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梧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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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分:洞庭残月15巨响

    (十五)巨响

    三人到了同在后院的对面二楼,尽管都在一个院落,这面比起刚刚西兰住的那间,简直可以说是天差地别。南萱的这间房比东荷的还要宽敞,屋中字画处处,不像闺房,倒像富家公子的书房。

    殷淑毫不客气的走到书案前,看正中间放着一幅没画完的画。祥云伴月,显然是画来应景中秋的。

    南萱笑道:“昨日妈妈让画的,我只随便开了个头,就撂下了。十三郎请这边坐。”

    三人坐定后,殷淑张口便问:“南萱娘子可否与张思远交好?”

    南萱想了想,奇道:“就是几天前在岳阳楼被推下去淹死的那个张思远?他确实来过几次出云阁,也在我这里过夜过,不过我跟他只是露水情缘,谈不上交好,我也没听说过他和哪位姊妹过从甚密。这些几日前我也跟官府说过了。”

    “他死前一天还来了出云阁,当时他可否告诉你自己第二天清晨要登岳阳楼观日出赋诗?”

    “没有吧?记不清了,他们说了许多话。不过他们几人好像提到过,要去洞庭湖上泛舟,还邀我同去,我推脱了。”

    “为何?”

    “我有些晕船,船一晃我就会吐,所以即便被恩客带出去过夜,也不会去游船。”

    殷淑始终面无波澜,跟刚刚在西兰屋里治伤的时候,神态明显是严肃了一些。他继续问道:“南萱娘子是什么时候到出云阁的?”

    “去年春天。母亲去世后,父亲将我卖给了一个牙郎,他又将我转卖到了出云阁。”南萱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问道:“十三郎为何问我这些?难不成怀疑张思远的死与我有关?”

    殷淑也不答话,站起身走到书案边,写了些什么,须臾而成,他吹吹墨迹,过来将纸递给了南萱。

    上面自然是张思远那首艳诗。

    南萱哼了一声,轻蔑地说道:“这样的诗出云阁每天都能出一些!这些郎君,自己不觉得羞,我们都替他们羞。大丈夫不思进取,整日就写这些东西出来!”

    “你见过这首诗吗?”

    “见过!是张思远写给我的。他在我这过夜,说敬重我诗文才情,便提笔写了这个。不过他前脚走,后脚我就扔了。他还当成什么墨宝一样的东西留给我呢!”

    “他可有提过想给你赎身?”

    “每一个到我这过夜的恩客都说过要给我赎身,要娶我,要跟我百年好合。”南萱仿佛失去了耐心,正色道:“十三郎,我很感谢你替西兰妹妹治伤,更感激陆姐姐仗义出手相助。不过能不能请你不要这样无端猜疑我。有话请明讲!”

    殷淑才要开口,陆灵却一把按住他的手,道:“兄长,我想问妹妹一件事。”

    殷淑点头,然后自斟自饮了起来。

    陆灵咳了一声,恳切的说道:“南萱妹妹,我和兄长虽说不会帮助你,或者说你们,但是我们也绝对不会害你的,你,可以相信我。我全家也死于北方战乱,若是有机会报仇,我宁可玉石俱焚,不过哪有那么容易。不论张许二人是不是真的该死,他们都已经死了,而真正该死的那个人,就在眼前,你们想要怎样,都无妨。我只希望杀掉贺兰进明之后,仇怨可以有个结果。还剩下的那个人,我愿意去一趟河东,替你们杀了他,只希望你能保重。地狱归来,实属不易,已经起死回生,万万不可再选一条生而复死的路了!”

    殷淑在一边不禁心道:“这还真是‘明讲’了。不过也好,现在自己已经知道隐在暗处那人是谁了,再弄清楚这出云阁中的‘帮手’,接下来的事他大概也是陆灵这个思路:放下仇怨,过些普通人的生活。既然‘下山虎’已经不在贺兰进明身边,想来杀他也不用费多大力气了吧。”

    可是再看南萱,一脸茫然道:“姐姐,你在说什么?你以为是我让西兰妹妹去给人下毒?”她蹙起眉头,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继续道:“你们先是问张思远的事情,又说什么要杀害贺兰进明?我为何要杀他?他身边有那个害了我两位姊妹的武功高手,就算姐姐已经废了他一只手,我一个女流之辈仍打不过,无法给两位姊妹报仇的。这中间究竟是怎么回事?”

