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心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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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初见

    柳江云携了一人前来,介绍素心相识,却见她似乎并未十分吃惊,当下有些疑惑地道:“怎么?你们先前认识吗?”说着又笑着望向那人。素心却摇摇头,抢着道:“并不认识这位公子。我只是柳宅一个小丫鬟,名叫心儿,入不得公子法眼。”说着连忙整理裙摆,似是就要离去。

    那公子却朗声笑道:“哦?这位小丫鬟可倒厉害得紧,才思敏锐、气魄果敢,可大大超过这堂中诸多男儿呢。何况竟能在这大聚宴上大快朵颐,云兄,你待每个府中丫鬟都如此吗?”素心听了禁不住面色一红,自己慌乱之间,怕是被这公子瞧破了,暗自直埋怨大哥哥不该如此唐突。

    柳江云也哈哈笑道:“哈哈,兄弟,别说是你,我也是今日才领教这小丫鬟的厉害,巾帼不让须眉。好了,素心,你也不必惊异。这是我的好兄弟,陈家大公子,叫作默城。咱们彼此不必有所隐藏呢!”

    没奈何间,素心方才抬起头看向陈默城,只见正是先前在柳宅门口时远远望见的那位贵公子。当下沉声说道:“素心给公子施礼了,新春贺喜!”接着蹲了个万福。那陈默城见了连忙躬身回礼道:“新春贺喜!素心姑娘何必多礼,你既是云兄义妹,况且适才一见确是才情惊人,我能结识,当是三生有幸!”

    这时,柳江云又疑问道:“刚才情形太过紧张,我倒忘了问你,你小小年纪,怎么对这对联却颇有造诣呢?”素心连忙道:“大哥哥,让你们见笑了。我也不知怎地,就见王老爷在那儿出对,听了上联之后总觉得他似有深意,而且并非善意,堂下众人却都一个个哑口无言。我心中一急,不知怎么回事就随口说出来了,只是想杀杀他的威风。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言辞之间颇有些急切。

    陈默城闻言宽慰道:“非也非也。王老爷乃是一代魁首,既是在大聚中对对取乐,哪怕被你比了下去,也断不会恼羞成怒,为难一个小丫头。至于其他麻烦嘛,那是一直有、天天有,今后还会有,却也怪不得你。所以啊,你就放心吧。”说着向柳、李二人一拱手道:“时辰不早了,我要过去父亲那边了,咱们年后再约,届时我做东,咱们可要畅叙一番,毕竟奇女子不多见呢!”

    这大聚也行将结束,柳正庸和其他三位家主刚从内室单独密议出来。四大家主每年大聚席间到内室密议,也是定例,其间所言向来甚是机密,哪怕妻儿也不得而知。不少外人揣测,乃是四家切割利益的密局,甚至有人说是密谋联手操纵物价、囤积居奇等等。这也算是琅州商道中的一大传闻了。

    柳正庸站定主席,三大家主拱手告辞,大家互相拜年,约定明年再行大聚。之后,柳正庸依旧带着众人相送门外,这一场花团锦簇、喜乐祥和的大聚便散去了。

    柳江云心中蓦然想起,今夜一过,他和素心也要像这大聚一样散去了。只不过大聚之期每年都有,他与素心却是今后难见了。自古最是伤离别,唉,只盼父亲见识今晚素心之举,能收回成命吧。正想着,柳正庸走过来拍拍他肩膀道:“江云,你随我来书房一叙。”柳江云不由得心中狂喜,满心希望父亲是改变心意了。

    到得书房,两人闭门坐定。柳正庸却端起一杯热茶,一门心思地小口品茗,半天并无半句话说。等了许久,柳江云毕竟年轻气盛,按捺不住道:“父亲,您找我来可有什么嘱咐吗?嗯……可是说说素心丫头?”

