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体旁观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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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会面

    【危机纪元15年】

    无差别沟通计划渐渐步入正轨,联合国防御理事会并没有严格要求这个计划的实现时间,它只是作为对抗三体世界的众多项目中的一个边缘化项目,毕竟这个项目并非直接对三体世界产生作用,而只是为了提高不同国家之间的合作效率。

    今天林峰来的地方,是联合国行星防御理事会为无差别沟通计划项目所准备的办公室,林峰也是第一次在现实生活中见到自己所在的小组成员,之前只是通过网络进行过几次短暂的交流。在这几年间,七人各自搜集相关资料,并将各自现有的工作重心转移,为正式进入无差别沟通计划研究团队做准备。

    林峰在这几年,除了搜集资料外,就是培养公司新的可以承担责任的能力担当,慢慢的,自己也逐渐放出手中的权力,放开手让下属去做事,自己只是做一些简单的协助工作,去年年底,林峰正式向时代娱乐工作室提出辞职,虽然老板万分不舍,但知道林峰要去做可能对人类而言更有价值的事,就给了林峰一笔不菲的援助资金,然后痛快地答应了。

    临走之前,林峰也给老板留下一句忠告,靠炒作与热度营造出来的作品也好,艺人也好,一定不会长久,见好就收。说完这句话之后,林峰见老板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他认为自己的任务达成,就安心离开了。

    七人终于坐在会议室中面对面交流,虽然已经在网上交流过多次,但是第一次在现实中见面还是稍有不适,林峰看向其他人,哈里·金是个50多岁的老教授,主要研究符号学与语言学;杰西卡·福尔摩斯是个30岁上下的女性,虽然年轻但已经在著名大学任职;辛格·库马尔是个36岁的男性,大学主攻专业是传媒,毕业之后在设计公司工作多年;伊夏天和他一样是中国人,与他年龄相同,大学学的是新闻,后转向语言学,这几年两人私下也见过几次,林峰觉得两人即使不谈论专业,也比较能聊得来;井上一郎是二阶堂太和的老师,两人都是东京某大学毕业,专业范围从传播、符号、历史到语言学都有涉猎。

    哈里·金率先打破沉默,一上来先就自己对这个项目的看法发表意见,“我已经不止一次说过,这个项目从一开始就是个不合理的存在,我研究了大半辈子,如果真的能实现,那么在座的各位所学的专业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杰西卡·福尔摩斯,“教授,我无法认同你的观点,我认为这个项目持续推进下去,就算不能找到绝对的无歧义的沟通方法,至少能够让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变得更加顺畅,这样说吧,无差别就像一个终极目标,我们现在想做的事情,就是无限接近于它,而不一定非要让它实现。”

    伊夏天,“教授,既然你选择参与这个项目,就表示你还是抱着一点希望的吧。”

    哈里·金瞪了伊夏天一眼,缓缓说道,“我只是把最坏的结果先告诉你们而已。”然后继续说道,“这个计划的负责人让我非常不满意,这个计划推展至今已经五年了,可为什么直到今天我们才能坐在一起面对面交流,你们知道吗?”

    林峰,“怎么讲?”

    “负责人的解释,首先是经费问题,不过我想不出腾出像这样的办公室有什么困难之处,虽然现在被智子监控,但是我们又不需要能够屏蔽智子监控的房间,三体人本身就是用思想交流,他们的沟通不可能产生歧义,我们现在研究的东西对他们而言没有任何意义,所以他们压根不会把我们放在眼里。无差别沟通计划聚集了全球来自各个国家的人,但是从项目开始至今,大家从来没有真正在同一个空间有过沟通,负责人当时的意思是,认为网络交流完全可以替代现实中的交流,再加上最近资料的传输越来越便捷,没有将项目成员聚集到一起的打算,哦,当然除了生物学、基因学那样需要一些实验研究的小组。但是这个举措引起了项目成员中多数人的强烈反对,网络沟通本身就是一种信息不对等的沟通方式,不管未来信息的传输多迅速,都不可能替代现实中面对面的沟通,所以经过这么多年的协调,我们才能像现在一样,坐在这里,正式开始这个项目。”

    林峰突然想到了两年前的一张统计表,负责人在统计愿意线上交流的人数与想要线下面对面交流的人数,“说起来,两年前的那次统计...是不是就是...”

    哈里·金,“是负责人的一次垂死挣扎,我想大多数人一定还是选择了面对面交流。只有像我们这样的专业人士,才更能明白面对面交流的可贵。所以我们现在才能这样坐在一起。顺便说一句,能够想出统计表的负责人,一定是个外行。”

    二阶堂太和突然接话,“外行领导内行,是比三体世界入侵还要可怕的事情。”

    伊夏天,“这么说就有点...夸张了吧。”

    二阶堂太和,“一点都不夸张!”看着他说话的表情,想必是深受外行人摧残过一样。

    辛格·库马尔,“言归正传,可以进入正题了吗?”

