两个星期，便有些不乐意了。她不仅需要帮母亲擦洗身体，还需要帮她按摩放松。最难的是扶母亲起来上厕所，有时候来不及了，母亲尿在床上。李明兴媳妇温柔的笑脸，再也没出现。

    二伯住到李明洪家里，总挂念乡下的妻子。二伯尝试让李明洪送自己回老家去，李明洪没当一会儿事。白天，他和媳妇去上班，没人管他的父亲。他的父亲自己从城里步行三小时回到了村里，看一眼妻子便已泪流满面。老年人在一起过了一辈子，怎么能说分家就分离。

    李明兴和李明洪改变了赡养的策略。一个人养父母一个月，父母亲还是得住到一起。既然住到一起，二伯便承担起照顾他妻子的义务。但是二伯年纪大了，还有点驼背。他没有力气扶起自己的妻子，他能做的只是给她喂饭，陪她聊天。李明洪给母亲买了轮椅，白天把母亲背到轮椅上，在轮椅下放了一个盆。二伯早上提着屎盆弯腰驼背去河边清洗，下午也去。后来变成每天只去一次。他虽然在言语里有些嫌弃，但始终没有远离。二伯的老朋友叫他去城里看芦笙演出，他仔细问了时间，还是决定留在家里。天气好的时候，二伯推着二伯母的轮椅在院子晒太阳。如果他要推出院子，二伯母立马露出十万个不愿意，二伯母只想待在院子里，不愿意再见人。

    李明拉放假回家，也会去看望二伯母。二伯母比以往、比印象中温柔多了。可能是因为生病让她失去了严厉。从前高大的长辈，如今只能坐轮椅。李明拉长大了，变得比长辈还要高。好像他们的角色互换了，天平上的责任已经悄然划到李明拉那一辈人的肩膀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