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掉最后一点乌尔霍赠给自己的再生药剂，斯温的伤势很快恢复，在德洛兄弟的掺扶下，他已经可以从病床上起身，勉强走上几步路了。

    医生也嘱咐斯温可以多走出房间，到花园里晒晒太阳，在病床上憋闷了许久的斯温欣然接纳了建议，走出花泉宫，享受四月的好天气。

    园丁们的辛勤劳作下，除了十分寒冷的冬季，蔓谷城一年四季都有绚丽多彩的花卉盛开。进入暮春季节不久，园丁便开始更换花泉宫的盆栽，色彩缤纷的郁金香被大量搬进花园，汇成了新的花海。

    斯温支着手杖，一步一步在花径中慢慢走着，累了便在鲜花环绕的座椅上休息一会儿。

    “看来您恢复得不错，女公爵大人和家父应该可以放心了。”

    和斯温曾有一面之缘的沙利·瓦尔特利男爵之子，多纳特·瓦尔特利侍立在一旁，脸上端着恭维的笑容。这位年轻的骑士和上次见面时装束截然不同，跟着父亲来到蔓谷城任职的多纳特没有穿戴盔甲，而是着一件丝质的黑色长束腰外衣，衣服上用银线绣出了瓦尔特利家的纹章“拈花圣母”。

    “劳烦您替我向女公爵大人和沙利男爵转达我的感谢。”斯温抬起手杖，指指自己身边的座位，“您也坐下来吧，咱们聊一聊。”

    多纳特从善如流，坐到斯温身边。

    “论起来，沙利男爵是我母亲的堂兄弟，您应该是我的表兄，我们应该多多来往才是。”

    听到斯温这话，多纳特脸上的笑容终于有了几分真情实意的欢喜，他今天来探望斯温，正是为了拉近和这位杰里柯的关系。佛可·火狐的失势倒台他虽然没有全程见证，可来到蔓谷城后一直都有听闻，是斯温扳倒了三代担任蔓谷城宫相的火狐家族，初来乍到的瓦尔特利家族自然要来拜拜斯温的码头。

    现在斯温主动和多纳特攀亲戚关系，他喜不自禁，连连颔首。

    “正是这样，知道您来了谷地领之后，家父常常念起您，遗憾在蔷薇铁壁没能同您见上一面。”

    说着，他用余光瞄了眼斯温身后铁塔般侍立的邵利和毛诺，压低声音道：“听闻是您向女公爵大人举荐了家父，我父子对您感激不尽，如果有什么需要瓦尔特利家的地方……”

    多纳特话没说完，斯温压下手，微笑着打断对方。

    “咱们是表兄弟，今天就叙叙话，不说这些。”

    斯温这样说了，多纳特自然识趣的收声。

    “我听说您接任了蔓谷城警备队长的职务？倒是还没恭喜过您。”

    “都是托您的福。”多纳特矜持的笑着，前警备队长巴德·玖耳正关在地牢里，他新官上任，对蔓谷城的许多的利益瓜葛尚不熟悉，还需要小心行事，以免初来乍到就得罪别人。

    “正好有件事我想请问您，之前刺杀我和卡特琳公主的那名宣道会刺客，杨·达雷斯，他现在怎么样？”

    “那小子的伤势比您严重许多，不过神术者的体质胜于常人，萨拉蒙大主教专门去探视过他，得到女公爵允许后给犯人治疗了伤口。”多纳特揣摩着斯温问这个问题的用意，斟酌着语句小心回答，“毕竟是宣道会的人，而且从萨拉蒙大主教的态度来看，这个少年似乎来头还不小，女公爵大人不希望和宣道会的关系变得太过恶劣……希望您能理解。”

    “我明白。”

    斯温微笑着点头，帕维尔家族虽然和杰里柯家族结盟，但他们并不是黑巫师，没必要把宣道会的狂信徒往死里得罪。这件事本就是宣道会刺杀卡特琳公主在先，只要不弄死杨·达雷斯，理亏的宣道会就不能把帕维尔家族怎么样，甚至可能还得想办法求帕维尔家族释放俘虏。

    “他可不好对付，我这两个手下在利维坦岛也算得上是有名的战士，两人联手竟然都不是一个十三岁屠魔人的对手。在神术加持下那少年速度非常快，甚至眼睛都捉不到他的身影，就是我都不免觉得有有些棘手。”