    殷淑面无表情的看看南萱,半晌,看她二人都不再说话,陆灵脸上也说不清是什么表情,他这才开口道:“看来我们找错人了,南萱娘子跟命案根本没有关系。”

    他说完,又尴尬的笑笑,继续道:“真不好意思,我们还以为你将张思远的行踪泄露给了凶徒,以至他惨死。还有昨夜贺兰进明确实中毒了,我也以为是你指使的。只因为你的名号里有个‘南’字,让我联想到南霁云。”

    南萱歪头,无奈的问道:“‘南霁云’又是谁?”

    这时就听对面一阵嘈杂,殷淑霍然站起身,大声道:“不好,北昙要自杀!”

    三人飞快来到对面二楼,北昙被临时安置的房间,只见房门洞开,独孤楠站在屋里,还有东荷,榻上半倚着一个满脸缠着棉布,上面已经渗出殷殷血迹的女子。

    原来刚刚殷淑是让独孤楠到北昙的门口守着,东荷从她那出来,她房间里没人,如果要自杀,一定是趁着这个时候。北昙苏醒过后始终一言不发,可见有多么的心灰意冷,她一定一直在等自己独自一人的时候,自杀解脱。

    几人正要说些什么,门口缓慢走进来一个人,一只手拖着另一只手的手腕,竟然是西兰。

    她仍旧面如白纸,走了这几步,鬓角已经渗出薄汗,头发随意挽的发髻多少有些松散,一缕头发被汗水打湿,贴在一边鬓角。尽管走的缓慢,她仍旧步伐坚定的走到了北昙的榻前,低声笑道:“姐姐,以前,我总嫉妒你的美貌,觉得你就只会斟酒倒茶,竟比我这十几年的苦练还要受人追捧。如今你的美貌终于没了,我的手掌也没了。若你觉得不公平,那我就也毁掉自己的脸,你看这次,我还会不会输给你!”

    北昙终于有了反应,她仰起头,从一堆布条的缝隙里看了看西兰,口中模糊的说道:“还,有什么可比的?”虽然她嘴张不开,吐字不清,但声音中的绝望和痛苦,在场的每一个都清晰的听到了。

    西兰斩钉截铁道:“有!比今后,谁活的更开心!姐姐不可自杀,至少再给我个机会,堂堂正正比一次。”

    北昙脸上的缝隙中流出两股热泪,因为脸上全是伤口,被眼泪流过,她疼得身体都跟着一颤。

    同时地上也跟着一颤,就听“哄”一声,从天边传来一声巨响,比打雷还要响。

    殷淑忙走到外面廊下,看着不远处浓烟冒起来的方向,心道:“竟是用这样的方法?”

    呆望半晌,他走回屋内,所有人均被这声音吓的几乎忘了自己的事情,大家齐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殷淑淡然道:“无事。”

    他又给北昙重新上药包扎了伤口,北昙也喝下了陆灵煎的药。全部忙完太阳已经西斜,殷淑三人这才告辞离开后院。东荷将他们几人引到前楼见老鸨。

    因为四钗中两人出事,南萱又不见客,而今日又是中秋佳节,有家室的都在家团聚,闲云野鹤的都去参观斗诗记盛了,出云阁竟然出奇的冷清。前楼只有五六位客人,一见东荷过来,连忙围过去,竟然都是来打探北昙的伤情的,不过他们脸上看不出一点哀伤,悲悯,或者担忧,完全是一副猎奇的嘴脸。

    东荷三言两语打发了这几人,将殷淑和陆灵带到了老鸨的面前。

    老鸨坐在楼下一个高凳上面,手里捧着半个葵花盘,正在嗑瓜子。她约莫五十年岁,浓妆艳抹,体态肥胖,但是一副笑脸显得和蔼可亲,人人都称她“刘二娘”。她远远看到东荷后面跟着的陆灵,手里停下了嗑瓜子的动作。

    还未等东荷开口,老鸨便笑吟吟道:“娘子可想好了?”她的目光由始至终没有离开陆灵。

    殷淑不待其余两人开口,自己抢先说道:“我劝刘二娘且好好看顾那两个受伤的娘子,药材和补品我都带了过来,半月之后可让她们离去。还有东荷娘子,她若是跟你私下有什么交易,我也劝你早日作罢。西兰和北昙在酒宴上毒害朝廷官员,若是她二人在你出云阁里再出事,再加上你们又跟官员之子的死扯上关系,这出云阁若想早日关门大吉,你尽管为难她们好了!”