    哈里·金,“当然,我想先问你们,在学习符号学的时候,你们一定会先学习这个名词的定义、特性、演变等约定俗成的东西吧。”

    伊夏天,“是啊,而且这个名词的定义还有很多不同的版本,不同学者、不同时期的定义也都不一样。背起来很不容易的。”

    哈里·金,“定义不同,但都大同小异,但是符号学的特性是统一的,那么符号学的特性中,最重要的一条是什么。”

    林峰,“任意性。”

    哈里·金,“符号的能指和所指并没有必然的联系,而是通过社会规定的,一个国家就是一个社会,地球上的国家,每一个国家都有自己的语言符号,他们经过数百年数千年的发展已经形成了一套自己的能指和所指,但是能指和所指从某种程度上而言也是任意的,也就是说一个人在说出某个单词或是发出某种声音的时候,可以表达这个意思,但也可能在表达其他意思,这还要结合一段对话的上下文,语气等多重因素,也就是具体的语境,符号本身可能并不能非常明确的指示某个东西,其中可能还有隐藏的意义,也就是所说的含蓄意指。”

    井上一郎,“语言在发展的过程中形成了一套可供使用的语言符号,使用同样语言的人们在交流的过程中就一直在不停地产生歧义。每个国家在使用本土语言的同时一定也会研究其他语言,但是在使用本土语言去翻译外来语言的过程中又会产生差异。我现在用英语和你们交流,可能就和用日语交流所表达的内容有明显的差异,但是如果我说日语,可能除了太和没有人能听懂,林峰可能也能理解,但是其他人听不懂,可是我用英语交流,会缺失一些其他的含义,那么在日语转译英语这个过程中,丢失掉的内容和含义,是无法弥补的。”

    伊夏天,“这么说起来,给我们分组的负责人真的是个外行,为什么不把同一个国家的人分到一组。”

    杰西卡,“这我不能赞同,我认为不同国家的人分在一组也不错,就需要不同语言系统、不同思维的人之间的碰撞,说不定能出现新的见解和思路。”

    林峰看向伊夏天,“就不说别的,你觉得使用同一种语言的人们,在交流的过程中就能保证自己所说的就是自己所想的吗,能够真的做到自己说出的话能那么准确地被听者准确的理解吗?”

    伊夏天,“如果真的可以,那这个世界的烦恼就少多了。”

    林峰,“如果真的可以,那彼得斯就不会写出《交流的无奈》这样的书了。”

    杰西卡,“如果真的那么容易实现,我们这样的学科存在又有什么意义。”

    辛格·库马尔,“语言的无奈就在于随意性,但是语言的魅力也正是它的多义性,如果一字一句都有绝对的所指,那人类的想象力一定会减弱很多。曾经有一段时间,我沉浸于我们国家的诗人泰戈尔所创作的美丽诗歌中,那真是我读过的最美丽的语言。”

    林峰,“我懂,即使是翻译成中文,他的语言依旧非常美丽。”

    辛格,“你可以懂的吧,但是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写出这样的语言,思想的不同、学识的不同,阅历的不同,还有能力的不同,在所思所想所说上就会产生巨大的差异,我不知道泰戈尔到底是如何看待世界和人类,是什么样的宏伟的世界观才能让他写出那么美妙的语言,即使他留下了划时代的作品,也并非所有人都能理解他的语言所表达的含义,起码就我而言,也可能只是参透了他的诗歌所表达的一半内容。但是我又不能保证我理解的诗歌中的意义和别人理解的完全相同,因为一万个人中有一万个哈姆雷特。如果语言真的完全无歧义了,那么这样美丽的诗歌一定也不存在了。”

    哈里·金,“你想表达什么?”

    辛格,“现有的语言系统中,没有绝对完美的语言,这个完美指的是,能够准确无歧义地让听者获取到准确信息的意思。”

    林峰,“你的意思是目前没有绝对严谨的语言系统吗?”

    辛格,“对,严谨,不好意思我的英语不太好。”

    哈里·金,“你们了解的语言中,有没有严谨一点的几乎不会产生歧义的语言系统?”

    二阶堂太和,“就日语和英文而言,那还是英语相对来说更严谨一点。”

    杰西卡,“很抱歉,其实英语也并没有那么严谨。”

    林峰,“中文和日语很像,很容易产生歧义。”林峰看向辛格,“印地语呢?”

    伊夏天,“你难道要让大家全部去学印地语吗?”

    林峰,“我只是问一下。”

    哈里·金,“也就是说,现有的语言系统里,没有任何一门语言可以满足简单的无差别传递了?”

    林峰,“仅就我们所知的语言系统来说。”

    哈里·金,“那我们何不...建立一个新的语言系统呢?”

    井上一郎,“真是大胆!建立新的语言系统谈何容易?”

    哈里·金,“我只是讲出一个提案而已,不然指望如何无差别沟通呢?找全世界最好的翻译家吗?可是全球有多少种语言,语言在对接和编码解码的过程中会丢失多少东西。目前最可行的是,使用一套新的语言系统,等这套系统建立完成之后,先确保输出的内容无歧义,再考虑如何实现接收者的无歧义,也就是准确地让接收者理解自己所说的内容。”

    众人沉默。

    哈里·金继续说,“你们可以顺着这个思路去推进,如果有别的方案也可以提出。”哈里看了一眼手表,“这么晚了,今天就结束吧。一个月后我们再重新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