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巫师之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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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麻风男爵

    “诶呀,真是感谢你的盛情招待,我们有好几年没见了吧?”

    身患麻风恶病的索伦·赫塔尔男爵戴着铁面具,哪怕有阿兰斯·佩萨的搀扶,登上台阶步伐依旧步履维艰。来自绿海的暖风早早温暖了奥珂瑞特领的三月,可索伦男爵身上还是裹着在早春也显得过分厚重的衣物,即便汗水浸透了层层织物也不敢露出半点皮肤。

    平日除了最亲近的仆从家臣,索伦男爵不会让任何人触碰自己,但现在这些人都被阿兰斯驱赶到一旁,亲自搀扶索伦男爵。

    “自从女皇陛下破格提拔我为财政大臣以来,数年中都忙于政务,没有去拜访你实在是汗颜,或许有的人会在背地里说我无情,当了大臣便把生恶病的朋友丢在一旁吧。”

    阿兰斯自嘲着,胳膊上衣物的厚重触感让他暗自心酸,年轻时一同意气风发的好友,如今居然要受到这样的病痛磨难。

    “哈哈哈,你三十岁出头就进入内阁成为女皇陛下宠信的重臣,难免会被小人嫉妒。别放在心上,你理政的才干世人有目共睹,即使尼古拉斯皇储继位也会继续重用你的,闲言蜚语掩盖不了你的才华。”

    精心布置过的会客厅已经到了眼前,阿兰斯沉默着推开门,把其他人留在门外,独自扶着索伦男爵坐到餐桌前。

    “吉昂家族的恩情,我一辈子也报答不尽。”

    “是啊——如果不是女皇陛下,我这个修道院里逃出来的私生子哪里有机会成为一城之主,获封男爵头衔。往事历历在目,我对女皇陛下的感激之情这辈子都无法忘记,只可惜这残躯再也没有机会报答她了……”

    虽然面容和表情都被冰冷的面具遮挡,但索伦男爵语气中的赤忠和感激之情无比炽烈。

    “我们会有机会报答的!”

    阿兰斯话语中的决意让双眼难以视物的索伦男爵诧异抬起头,隔着面具惘然与之对视。

    “啵”的一声,阿兰斯起开酒瓶,瓶中装的不是之前招待杰里柯父子和洛伦佐公爵的希瓦血酒,而是特意换成两人年轻时最中意的吉拉德尔黑啤酒。

    听到酒液倒入杯中的潺潺声,索伦男爵摸不准方位,只得连连摆手。

    “感谢你的招待,但我的舌头已经品尝不出美酒的醇香,这面具下丑恶的面目也不应该污你的眼。就这样吧,就像在阿斯塔瓦大陆那段只能嚼沙子的穷困岁月,和我说说话吧,这些简短的真挚话语对现在的我来说,要胜过任何美酒佳肴。”

    阿兰斯没有停下,给索伦男爵斟了满满一杯酒后,才放下酒瓶挨着挚友坐下。

    “我和你是同生共死的兄弟,你的面目对我而言怎么会是丑恶的?请好好享受我的招待,就像从前那样。”

    索伦男爵怔怔的看着前方,最后满腔言语化为了一声叹息。之前阿兰斯说有人讽刺他当了高官便把生恶病的朋友丢在一旁,其实心底里索伦隐约有过这样的怨念,这几年自己身体每况愈下,昔日的名声逐渐被人遗忘,而阿兰斯却步步高升,备受宠信,索伦难免会在自卑之余心生嫉妒,即使理性告诉自己不应该这样看待一生的挚友,可来自于人类本能的劣性仍不时会以这些嗔念蛊惑他。

    在愧疚和感动中,索伦男爵摘下了铁面具,露出了被病魔诅咒的脸庞,他萎缩的脸颊肌肉看起来就和恶魔一样可怖,扭曲的嘴角早已无法合拢,这副尊容几乎可以照搬到吓唬孩子的故事书中,成为任何顽童听了都要放声大哭的反派坏蛋。

    但阿兰斯没有被吓住,他在年少时便被称为美男子,当年能够成为卡特琳二世的侍从便是得益于这幅容颜,但他却毫不在乎这丑陋扭曲的面孔,双手和索伦男爵紧紧交握。

    “现在我们才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再见面了。”

    扭曲的嘴角释放着畸形的笑容,但索伦男爵的喜悦和感动却比婴儿还要纯真。

    他双手哆嗦着,拿起斟满的啤酒杯一饮而尽,许久没有品尝过的黑啤酒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香醇甘甜。

    阿兰斯拿出手帕,为索伦男爵拭去嘴角淌下来的酒液。

    “我要报答女皇陛下的恩情,请你务必像以前那样支持我!”

