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梧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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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分:长安往事4开宴

    (四)开宴

    两人这才回到东宫寝殿。跟昨晚一样,温沉衍带下去众人,仅留二人在屋内。

    李豫急忙问她究竟跟高氏说了什么,竟然当场给高氏气死。

    陆灵摇摇头答道:“殿下还是不知道的好,都是我胡编乱造的。”

    李豫又问:“昨日还没来得及细说,你是如何确认你找到的尸体就是若凝的?我知道这样的事情你断然不会弄错,可是,总觉得,凡是都有万一呢!”

    陆灵看着李豫急切的样子,心中有些不忍。她何尝不想自己的判断是错误的,可是今日高氏也说,最后沈若凝是被烧死的,那么就证明她找到的,或者说听说的,一定是她姐姐沈氏的尸体。

    “殿下,那日刺客到来,姐姐仍旧躲开。然而这批刺客跟以前不同,各个都是大内高手,武功奇高。我渐渐体力不支,他们却好像杀不完一般。后来一把横刀扫在我腿上,几乎砍断。我倒下后本以为必死无疑,姐姐却不知何时冲了出来,对着刺客大喊,自己才是他们要找的沈若凝。众人自然被她吸引过去,见我重伤也跑不掉,所以全部转身去抓姐姐。她隔着人群对着我点点头,然后掉头便跑。眼看之前站在最远处的一个刺客就要追上姐姐了,就算知道无用,我还是将手中陆灵剑掷出,刺中那个刺客。姐姐被惨叫声惊的回头,见那人在他面前倒下,咬着牙抽出他身上的陆灵剑。那些人刚要再回身对付我,但为首的一个刺客说,抓姐姐要紧,回头再收拾我不迟。于是他们也不管我了,一股脑朝着姐姐去。姐姐被抓走的时候握着我的宝剑,不停的喊我‘快走’。我终于扔下她,一个人走了。”

    陆灵讲到这里,不免流下泪来。李豫走过来,想要帮她擦掉眼泪。陆灵急忙退后一步,躲开李豫抬起的手,继续讲道:“殿下,我并非为自己辩白,虽然我已尽全力,但是最终只有我一人独活。我全家都在守洛阳之时战死,后又扔下姐姐一人,虽说那样的情形,我就是留下来也只是多一个人送死,可我仍旧无法释怀。我本打算今生不再踏进洛阳一步,仿佛这样,姐姐就还在那里活着。自欺欺人。怎奈时局动荡不安,洛阳几次陷落,殿下处境更是艰难。如果姐姐被高氏派人杀害的消息传出,殿下必定也受到牵连,所以我只能以姐姐身份回到洛阳。就在十日前,我偶然发现陆灵剑的残片出现在行宫。我急忙循着线索找接触过残片的人。最后,找到了一个老宫监。他说之前行宫一处堆砌杂物的仓库起火,竟然烧死十四个人,其中一个人手里握着这把剑。我仔细回想那晚,我一共杀了十三个刺客,那么多出来的那个人,只能是,姐姐。”

    陆灵顿了顿,擦擦眼泪又道:“今日去见高氏,她也承认,刺客回来回禀她,姐姐是被烧死的!”

    李豫走到桌边,扶着桌沿缓缓坐下,好像一个苍老的驼了背的老者。漠然半刻,他才开口道:“萱儿,你知道我一早就钟情于你。就算后来我娶了若凝,也是因为你以在外拜师习武为由,不愿嫁进王府,而她,跟你长得真的很像。”

    “殿下,姐姐那个人,是值得一个一心一意的夫君的!她曾说她没有办法控制你的心里是不是有她,但是她知道,她从嫁进王府那天起,心里就只有殿下一人!”

    李豫苦笑一声,点头道:“是啊!我都还没来得及好好对她。还没来得及跟她说,我心里一直有她。四年前我随父亲和祖父逃出长安避难,她那样一个柔弱的人,全然不会武功,竟然坚持要留在长安跟京都共存亡。后来是你从郭子仪处赶过来,保护她,一路到洛阳,我和她才得以重遇。南下的一路我都在后悔没有强行给她带走,一想到她会死在乱军之中就心如刀绞。后来洛阳重遇,我竟然都不在意她身边的你是否为了保护她而受伤,当时的我完全被‘她还活着’这样的快乐冲昏了头脑!为了不让她回去长安再面对高氏,皇后的刁难,我才留她在洛阳。心想有你保护,她一定不会有事。可最终,竟然就是我这个决定,害死了她!”

