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机纪元10年】

    这一天，林峰接到了一个跨国电话，显示的是陌生的号码，电话拿起后，他才听出了来电人的声音。

    “（老师？最近还好吗？）”

    “（还不错，你啊，这么多年还没有换号码？）”

    林峰，“（对，换号码比较麻烦。老师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我这里有个新项目，如果你有兴趣，可以考虑参加。）”

    “（什么新项目？）”

    “（无差别沟通计划，稍微给你发详细的内容，考虑一下。）”

    “（好，我会考虑一下。）”

    来电人是林峰在大阪读研究生时的导师，名叫工藤优，工藤优在学业上以及未来工作中给了林峰很多帮助，当初也曾试着把林峰留在日本工作，但林峰最后还是选择了回国。回国后两人一直保持着联系，工藤优了解到林峰在国内的事业发展顺利之后，也就慢慢不再提让他回日本工作的事。不知道这次突然推荐他参加的这个项目，究竟是做什么的。

    很快林峰就收到了工藤优发来的关于无差别沟通计划的详细资料以及工藤优的一些推荐理由。理由无非是觉得林峰在理论层面的造诣不应该只停留于现阶段，希望他能够以自己独特的看待世界的眼光，运用自己所学到的东西让传播学的理论再往前进步。工藤优知道林峰患有轻微情感冷漠症的事情，但工藤优认为，可能正是这种对任何人以及任何事物都能够不掺入自身情感的态度，才能更理性更客观地看待事物、看待这个世界。这也是工藤优想要推荐林峰加入无差别沟通计划的最重要的原因。

    无差别沟通计划是由联合国行星防御理事会在一年前发起的项目，这个项目出现的原因在于，联合国与现有的两百多个国家和地区达成合作共识以后，那么人类就要成为对抗三体世界的统一的命运共同体，但是在正式开展工作以后出现了一个棘手的问题，不同国家、不同地域、不同种族以及不同的文化背景，计划研讨、工作对接等多个方面都出现沟通交流不顺利，甚至还因为文化差异产生过几次不小的冲突。在工作中有时遇到一些不愉快的事情，大家都甚至羡慕起三体世界思想无障碍的交流沟通方式，联合国也是受到了三体人通过思想沟通方式的启发，试图寻找地球文明中可以无障碍、无歧义的交流沟通方式，为了解决不同国家在实际工作中的沟通和交流问题，联合国筹备了多个项目、想要聚集来自语言学、翻译学、传播学、基因学、生物学、社会学、人类学等多个专业领域内的教授与学者，无差别沟通计划就是其中的项目之一。

    目前无差别沟通计划只是刚刚起步，还没有形成正规的工作模式，现在也只是处于资料收集的阶段，不会影响到自己的正常工作。看到无差别沟通计划想要实现的目的时，林峰也有一丝怀疑，这所谓的无差别沟通，究竟有没有可能实现，不过林峰此时对自己现在所做的工作正处于自我质疑阶段，也需要一些其他工作来转移一下视线。

    林峰了解完整个项目之后，几乎没有犹豫，就给导师发了回复，“行きます！（我加入！）”

    不久之后，林峰收到了导师发来的无差别沟通研究团队的成员名单，根据各自的专业领域进行分配，针对传播学以及符号学领域开展研究的共有十个组，每组7人，林峰所在的是第7组，其他六人分别是来自英国的哈里·金（男）、杰西卡·福尔摩斯（女）、来自印度的辛格·库马尔（男）、来自中国的伊夏天（男）、来自日本的井上一郎（男）、二阶堂太和（男）。

    七人目前分别在各自的国家做各自的工作，在名单确定以后，七人通过网上连线进行了一次短暂的交流。从交流中林峰能感受到，虽然大家都是来自全球各地的精英人士，可对真正能实现这个计划却没有任何乐观的态度。不难理解，任何一个接触过符号学或是传播学的学生都知道，想要试图找出可以全球通用的一套语言体系或符号体系就像是天方夜谭。但眼下，既然计划已经开始，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交流结束以后，伊夏天与林峰互相留了联系方式，两人刚好也在一个城市，伊夏天对林峰说有时间可以见面详细聊聊，林峰也很痛快地答应了。

    这一天，林峰按约定时间走进了一家酒吧，约好的人是最先告知他古筝计划的记者朋友张嘉。张嘉半年前回国，终于有足够的时间可以和林峰约起来吃饭喝酒了。

    林峰，“这么早就到了啊。什么时候回国的？”

    张嘉，“半年前，工作上的事处理的差不多了，才有机会来见你。”

    “工作上的事处理差不多了，是什么意思？”

    “简单来说，就是辞掉了。”

    “为什么，这可是少见的好工作。”

    张嘉，“什么好工作，除了报酬丰厚点，满世界飞就算了，还挺危险的。”张嘉盯着林峰，“还是你慧眼独具，虽然说起来是个搞娱乐花边新闻的，但是这几年这行业发展这么迅速，钱没少赚吧。”

    林峰低头笑了笑，没有回答。

    “从我告诉你古筝计划的那天开始，我就在思考以后到底要做什么。这么多年了，总算知道自己到底想做什么了。”

    “做什么？”

    “忙活了这么多年了，以后的时间做些简单的工作，享受一下生活。工作的时候虽说去过那么多地方，可一直在忙工作，都没有时间去欣赏一下，地球各处的美好景色。”张嘉继续说，“地球这样美丽的地方，四百年后就要成为三体世界的住所了吗？”

    林峰，“不知道他们为了对抗三体世界，会把地球改造成什么样子。”