    索伦男爵也紧紧握住对方的手,一瞬间他便想明白对方今天请自己来的目的了。

    “女皇陛下要废黜尼古拉斯皇储吗?”

    “正是!吉昂家族才是正统,女皇陛下将遗嘱托付给我,指定花园河谷的约洛殿下为皇位继承人,而不是窃国贼特拉维耶。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共同完成这桩女皇陛下的遗愿。”

    在所有计划拉拢的贵族中,阿兰斯认为只有索伦·赫塔尔是和自己志同道合的人,并坚信对方一定会无条件答应自己。

    然而,与阿兰斯心意一致的索伦男爵却没有马上给出回答。

    “这会引发战争,而且会是一场波及全帝国的大战,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

    “为了报答女皇陛下的恩情,为了回应对吉昂家族的忠诚,我已经做好了毁家纾难的打算,即使粉身碎骨、名声尽毁也在所不惜!”阿兰斯的眸子中闪着决绝的光彩,“杰里柯家族已经站在我们这一边,谷地领的帕维尔家族是约洛殿下的庇护者,同时也是杰里柯家族的姻亲,他们肯定也会支持。我还会继续拉拢其他的贵族,还有不少诸侯反感特拉维耶家族,更何况眼下我们手上有一个至关重要的优势!”

    不需要阿兰斯说出来,索伦男爵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那个地方。

    “阿尔登隘口,你想要我把尼古拉斯皇储堵在白金山脉的西边,阻断征服大道,使特拉维耶家族失去进入帝都的唯一陆上通道。然后你在德维德斯拉拢各诸侯,一齐对特拉维耶家族施压,迫使他放弃皇位继承权,你是这样想的吧?”

    “没错,这么多年了,你果然还是和以前一样了解我。”阿兰斯赞叹着,眼里的光彩越发的明亮。

    “但你想过没有,除了征服大道,从西部亲王领到德维德斯之间还有绿海的海路可以走。别太小瞧尼古拉斯了,那可是完成了凯尼万斯再征服、正面击败了乌罗茶人百万绿潮的绝代名将;他背后的特拉维耶家族从四十年前的灰皇冠战争开始,便在绸缪布局着这一天,对皇位的野心只差一个时机,你怎么知道这不是特拉维耶刻意安排的陷阱,只等着你做这个出头鸟引出吉昂家族的忠党,然后便于一网打尽?”

    “我知道,我从没小看过尼古拉斯和特拉维耶家族,正是因为重视这个对手,所以我选择和黑巫师家族结盟!”

    志同道合、同生共死的至交好友激烈争论着,他们的心意一致,对吉昂家族的忠心不相上下,也正是因为这样,他们才会吵得如此激烈。

    “杰里柯家族未必就是特拉维耶的对手,我都可以想象尼古拉斯要怎么对付他们了:假装遇刺,然后把线索引到巫师身上,这样一来任谁都会想到当年伊凡二世的暴毙,于是民间再度开始风传温斯顿伯爵咒杀伊凡二世的旧闻,不需要特拉维耶出面你便会落到下风,到时女皇陛下的遗嘱将变得更加没有说服力!”

    “我们也可以在民间放出谣言,就说当年伊凡二世其实是被特拉维耶家族谋杀的,目的就是为了夺取吉昂家族的皇位!”

    “一旦你这么做就正好上了特拉维耶的当!你抛弃了自己的优势,反而在特拉维耶最擅长的阴谋领域上挑战这只狐狸,和杰里柯家族的联盟还有什么意义?记住,战场上最重要的就是掌握主动权,即使你已经力不能支也要不断主动出拳,让对方被动的接招,只有这样才能打倒敌人,而不是被敌人打倒!”

    争辩中阿兰斯很快就落入了下风,军事和谋略都不是他的长项,也因此阿兰斯才会如此希望获得索伦的帮助。在他眼中,索伦·赫塔尔是当今为数不多可以可以在智略和军事上与尼古拉斯·特拉维耶一较高下的名将。

    他深吸了一口气,目光炯炯的看着索伦。

    “虽然你这么说,但你还是会站在我这一边的,不是吗?”