    他话音刚落,陆灵从后面“铮”一声抽出湛卢剑,转眼架在了老鸨肩头。陆灵声音带着愠怒,“我想好了!我可以来这出云阁替北昙娘子,不过我不喜受人摆布,不如先杀了你,那这出云阁就归我了!”

    原来早在陆灵第一次到出云阁会东荷的时候,刘二娘就注意到了她。不仅仅是出云阁几乎从来不来女子,而是她离去的时候一众客人的眼神,让她看到了“财路”,尤其两钗出事后,她更是急需找一个人代替北昙。

    于是今日陆灵和殷淑刚刚来的时候,她笑脸相迎,给陆灵拉到一边耳语了几句话,无非是想重金请她过来出云阁。

    老鸨刘二娘阅人无数,她一眼看出陆灵还未成亲,所以有了些自己的猜测。她对陆灵说:“娘子都到了这般年岁,你那个兄长也没有娶你,又这样频繁出入烟花之地,一定不是个值得托付的人。娘子还是早早为自己打算。你来这出云阁,想怎样我都随你,银钱上我开的价码,可以分你五成!这在出云阁,还从没有先例,在整个岳州,也没有这么好的条件了。以后你挣得足够的银钱,想做什么做什么,想去哪去哪,何苦跟着一个不可能娶你的人,一棵树上吊死。”

    陆灵心急应付她道:“刘二娘让我想想再说。”这才摆脱她,跟殷淑到了后院。

    老鸨刘二娘听到殷淑说出云阁跟毒害贺兰进明有关的时候就已经面露难色,越听到后来更是青一阵紫一阵,这回剑在脖子边上了,才彻底害怕起来。楼上那几个客人也纷纷向这边看过来。

    她连声道:“知道了知道了,算我倒霉,我好生伺候那两人半个月就是了。也不敢再为难其他女儿!”说着看了东荷一眼。

    东荷走到陆灵身边,温声道:“姐姐,算了吧,妈妈对我们姐妹如亲生女儿一般,自会照看她们。若是有什么不妥之处,姐姐就在这不远处,再过来算账也不迟。”

    她这句话看起来是帮着老鸨脱困,其实是提醒她:若敢苛待她们,陆灵随时会过来给她一剑。

    东荷将他们三人送到门口,见后面无人跟过来,才低声问道:“十三郎怎知我和妈妈私下交易过什么?”

    殷淑也低声道:“你说她不需赎身银子就放那二人走,这怎么可能!想来是你答应她什么了,换了那二人的自由。”

    东荷感激道:“多谢!”又转向陆灵和独孤楠道:“也多谢姐姐,仗义出手!还有这位郎君,多亏你今日发现及时,北昙姐姐才保住性命!”

    太阳已经落山,三人朝着客栈方向走去。经过“桂汤”门口,陆灵不免感慨,仅仅就在四日前,几人还一起有说有笑到这里桂花泡汤,现如今西兰和北昙二人竟然重伤至此,并且以后的日子,怕是更难熬。

    独孤楠抱着双臂,说道:“刚才那声巨响,怎么像是黑火药炸开的声音。这岳阳怎么可能有人会用这个东西?”

    殷淑点头附和道:“应该就是黑火药。县衙现在必定乱做一团,贺兰进明被炸死了,不知道有没有伤及无辜。不过这个办法很高明,黑火药炸开只需有人点燃明火,凶徒可以设计自己不在现场,这样就很难被抓到。”

    陆灵和独孤楠都楞着停住脚步,陆灵诧异道:“什么?兄长怎知那声音是炸死贺兰进明所致?”

    殷淑转身看向二人,解释道:“那方向是县衙,黑火药的威力可大可小,现在那里面住的,除了贺兰进明,还有谁值得别人这么兴师动众的去杀害。凶徒早就想好了这个杀人的办法,就算你不重伤那个‘下山虎’,任他武功再高,也逃不了黑火药这一炸。”

    独孤楠连声道:“有理有理,那我们还等什么,快去看看他死透了没有,若是没有,悄悄给他补一刀!”

    “不必,今天天色已晚,本就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明日再说吧。先回客栈。再说现在已到戌时,再过去县衙,怕是误了回来的时辰,明着触犯宵禁就不好了,也会让胡明府觉得我们过于在意此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