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相望不由人
如今已彻底入了夜,窗外一片黑幕,房间内烛火闪烁,伴随着梓娘讲述完李阿木的那番事情,徐安眉头蹙起。
很快他看到梓娘忐忑内疚的模样,他又立刻眉头一松,轻笑宽慰道:“莫要太过心忧,如你所言,当时赵县令在场,我终究算是读书人,他应当会护着我。”
“可今时不同往日哩。”
梓娘却摇了摇头,接着就目光闪烁的幽幽看来。
她说:“吴神婆她如今亦不简单哩,傍上了京城那位花仙姑法主,还要在县令家驱邪,不懂的人家还真以为县令家撞了妖邪鬼祟,可懂的人知晓,这是吴神婆在拿县太爷作法哩。这等胆大包天的事情都敢做出来,而赵县令他居然也让着她作法,这定会让吴神婆愈加得意,本就胆大的她,兴许会愈加猖獗肆意哩。”
徐安闻言轻轻颔首,觉得言之有理。
又听梓娘续道:“赵县令本就对那吴神婆一再退让,既然已退哩那么多,那怕是会继续退下去哩。阿郎,这等公家官人向来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更何况事情还关乎当今皇上,若是上面没有什么大变故,赵县令肯定是不敢轻易出头的哩。”
听得这番言语,徐安也再点头开口:“梓娘,你却是说得很有道理,这等事体讲得很是清楚明白。当初阿爹果然说得没错,若你是男儿身,你当是比我更适合读书上进。”
听得这话,梓娘柔柔的笑了笑,摇了摇头说:“那是阿爹谬赞哩,我哪是比阿郎你更适合读书?只是时有多想,才会多一番思虑,阿郎你莫要多想哩。”
“抱歉也就。”徐安摇了摇头,道歉一声。
这让梓娘愣了愣。
徐安下意识的手要一抬,可很快又想到,眼前的人以作他人妇,却是不能过于亲昵,那已是轻薄之举。
当然,他本身就不是那陈仲义。
心下一叹,他继续道着:“你也不要这般顾及于我,是我过去的错。当初阿爹说了那番话,让我对你心生嫉妒。你本是聪明伶俐,可为了迁就我,自那后就一直装作柔弱愚笨,事事顺我心意来,可平时处理事体,又细心得紧。梓娘,那都是过去了,现下在我面前,不用再那般委屈自己。”
默默的,她低下头,又默默地抬起头,脸上露出笑来,有些勉强。
她笑着笑着,眼中噙起了点泪,抬起手揩了揩。
“梓娘?”
徐安有些担忧的叫唤一声。
梓娘摇了摇头,笑道:“我是很高兴哩,阿郎你成哩这般贴心人儿。”
又摇了摇头,笑得眼儿眯弯的说:“可阿郎,事到如今为何还要说这些哩?你当是要明白哩,戏台上的唱角儿入了戏,就很难出得来哩。阿郎你现下便是这般看我,可别人不是。我家郎君,可无有阿郎你现在这般灵醒哩。”
“……李阿木非是良人。”
沉默一阵,徐安随即做出这番感慨。
梓娘却也摇了摇头的说:“阿木只是脑子不够灵醒,又倔,本是个好人家,心里也是真的念着我哩。舍了阿木这个郎君,又到哪里找到更好的良人哩?你也当是知道,嫁过人的小娘是很难在找到更好人家哩。当然,我这般说,也并不是在阿郎你面前装可怜,让阿郎你委屈自己,再去接纳我哩。就算阿郎你愿意,我亦不想毁弃如今的缘分哩,做人当是要自爱,阿木虽然愚钝了一些,可他终究是爱我哩,我也当是要爱他。”
言到此,梓娘欠身一礼,就转过身去,离开了这客栈房间。
随着门被阖上,徐安静立会儿,就凑到了窗户前,推开了贴纸的窗门。
可以看到外面,虽然黑了些,可大体还是能看到一些轮廓。
不久后,下面就有动静,却是梓娘走出了客栈,来到了街上后,她也抬头看去,看到某间开了的窗户那里,在其间烛光的映衬下,显得深邃的长影。
眼眉低垂,她默默的行去,向着来时的方向。
走着,突然落下雨来,正好打开带来的雨伞,继续行,渐行渐远...