    索伦郑重的点下了头,浑浊双眼中竟也焕发着璀璨的光彩。

    “你将挑起一场必被后世铭记的浩大战争,我怎么能缺席呢?从精灵之国塞西露葛到戒律国度法麦图,所有人都将记住这场战争中你留下的身影,就像灰皇冠战争中的温斯顿·杰里柯一样,不论最终成败如何。作为骑士能够以这样的方式在史书上留下自己的名字,没有什么比这更光荣的了,纵使明知最后会输,我也一定与你齐心作战,没有任何遗憾!”

    阿兰斯牢牢握住对方的双手,眼含泪光万分感动的看着索伦,即使索伦浑浊的双眼已经给不出任何回应了。

    “我们不会输的!只要封锁住阿尔登隘口,尼古拉斯即便立刻走海路赶来德维德斯也需要多花一个月的时间,这样关键的时间足够我们拉拢到更多诸侯,取得决定性的优势了!”

    “但你忘了最关键的一点!”索伦马上泼了阿兰斯一盆冷水,“教会不可能站在我们这边,至少宣道会不可能,他们和杰里柯家族是多年的死敌,一旦抓住机会他们会毫不犹豫的抓捕巫师绑上火刑架,如果教会站在你的对立面,诸侯们还会支持你吗?”

    索伦点出了最关键的问题,杰里柯家族在诸侯中人缘如此不好,除了黑巫师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声之外,最关键的还是在于圣教教会将巫师们信仰的彼列派视为异端。虽然在列王纪475年教宗菲利克斯三世主持的海尔根大辩论中,彼列派获得了合法传教权,摘掉了异端的帽子,但在教会内部拥有巨大影响力的组织宣道会一直拒绝承认这条法旨的合法性,仍旧在各地猎捕巫师。而教会本身虽然原则上承认了彼列派的合法传教权,但始终对彼列派带有敌意,故而彼列派信仰基本仅局限于杰里柯家族统治的利维坦领,其他地区巫师仍被视为混沌走卒、危险份子。

    这也是阿兰斯与杰里柯家族联盟的最大坏处,黑巫师家族固然实力强大,能为阿兰斯提供与特拉维耶一战的军力支援,但在政治立场上却反而使得阿兰斯陷入被动,除了谷地领的帕维尔家族,其他诸侯几乎都和杰里柯家族或多或少有些仇隙。

    “我会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的。”阿兰斯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多少信心,但他相信只要自己努力就可以做到,“如果您有好办法的话,请告诉我吧。”

    索伦在餐桌上摸索着,手套触碰到餐刀的一瞬间,这位走路都需要别人搀扶的麻风病人陡然又迸发出当年在阿斯塔瓦大陆和乌罗茶人鏖战时的气势,抓起餐刀猛地刺入桌面。

    “最简单最直接的办法,干掉尼古拉斯本人!”

    阿兰斯愕然看着深入餐桌几寸的餐刀。

    “你是说……刺杀?”

    “没错!人人都说欧内斯特·杰里柯是不逊其父温斯顿伯爵的强大巫师,那何妨让杰里柯家族重演一次伊凡二世的故事,咒杀尼古拉斯!如此一来一切问题都将迎刃而解。”

    “可是……”阿兰斯面露难色,“这么做的话,诸侯反而会同情特拉维耶家族,舆论风气对约洛殿下的继位恐怕是一种妨碍。”

    “所以,这件事要让杰里柯家族去做。”索伦狰狞的嘴角竟然隐隐露出一丝可怕的笑意,“一旦尼古拉斯遇刺,就安排约洛殿下起兵——讨伐谋杀皇储的杰里柯家族!”

    这计谋听得阿兰斯悚然一惊,脸色都白了几分。

    “这也太……”

    “阴险、恶毒、卑鄙,你可以用辞典中最糟糕的词汇来形容这样的行径,但很遗憾,这就是皇冠的颜色,如果做不到这种程度,即使登上了至高宝座也会像卡特琳陛下那样一生受制于人。”

    索伦重新戴上铁面具,阿兰斯一时分不清那张扭曲的脸庞和这张冰冷的脸庞,究竟哪一张脸看起来更丑恶。

    “不过,阿兰斯·佩萨这个人大概是做不出这种事情的,他太正直、太执拗了。偏偏这又是不得不有人去做的事情,没办法,只能由我来代劳了,反正索伦·赫塔尔是一个活不了多久的麻风,就让我这腐朽的身躯带着吉昂家族的所有敌人一起下地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