    多纳特打量了两眼身后的德洛兄弟，瞅着邵利和毛诺魁梧的体型，估算着自己和这两人放对，胜算又有多少。

    “可别让杨·达雷斯跑了哦。”

    暮春的明媚阳光照得多纳特脸庞暖洋洋的，斯温和煦的笑容却吹起一股寒风，让多纳特莫名打了个寒颤。

    毕竟是个黑巫师，给人的压力可真大。

    年轻骑士心里咕囔了一句，脸上还是笑意盎然的应下。

    “请您尽管放心吧。”

    斯温点点头，拄着手杖站起来。

    “很有帮助的谈话，你我表兄弟以后可以多多见面。”

    斯温表露出结束谈话的意思，善于察言观色的多纳特立刻识趣告辞，不再打扰斯温。

    看着年轻骑士穿过花丛，带着一队卫兵离开花泉宫，斯温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淡去。

    嘴碎的毛利最先憋不住。“这家伙笑得真恶心，皮笑肉不笑的，他该不会是那个火狐的儿子吧，真想把他的眼皮扯开来看看是不是也是三白眼！”

    多纳特·瓦尔特利八面玲珑的作风让利维坦岛出身的德洛兄弟很是看不惯，但斯温知道，这样的人自己以后还会遇见许多。

    由于卡特琳公主身体仍旧比较虚弱，斯温没有去打扰她，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他把聒噪的邵利和毛诺派去看门，自己独自待在房间里，拿起了一直没机会好好阅读的魔法书《布鲁赫手札》。

    杰里柯家族的家传魔法“群鸦盛宴”很强，只要魔力充足，数量庞大的鸦群可以起到非常多的效果，侦查、攻击、防御、掩护、干扰，几乎算是全能性的召唤魔法。再配合隐身魔法“影雾斗篷”，斯温可以将敌人玩弄于股掌之中，乌尔霍和斯温是同级别的三魔法巫师，两人交手乌尔霍毫无胜算。

    然而经过杨的刺杀，斯温也注意到了自己的一个弱点：在狭窄的空间内，面对杨这种能够迅速近身的袭击者，斯温即便隐身也难以拉开距离，敌人完全可以预判斯温的位置，给予致命攻击。

    要弥补这一弱点，斯温需要一项能提高自己机动性的魔法。

    《布鲁赫手札》恰好能满足他的需要。

    门多·布鲁赫教授是毁灭系魔法的专家，那个矮小的老头能够挥洒着火焰、冰霜与闪电，轻易的将灭顶之灾降罚于一座城堡。不过《布鲁赫手札》中也记载了几项造物系和诡术系的普通级魔法，斯温怀疑是知晓者组织故意把书中那些破坏性强的魔法删除了，相比其他两系，声势浩大的毁灭系魔法太容易吸引来屠魔人，同时魔力腐蚀也更加严重，学院一向对毁灭系魔法的学习严格管控。

    斯温很快挑选好了自己需要的魔法，开始布置仪式，他掌握群鸦盛宴已经过了三年，身体适应了魔法的腐蚀，可以尝试获取下一个魔法了。

    所谓的魔法，是扭曲自然规则的非正常力量，使用魔法本身就会危害到这个世界的秩序与平衡。而巫师要获取魔法，自然也不能通过循规蹈矩的学习，在秩序的世界内想要获得混沌扭曲的力量，唯一办法就是与混沌界的恶魔们直接做交易。

    所以，要获取一个魔法，得先召唤一只恶魔。这毫无疑问是危险至极的事情，混沌界是没有规则可言的地方，从凯撒大帝以来无数的巫师进行了数千年的探索，仍不敢保证召唤仪式的绝对安全，哪怕只是召唤一只最弱小的劣魔，也有可能引来领主级大魔的关注，他们会潜伏在那些下位恶魔的身体和灵魂中，悄无声息的与巫师达成交易，当巫师心甘情愿签下契约时，全不知自己的命运早已被大魔玩弄在掌心。