    陆灵听李豫一席话,不由得长长的叹了口气。山河破碎,连皇室的人都保不住家眷,寻常百姓家破人亡就更不必说了。她安慰李豫道:“殿下当年随太上皇离开长安的时候,连圣上都身不由己,何况是殿下呢。如今听到殿下这样说,我想姐姐泉下有知,也瞑目了!人总有一死,这战乱之中谁又能独善其身?我久在军中,见惯沙场厮杀,人命在乱世之中,连一棵小草都不如。所以我早就明白一个道理——力所能及则尽力而为,才能无愧于心。只要坚持自己心中觉得对的事情尽力去做,无论结果怎样都没有什么值得悔恨的。殿下,不要忘了姐姐,保护好苕郎。只要你不忘了她,她就还活着!”

    李豫也跟着长叹一声,道:“我都明白,只是眼下,我这些话也只能对你说说了。”

    他站起身,用衣袖拭去眼角的泪水,又正色问道:“你为何回去洛阳,又以若凝的身份留那里不肯来长安,只是为了让她多‘活’一段时间,不至于波及到我?如今你又赶来长安,为了替她报仇也是替我解围,还有别的原因吗?”

    陆灵摇摇头,低声道:“原因有很多,当然最重要的是为了找到姐姐。尽管我知道她已凶多吉少,但不找到尸体,终归还不死心。殿下一直囚禁高氏,也是为了问姐姐的下落吧?”

    “嗯,跟你一样,我也怀有一丝希望,幻想着她还活着。我一直给高氏用药,让她病恹恹的。杨家已经不复从前,没人关心她的死活了。皇后心里也明白,就算高氏好好的,我也不可能立她为太子妃,那不是自绝后路呢吗?”

    陆灵点点头,破涕为笑道:“殿下既有铁血手腕,又有真情实意,将来必定是一位明君!大唐一定还能再创盛世!”

    李豫被他的话逗笑了,尽管心里一想到沈氏,还是隐隐作痛,但是眼下的形式对他来说可谓四面楚歌,已经不容许他有时间想那些儿女情长了。

    陆灵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殿下当早早定下太子妃的人选,对殿下所谋之事,也许会有助力。”

    李豫认真看了看陆灵,半晌才答道:“你便是最好的助力,可是你又不愿!如今我心意已决,太子妃的位置,乃至将来皇后的位置,只能是若凝。”

    陆灵脸色一急,刚要插言打断他,李豫连忙摆手,接着说道:“你让我说完。我知道你不会冒充若凝留在我身边,你若想留在我身边,何须冒充别人!我并没有要威胁你的意思,而是真心的希望你能嫁进东宫,就是你自己。并且我说太子妃位,后位空悬,也并不是一时兴起,这是我欠若凝的,太子妃,未来皇后只能是她,别人都不可以!其三,眼下这个情况,太子妃的位置就像猎场的靶子,我让谁做嫡妻,反倒是害了谁。再容我想想吧!”

    陆灵这才明白他话中意味,一时竟不知道如何作答。呆立半晌,两人均是默默无言。陆灵心道:也罢!随即后退几步,跪在了李豫面前,仰起头说道:“殿下,我了解姐姐,她是至情至性之人,虽然现在阴阳两隔,但绝不会太迟。殿下有这样的心意,正是她所求!,我替姐姐谢谢殿下。还有我自己,也请殿下宽恕。萱儿不喜欢宫中是非,只愿赴河东战场,为国效力。这边高氏已死,不会再有人拿之前的刺杀之事做文章。等殿下这边立太子妃的危机过去,身边有得力人手保护,我便回去洛阳。这次,‘沈氏’恐怕就要真正的失踪了。”

    李豫低着头,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这才是你来长安要对我说清楚的事吧!那你告诉我一句实话,可是为了你那位‘兄长’?”

    陆灵迎着李豫的目光,正色答道:“两年前我逃出洛阳去往嵩山,遇到兄长。可是在这之前,我可曾答应过殿下,嫁进王府?”

    李豫被她问的一脸落寞,无奈的说道:“这东宫每日四面楚歌,我就算再愚笨,这么多年耳濡目染,能活到现在,也不至于对人情冷暖一无所知。你想说之前那么多年都没有意愿嫁进王府,即便我以将来皇后之尊许你,你也终归是不愿意的。你这种不愿,只是对我没有男女之情,但是你仍愿意忠于我,保护我。不管在你那位兄长出现前还是出现后,你都始终如一,对吗?”