“大梦醒时人以非,两相望来不由人,前途路幽何所往?彷徨不知何所归。心似乱絮颤如麻,理不清来叹不休,人生当知须敬畏,且迎风雨且慎行。”
一首发自感慨的诗句自然而然的说出口,说完徐安一愣,就笑了笑。
正在这时,房门外传来声音:“发于心而动于情,好诗。”
徐安又是一愣,接着连忙走过去开门,看到了门前的邱长明。
“邱先生谬赞了。”
却是之前一番酒席,亲近了一些,也叫起了先生。
邱长明摇了摇头,跨入门内就说道:“顺乎于心有感而发,此诗句比那强行拼凑故意求那立意高远的诗句好上不知多少。徐生,就算其间有所瑕疵,但是这等诗句起码听了不会枯燥厌烦。”
听得这话,想起记忆里陈仲义绞尽脑汁拼凑诗句的那些事体,徐安不由又笑了笑。
接着他就问道:“邱先生你来这儿是还有何事?”
“却是莫要误会了,吾可没做那偷听墙角的小人行径。之前出恭回来见得那小娘进了你房间,我虽说有些好奇,却也没靠之太近,等那小娘离开了,我才想过来询问一下。毕竟这么晚过来找你,想必是有些事情的,不知好不好说出来?若是不便说,那就言罢于此。若是可以说,其间有什么难处,我也可以帮衬一下。”
“就是您不来问,我亦是要主动找上来说一下。”
徐安摇了摇头说道,接着将邱长明拉着坐下,给他敬了一杯茶,就讲道。
“倒是有一番变故,我们当是要尽快离开这青安县城。”
“哦?是有何变故?”
对此徐安一叹,说道:“却是过去得罪的人,怕是要找我麻烦,所以梓娘才找上来提个醒,我思量一番,也觉得小心为妙。毕竟那人现下猖獗,又是个浅薄之徒,这等人最是小人得志,极易忘乎所以。现下赵县令都伏过低,我在青安县怕是没有太多指望。”
“咦?你说得猖獗小人,浅薄之徒究竟是谁?”
“便是那吴神婆。”
邱长明稍有怔然,接着就明白过来,不由苦笑道:“说得倒也对,自花仙姑作那法主后,这等猖獗之辈真如小人得势。因关乎圣上,地方官不敢轻易有所作为,都眼看着朝堂势态,若是朝堂上无人能够遏制,这些神婆之流恐怕更会狂妄放肆起来。”
说着,他亦也一声叹息。
徐安点头道:“天下官员多是见风使舵之辈,此时风向不明,当然是想着明哲保身。”
这本就是官僚天性。
不管此世,还是上一世,皆是如此。
邱长明再是一声叹息,接着就道:“现下我们就休息吧,明日一早就尽快启程。”
然而出乎邱长明意料,听闻到此,徐安摇了摇头便道:“明日一早,我还有一事要做,之后再启程离开。”
“哦?不知道是有怎样的事体?”
“梓娘既然这般念着我,我亦不能对不起她。她丈夫之前在赵县令前有辱读书人斯文,赵县令虽说放过他,却恐怕不是真的想放过他。我若是不去和县令他好生说一道,如此离开的话,那梓娘的丈夫必然是要遭到收拾的。”
邱长明一愣,抬手抚须道:“似乎这里有什么隐情,她丈夫怎么在赵县令前有辱读书人斯文?赵县令又怎么会就这般放过她丈夫的?这其间我很是好奇,不知当不当说?”
“是这般的……”
听完徐安讲述,邱长明蹙眉。
接着诧异看着徐安说道:“你倒是好脾气。”
“那李阿木毕竟是梓娘的良人,我也只能尽可能的帮上一帮。当然,依着梓娘的聪明劲,她当是也考虑好了退路,恐怕也不会在青安县久留。”
就如徐安所想,梓娘以考虑好带着自家郎君,离开这青安县城。
不过不会走得很快,毕竟路上要盘缠,越多越好,变卖一些家里物什,也是需要几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