    柳正庸这才放下茶盏,叹了口气道:“江云,你道我来找你就谈些个小丫头吗?未免太过于孩子气了些。也罢,也算是和那丫头有点关联。今天晚上你也都看到了,王自雄可是咄咄逼人呢!”说着又叹了口气。

    柳江云被父亲一说,当下觉得十分惭愧,道:“父亲深谋远虑,倒是儿子想得肤浅了,为您分忧不够。父亲,那王自雄向来如此,何曾谦恭包容过?不过咱们也不必怕他,毕竟还有陈伯伯、皇甫叔叔在,咱们三家联手,想来他倒也没什么办法。只不过,我们行事须更加小心一些罢了。”

    柳正庸听了摇头苦笑道:“江云你还是一副君子心肠,怪不得不喜经商呢。我估摸着,这王自雄虽然一向傲慢,但断不至于在除夕大聚之时如此露骨,想必是已经有了很大把握才会如此。那琅州商盟,是他筹划多年之事,表面上是四家联合,实际上是我们三家为他所并吞,这原本是司马昭之心。但万万没料到,今日司马昭却自己把心思说出来了。这难道不奇怪吗?我思来想去,只得找你谈谈,看看你有什么想法。毕竟春节一过,你可算得二十岁了,当有一份对柳家的担当了。上阵还需父子兵呢!”

    柳江云闻言才懂了父亲的良苦用心,忽然想起素心所说之事,赶忙道:“父亲,您觉得柳管家此人如何?”柳父不置可否地“唔”了声,示意他继续说下去。江云接着道:“今夜大聚,期间柳管家私会王自雄,被素心偶然瞧见了,但觉得两人可疑,这才告知于我。父亲,那柳管家是否可靠,您可得明察秋毫啊!”

    柳正庸听了沉默片刻,却并未正面回应,转口问道:“这素心丫头你觉得怎样?”柳江云心中一惊,不知这话却如何说起,没奈何地道:“她心地纯良,兰质蕙心,而且颇有些巾帼英气。父亲,我觉得她是极好的丫头,不如就留在府中,也好就近服侍您。”

    不料,柳父摆摆手道:“算了,江云你恐怕是看走眼了。我看此女心机颇深,先是博取你的信任,混入大聚之宴以待时机,这是其一;宴会之上,恰好就对上了王自雄的对联,还对上了两次,这是其二;随后又巧遇柳管家私会王自雄,特向你告知,这是其三。这几处连起来环环相扣,你不觉得巧合得令人生疑吗?我猜想,她是和王自雄唱了场双簧,要的就是巩固信任,并在我柳宅之中扎下根来,成为王家的一颗致命棋子!”说着,竟然怒气冲冲,一巴掌拍到桌子上,震翻了茶杯。

    柳江云一时间如坠冰窟,想不到父亲思虑如此之深,更想不到对此事竟有如此看法。他片刻犹疑过后,坚定地道:“父亲,王自雄既有阳谋也有阴谋,这不假。但我相信素心绝对与此无涉。她只是一个涉世未深、孤苦伶仃的小丫头,您千万不要对她成见如此之深。其他的,我也不必多言了,明天我就按您所说,送她出府。不过,柳管家之事,还万望父亲小心留意。”

    柳正庸神色缓和了不少,温声道:“江云,治道之事我心中有数。你说得甚对,素心这丫头咱们柳宅留不得。这样吧,此事你不必费心了,我明日即着人遣送她出琅州城。放心,行李盘缠绝对少不了她的,无论她怎么样,必然保全她性命无忧。这不消你多虑,乃是我柳家仁德本分所在。好啦,天色不早,你快回去休息吧。江云,你终究是长大了,嗯,长大了。”柳江云听了也有些惆怅,尤其对父亲最后一句话不甚了然,总觉得似有些不可琢磨的深意在。

    回到自己所住的小院,已将近午夜。天色阴沉,狂风怒号,远远地飘来几声断断续续的爆竹声,恍惚间好似听到了以前城外见过的那些穷苦流民的呜咽之声,更觉得惆怅万分。柳江云望向西厢房,素心也并未熄灯,想来是在等着自己。踌躇良久,方才走了过去,心里却不住地思忖着:世间人事,忠诚与背叛,真心与假意,聚首与别离,这万般情状,一时该如何向她说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