    陆灵低下头,算是默认李豫的解释,她也知道,自己那点“城府”已经隐瞒不了如今的李豫了。

    李豫见她默然,亦不打算遮遮掩掩,继续说道:“你其实也并非忠于我保护我,你忠于的是大唐,是你心中的道义,就如同你兄长一般。你刚刚问我的问题,虽然表面暗指你不愿嫁进来与他无关,实则是避重就轻,想撇清他的关系。看来我所料不错,衡山分别,是你们计划好的。”说完李豫要伸手搀扶跪着的陆灵。

    “殿下,是,也不是。”陆灵这次没有再躲开,站了起来,继续说道:“洛阳几次三番陷落,河东连年战乱,朝堂上后宫宦官联手把持朝政,这样的天下,谁能独善其身?尤其是兄长,他在衡山,尚且无数双眼睛盯着,若是回到长安,朝臣内侍后宫,谁能放过他?这样反倒更于战事不利。当务之急,是尽快平定叛乱,让百姓有个喘息的机会,其他一切都不重要!”

    李豫点点头,道:“我也知道,跟他也是不敢书信往来过于频繁,就算写信,言语也隐藏很深。你能这样光明磊落的回答我,很好。我知你担心,生怕将来我一旦登位,会因今日‘夺妻之恨’报复他。你放心,关于这件事你多虑了。我对他感激尊敬之情,如父如兄,比你尤甚!之前我写信,也是要借机试探他可知道洛阳回去的‘若凝’是你假扮的,你猜他是如何回复我的?”

    陆灵沉思片刻,摇头道:“不知。不过兄长大概不会在意这些,他的心思全在叛乱那里,全在丢失的魏博。”

    李豫竟然抚掌大笑,“确实是!等入秋后父亲好些了,我一定想办法上书,让郭子仪再次挂帅出征,一举拿下范阳!”

    两人不知不觉竟然说了一炷香的功夫。陆灵心道今夜的探子还真是很忙,大概有人去探听高氏的真正死因,有人正赶着回禀这边的情况,人人都以为沈氏回来是为了当太子妃的,没有人会想到,回来的根本已经不是沈氏了。

    肃宗一病不起,思念兴王成疾,太子李豫代理政事。就这样忙忙碌碌的过了近两个月,陆灵始终没有找到一个不留痕迹离开长安的机会。

    立秋这日,天气已经没有那么闷热,肃宗经过这两个月的休养,病情也逐渐好转,于是这日张皇后进言说这两月大家都忙着为李佋治丧,辛苦疲惫不说,心里都跟着悲伤,想趁着天气转凉之前,皇子皇叔们聚在一起饮宴,肃宗跟大家说说话,心里也能缓和一些伤痛。

    肃宗觉得有理,他一直悲伤于李佋的死,这两个月就连太子他都没有见过几次,何况其他儿子们。于是张皇后让鱼朝恩去张罗宴席,不可有歌舞,也不可过于奢靡,就要像民间一般,家人们聚在一起吃顿饭说说话就可以了。

    肃宗很是赞同,即刻让鱼朝恩按照皇后的意思去请皇子皇叔们。

    李豫听到这样的邀请,又是张皇后的意思,总觉得哪里不对。她现在没了争夺储位的资格,只能选择拉拢自己。可是她筹谋多年,当真能这样轻易就改变对李豫的恨吗?或者说,她凭什么认为李豫能跟她不计前嫌合作,保住她将来太后的尊荣?

    李豫和陆灵都不懂这次饮宴,皇后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刚得到要开宴席的“口谕”后,他和陆灵相对而坐,都在想着这件事情。李豫看她发呆的样子,不免好笑,“萱儿,我刚刚在想,要是你那兄长在,一定一眼看穿皇后的诡计。我猜你也在这么想。”

    陆灵无奈笑笑,“兄长还没聪明到这种程度,对方只是站在那里准备出招,谁能猜出是先出拳还是先拔剑?”

    李豫疑惑道:“你想想他素日里分析事情的办法,也许对方出招前也会有些预示呢?至少可以判断出对方是只想跟你切磋一下,还是要下死手打你吧?”

    陆灵觉得他说的有理,竟然真的认真思考起来,半晌才道:“殿下,如果皇后经过丧子之痛,真的痛改前非,以后都不再害你,你会尊重她,让她安安稳稳将来做个太后,得享天年吗?”

    李豫没想到她会这样问,但还是认真考虑了这个问题,答道:“老实说,如果他只是害我,我若将来得势,也许还不会杀她。毕竟她是母后,跟随父亲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但是杀害若凝,也许她也有份参与,还有三弟,我绝对无法原谅她害死三弟这件事!”

    陆灵点点头,道:“那就通了!既然你都说不可能原谅她,现在她手里又没有能继承皇位的皇子。那她只有一个办法了,就是害了你,再给另一个好控制的皇子推上去。”

    李豫看她还真是按照殷淑的思路在想问题,不由得又笑起来,“你兄长以前总说‘万物必有源’。看来还真是这样,当你没有思路的时候,就从源头想起。总之不管是什么计谋,这次饮宴必定是针对我的鸿门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