    斯温准备召唤仪式时也得慎之又慎，他特意派邵利和毛诺出去把住门，以免仪式被人干扰。

    地面上用掺杂了水银和其他一些魔力材料的墨水画好魔法阵，夹杂着各种神秘符号的双圆环包裹住了一个六芒星图案，在六芒星的中央，则是一个上下倒映的上弦月符号。

    苏克森魔法学院教授的符号学中，六芒星指向混沌界，如果要召唤的是上界存在，比如天使、圣灵，那就需要使用七芒星，一部分上界存在是极为憎恶巫师的，想要净化一切和巫师有关联的事物，比如八圣灵中的圣达洛斯。双圆环拥有特别的力量，可以困住魔法阵中召唤来的存在，限制祂的行动，让其无法离开魔法阵，是整个魔法阵的基础核心，没有双圆环的召唤等于放任恶魔咬断自己的脖子。

    最中间的符号则象征着要召唤的恶魔，倒映上弦月对应的是下位恶魔赫卡特侍女，在门多·布鲁赫教授的旁注中，这种恶魔的危险性不低。

    符号学的知识是第一年苏克森学院入学的巫师学徒必学的基础内容，教授这门课程的达拉尔·道恩维沃尔教授会花费四个学年的时间，把这些格外枯燥的内容刻进学徒们的脑子里，对每个苏克森巫师来说那是想忘也忘不掉的回忆。

    做好了准备工作，斯温深吸一口气，念出召唤咒文：

    “所见非月。”

    没有炫目的光彩，没有缭乱的雾气，随着咒文落下，魔法阵上刻画的符号齐齐亮起了不起眼的神秘光彩，六芒星的中央位置形成了一道颜色难以用词汇去形容的门，门后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斯温默默注视着这扇召唤门，他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场景，但每一次经历他还是会感到紧张。

    一个披着黑衣的女人，大半张面孔都被兜帽掩住，她手持着牧羊人手杖，看起来就只是一个面容秀丽的牧羊女。

    但斯温知道，这是一个货真价实的恶魔，他不敢去窥探兜帽下的面容，按照魔法书上所说，赫卡特侍女是没有眼睛的，因为她们侍奉的是象征月亮的恶魔领主赫卡特女王，一生只能眼看月光的辉华，而不能被其他任何的颜色污染双眼。

    “我应召唤而来，巫师。”

    盲眼的赫卡特侍女语调很温柔，双手紧紧握着牧羊人手杖，娇弱得似乎随时会摔倒。如果召唤者意志不坚定，被恶魔惹人怜爱的模样诱惑，踏入魔法阵中，那么苏克森学院的反面教材中又将增添一条案例。

    失去了双圆环保护的巫师很难是恶魔的对手。

    斯温站在魔法阵外，双脚如生了根一般岿然不动。

    “我请求交易，请您授予我‘水中之月’的魔法，作为交换，我会满足您的条件。”

    不同的恶魔会有不同的交易条件，相比大多数恶魔的要求，赫卡特侍女的条件相对特殊。

    “那么，请您选择吧。”

    恶魔横放牧羊人手杖，杖首指着东方，杖尾指向西方。

    “命运将在此走上两条分岔路，请您作出选择。”

    斯温屏住呼吸，按照魔法书的记载，杖首是自己的希望之地，杖尾则是身死之所，此时做出的选择必然会影响自己未来的命运，不论用什么办法去逃避，这种命运终会降临，或许做出选择后便会被陨石砸中即刻暴毙，或许在几十年后自以为选对了道路，晚餐时却突然被一颗豌豆噎死，命运既定，无法改变。

    赫卡特侍女只是下位恶魔，却已经拥有了不可逆转的命运力量，与那些上位恶魔乃至恶魔领主的交易，只会更加危险。

    斯温深吸了一口气，指向西方。

    “我的命运在这个方向。”

    利维坦岛、帝都德维德斯都在谷地领的西方，斯温宁可死在故乡，死在接下来的战争中。东方的希望之所斯温全然不作考虑，谷地领再往东就是灰雾山脉，那里是阿尔卡多·诺斯费拉图家族统治的希瓦领。阿尔卡多·诺斯费拉图家族，比杰里柯更为名声狼藉的黑巫师家族——这是个吸血鬼家族。

    “契约已定。”赫卡特侍女收回手杖，对着斯温微微一笑，“月影婆娑，愿月亮指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