    “是啊，目前大规模的军事防御计划正在推进，这样下去，可能要不了四百年，地球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说起来，三体世界是如何被发现的，你还不知道吧。”

    “嗯。是机密吧。”

    “虽说是机密，但是我也多多少少获取到了一些消息。据说三体世界可以发现太阳系，从而萌生出星际移民的想法，是因为地球三体组织最早的首领，叶文洁。”

    “叶文洁是地球三体组织的发起者吗？”

    “也可以这么说，不过严格来说组织者是伊文斯。叶文洁当时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但是伊文斯却是有胆识又有经费。至于叶文洁和伊文斯是如何联系上三体世界的我就不得而知了，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身为地球人，他们为什么会宁可背叛全体人类，也要去帮助三体世界呢。”

    “这我倒是没有想过，但是如果地球三体组织是由叶文洁发起的话...”那样的话，她和罗辑的那番对话又是什么意思呢？

    “怎么了？”

    林峰，“你听说过宇宙社会学么？”

    “没有，那是什么？”

    “算了，没什么，你继续说。”

    张嘉将面前小酒杯里的酒一口气喝下去，又满上一杯，继续说，“地球三体组织的人并不在少数，伊文斯如何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里聚集起来这么多三体世界的拥护者？”

    “帮助三体世界侵占地球之后，地球三体组织的人又能得到什么呢？”

    “对三体世界来说，他们可能从没把ETO的成员当回事。那么ETO的人为什么要如此卖命呢？”张嘉盯着林峰的眼睛，仿佛想要透过语言，直接从眼神中读出答案。

    林峰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说出自己的答案，“他们对这个世界不满意了。对这个世界不满意的人一直都有很多。”

    张嘉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不是对这个世界不满意，是对这个世界的掌控者不满意，具体来讲，就是对这个世界里的人类绝望了。”

    如果有一天，可以借助人类之外的力量来保护这个地球，但是这个力量无法和人类共存，你会怎么选择，选择人类，还是选择地球。林峰又想起了刘文昌当时问他的这句话。

    张嘉，“不过ETO内部似乎一直存在两股势力，这两股势力之间也在彼此争斗。这两股势力，一方是想通过努力让三体世界可以在自己的星系中生存下去，避免对地球的入侵，也想借用三体世界的力量改变和拯救人类，也就是同时拯救三体和地球这两个文明，他们被称为拯救派。另一方则认为人类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了，他们希望三体世界可以降临地球，毁灭地球上的一切物种，他们被称为降临派。”

    “拯救派和降临派？原来还有这个说法。那伊文斯一定是个彻头彻尾的降临派吧。”

    “没错。不过拯救派的人也不在少数，曾经两股势力之间也有争斗，只是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林峰，“你认为他们能做到吗？”

    “拯救派的想法太天真了，如果生存是第一需要的话，没有哪个文明愿意妥协。降临派的想法非我即他，又太过极端，毕竟我们现在也说不好四百年地球的科技能发展到什么水平。我对这些都不感兴趣，我就是在想，究竟他们是对人类失望到什么地步，才愿意做这些事情呢？”

    “这样想的话，当年ETO与三体世界建立联系的最初目的，究竟是想拯救人类文明呢，还是为了拯救被人类毁坏的地球呢？”

    张嘉，“你还记得三体世界为什么要选择星际迁移吗？如果他们的星球像地球一样，他们会选择长途跋涉去一个未知的地方吗？”

    林峰，“资料上写的是他们拥有三个不稳定的太阳，无法找出这三个太阳的运行规律，经历过多次文明的毁灭与重建之后，才决定寻找新的可以居住的星系。”

    张嘉，“对我而言，如果地球是个适合居住的星球，那我一定不会考虑离开，如果三体世界适合居住，三体人一定也不愿意长途跋涉跑到四百年之外的地方去住。三体人一定也是走投无路了，才会选择入侵地球。”

    “是这样。”

    “失去才懂得珍惜，或者说，获得从未拥有过的东西，才会比其他人更懂得珍惜，这句话放在这里真的再合适不过了，ETO的人会不会认为，三体文明会比地球文明更懂得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安稳环境呢？”

    林峰，“可能是这样，但也不能否认，三体在技术发展不均等的三体文明和地球文明之间，采取了一些卑鄙的手段。就像是人类中技术先进的国家以同样的方式控制技术落后的国家一样。三体世界就算真的成功占领了地球，也未必会好好保护她。”

    “弱肉强食，宇宙中也是如此。自己都保护不好的东西，又怎能将希望寄托于他人。”张嘉顿了顿，“所以我决定了。我的下半辈子，我今后的人生，就是走遍地球上我能走遍的所有地方。在人类和三体人还没有破坏掉地球的美感之前，我要用自己的下半辈子去感受地球最后的美丽。”

    林峰点点头，“一路顺风。”

    张嘉想通了自己未来要做的事情后，又问起林峰，“你呢，以后怎么打算的？”

    “我加入了联合国行星防御理事会筹备的一个项目，无差别沟通计划。”

    “那是什么？”

    林峰简单向张嘉介绍了一下项目的内容，还未说完，张嘉就忍不住大笑，笑完之后，沉默了一会儿，又露出比苦笑更难看的表情，仿佛是在问林峰，你觉得这个项目现实吗？

    林峰读懂了他的意思，但没有回答，只是淡淡地回复了一句，“总要试试。”才知道到底能不能实现。

    “那，祝你研究顺利。”

    分开的时候，张嘉向林峰告别，“再见。以后，如果还能再见的话。”

    林峰点点头，“什么时候出发？”

    “十天后。”张嘉背向林峰，慢慢向前走去，像几年前的刘文昌离开那样，慢慢消失在黑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