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婆子在青安县四处看着，她是青安县及附近这一代最老道的人牙婆子。在官府和世人看来是万恶不赦之徒，可世道总是有这些肮脏行业的位置，毕竟总有人养不起家，总会有人家迫于无奈会不得不把自家孩子发卖。

    国朝成立之初不是不对这行业连番绞杀，可绞了一茬又一茬，特别是随着承平日久，人口繁衍，地无空置，人有多余，越发有孤苦家庭忍痛将新丁卖出，亦或者离散在外，不得依存，这种情况下，被人牙子瞧准，也说不准是否是坏事。

    毕竟不是卑微的活，那就是痛苦的死，饿死，远比吃饱的人想象得更残忍。

    也就渐渐地，随着官府管辖松弛，对这行业许多人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还有许多利益糅杂在其中，牵扯到许多地方大户和势力人家，这也让官府越发不敢管了。

    就算是有德之人，明白其中错杂之处，也不知该如何下手，徒之奈何。

    老刘婆自诩算是比较有德，她平时也吃斋念佛，也知道自己这行业太不正经，遭人唾弃，越老她也越觉得自己心善，入手一些孤苦子女，她也尽可能将这些孤苦子女卖给好人家。

    或许也是日渐心软，她不像那些毛躁的同行入手货后，为了减轻成本不给他们吃好，没有发卖出去日久，就把那些孩给饿得皮包骨。

    她尽可能让手中的孩饿不着，养得比较好，兴许也是这样，别人看她货好，也养出了口碑。

    只是这一次找上门来的生意有些奇怪，对方没有瞧准她手中的货。

    “要看着可怜且伶俐的，一看就过得很苦那种。”

    那不该找她啊，该找那些杀千刀的毛躁同行，保准一看一个苦。

    然后对方给了十足的银钱。

    老刘婆没有拒绝。

    “我会在街上寻。”

    “寻到后直接指给我。”

    “不要老婆子养着吗？”

    “不用，有急用。”

    什么急用？老婆子也没敢多问，心里叹了口气，很明智的依言而行。

    她很上心，按照来客说是要可怜且伶俐，又要一看就过得很苦。说起来简单，其实找起来也并不那么简单。

    要可怜，要伶俐，那就要底子好，可一般来说，过得很苦，满身泥尘污垢，且肌体少肉无光，就很难看出底子，一个个像是瘦猴子一样。

    可老刘婆的眼光的确毒辣，从业多年，加上将一个个瘦猴一样的孩养得肌体有肉有光，也由此能分辨哪些苦孩底子好。

    当然还有伶俐，应该是乖巧，懂规矩，不是愚笨痴傻，有些内秀。

    终于，在某处角落里，老婆子放下一个馒头。

    一个浑身破烂泥垢的，抬头看来，然后又低下头，死死的盯着地上的馒头。吞咽了口唾沫，又抬起头来。看到眼前的婆婆面容慈善的轻轻颔首，她才伸出手去，小心的拿起馒头。

    放在嘴边，小心的咬了一口，接着细细咀嚼，这个过程中不断吞咽唾沫，可还是细细咀嚼着，小心的咽下。

    这婆婆轻轻颔首，心道：够伶俐。

    而且细心分辨，底子够好。

    接着便起身，转过身去。

    看到这婆婆离开，一只干瘦且满是泥垢的小手，将馒头撕下一小块，揣紧在手中，然后将大块的馒头藏在身后，将那手中的一小块，放在嘴边，低着头，像是在思考，实际是在轻轻的咬着吞咽…

    突然，她停下咬着吞咽的动作，对方也没有遮掩，脚步声走来，令他看到一双鞋腿。

    就这么静静的站在面前不远，迟迟没有离开，她随即还是鼓起勇气抬起头来，看清楚了眼前这个差人。

    正在上下打量着她，看到她的模样，轻轻点头。

    然后就很令人不明所以的转过身去，莫名其妙的来，莫名其妙的走。

    而莫名其妙的也没到此为止。

    不久后，一群匆匆的脚步来到这个角落。

    扑通扑通连跪了一大片，随后而来的是哭爹喊娘般的哭喊。

    “呜呜呜呜哇哇哇哇！吴婆啊！您看看啊，您孙女真苦啊！这么遭欺负的啊！那些嘉业府来的不是人啊！！呜呜呜呜呜呜哇哇哇！”

    “吴婆！吴婆！哇啊啊啊啊啊啊！不能再让您亲孙这么受苦！不能的哇！”

    “您对花姑会忠心耿耿，可嘉业府来的不是人！这般欺凌我们青安县花姑会的遗子！我们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啊！怎么能这样！不当人子！不当人子！吴婆！吴婆！长生老母在上！花仙姑老人家在上！我们一定要讨个公道！讨个公道！”

    “没错！讨个公道！讨个公道！”

    “姑姑！你且看着吧！必然让你承了吴婆的位！让您不在受这等欺凌了！”

    “姑姑！”

    “姑姑诶！”

    “姑姑！姑姑！姑姑！”

    “……”

    抓着手中的小块馒头，这孩完全是吓得懵了。

    她怎见过这般场面？

    还被人叫姑姑？

    是不是饿得又迷迷糊糊，不清不楚了？

    手中的馒头，也是饿迷糊的瞎想？

    也不仅是她迷糊，附近一大片人也被这哭爹喊娘般的哭喊吸引而来，看这热闹。很快就从那一番斥责的言语中听明白了什么。

    “那是花姑会吴婆的孙女？可怎么是这副模样？”

    “没听清楚吗？嘉业府那边的花姑会来了人，欺凌吴婆的遗子，吴婆的遗子流落街头，变得这般凄惨。”

    “吴婆有孙女？我记得她有个侄儿。没听说过她有个孙女啊！她以前倒是有个女儿嫁出去了，可据说难产死了。”

    “他们都这么哭喊着了，应该真是吴婆的孙女。”

    “真的？”

    当即就有人一本正经的说：“吴婆的确有一个孙女，你记错了，难产死的是另一个婆子闺女，不过吴婆的女儿的确死得早，只留下了这一个遗女。因此怕再糟了灾，平时呵护得紧，轻易不让她外出露面，就是怕她夭折了，所以很多人都不知道她。”

    “这样啊。那可真可怜。”

    虽然吴婆不是什么好相处的，可毕竟是青安县本地人，他死了后的孙女，被嘉业府来的外地人欺凌，作为本地人，多少会生出同仇敌忾之心，并且为之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