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镇四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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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酒宴

    六个月,六次月圆之夜,也就意味着铃铛在这期间寒毒发作了六次。不过有了前车之鉴,紫铃早早地就准备好了药材,再加上自己早有预防,所以也没产生太大的影响,尚安倒是有所察觉,但没有说什么。毕竟这一抹察觉也只是发现紫铃身体有些不舒服而已。可越往后拖,紫铃便越发现这寒毒的霸道之处。前三四次还好,在早有预防的前提下,紫铃能跟平常一样正常活动。可到了第五次第六次,寒毒就越来越严重了,竟是隐隐有压制不住的意向了,这可不是好消息啊。

    韦绝那边,刚收到消息,他正在返回影月城的路上,预计明日傍晚时分便可抵达影月城,随行的都是韦绝的亲信。也不知韦通从哪搞来的小道消息说臧成不在韦绝的身边,这无异于给了韦通的人打了一针鸡血,这可是大好机会,臧成这人,谁打得过?尚安仔细想了想,他还真不认识有人能打得过这人。兴许聂元正可以一试吧,好歹人家当初在西都独自断后还全身而退。

    “诸位听好,我已经安排好了人,明日一场接洗风尘的宴席,摔杯为号,你们且听动静。护送韦绝回来的人绝对不是等闲之辈,吕明还留在了前线,齐天华负责护送韦绝回城。如若未曾摔杯,便不可妄动。”韦通安排好后便转身离去,留下众人相互点头示意,

    尚安与紫铃离开后,回到了住处。他们的住处是韦通帮忙找的,巷子里不起眼的破旧房屋,也够他们二人住了,这也是他们二人的要求。

    “齐天华也会来,若他认出我们二人怎么办?”紫铃坐在床上,手里端着一杯热茶问道。

    尚安靠着门,看着外面唱晚的天色沉默不语。房间里没有点灯,不是怕引起注意,而是真的没钱了。现在兵荒马乱的时候,物价蹭蹭蹭地上涨,韦通包了伙食费还好说,这物资费用可没包,能省一点是一点。韦通对他们二人也不薄,每月都给他俩塞了十几两银子呢。如今省灯钱,主要是为了之后的谋划做打算。当然,只是平常没必要点灯的时候就不会点,他跟紫铃都睡得早,没必要点灯。

    尚安已经摸清了谁是韦昊苍的亲信,他又不蠢,在韦通手底下干了这么久,他还不会自己去调查了?六个月确实查出了一些蛛丝马迹。韦昊苍的亲信中,只有一人是对长生宗秘密有比较深的了解,此人原是韦昊苍招揽的门客,后面靠着出谋划策得到韦昊苍的重用。换句话说,平岚国之前那次长生宗秘密便是此人从中作梗煽风点火,搞得最后铃铛家破人亡。此人的背景,尚安一点都没查到,就好像是凭空出现的一般。韦昊苍死后,他也给韦绝出过一些极其厉害的计谋,无一例外,全是可以生擒项城的计谋。

    结果吕明这家伙每一次都错过了大好时机,韦绝刚还沉浸在妙计的喜悦之中,本以为下一步真能活捉项城,称霸平岚,结果吕明这家伙,每次都给了韦绝一个大逼斗,活生生把他打进了地狱里面。如此反差之下,正常人谁能不生气呢?

    关键是每次都是这样,吕明关键时刻总是卡壳,莫名其妙的摔下马来昏迷不醒,大夫都查不出病因。可这家伙在一些无关紧要的战役上却生龙活虎的,破敌如入无人之境,偏偏在最关键的时候次次昏迷。韦绝哪一次不是在赌?赌的就是大将军吕明下一次不会昏迷,可惜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也就是说,此人的谋略绝对是一等一的强。最关键的是,尚安查来查去都只查出个姓来了,此人姓魏,其他的一概不知。

    铃铛以后的打算也没啥,她没有说自己要杀韦通的事,如果这次能活下来,再另做打算吧。她不觉得自己杀了韦通之后还能安然逃脱。尚安留的银子毕竟有她的一份,尚安问起来的时候,铃铛总是说自己想去游走天下,想去江南听雨眠,想去塞北看落日,尚安也没多想。

    “那你之后打算干什么?我好像没听你说起过这事。”紫铃抬头看着尚安的背影继续问着。

    “我不知道,我可能会离开平岚,北上前往晋云国。”

    “晋云国啊,福爷爷的老家就在那里吧。”紫铃眼神有些黯淡,带着些许失落。

    铃铛忽然问了这么一句问题,“尚安啊,你害怕死亡吗?”

    尚安不明所以,转过头来看着紫铃,沉吟了半天,“铃铛,你有心事。”

    紫铃摇了摇头,嘴上说着没什么,之后便再没有说话,一个人低头发呆。尚安走过去蹲下身,看着紫铃的眼睛。天色越来越暗,两人就在这昏沉的光线中互相看着对方的眼眸。

    “你放心,铃铛,有我在你旁边一天,我绝对不会让你出事的。”尚安起身抱着紫铃,“绝对不会。”

    次日还未到傍晚时分,韦绝便回到了影月城,比预计要快了一个时辰。奇怪的是齐天华并没有领着兵进城,而是把兵领到了城外安营扎寨。接下去便是按着步骤走,韦通上去接引韦绝,而后令下属赶紧准备宴席,给韦绝接风洗尘。韦绝啧了一声,但也没过多说什么,便在众人拥簇下去了自己的住处,由得韦通自己处理了。

    回了住处后,韦绝便遣散了众人,只留了一个自己的谋士在此。见众人退去,此人赶紧上前低声道:“公子,此番进城还需小心为上。”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放心,我早做了准备。我倒要看看我这个弟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影月城中有不少川合的人,齐统领也在城外待命,另外,川合国的一支部队也埋伏在城外,只要他敢动手,到时候看他们怎么办。”韦绝笑道。

    “那公子您怎么办?”

    “我?你再仔细看看我是谁?”坐在椅子上的“韦绝”意味深长地笑着,声音突然变了,变得沙哑沉重,“公子早料到韦通会有所动静,所以一切都依着韦通。为了好好配合韦通,公子可是花了大代价请人给我易容成这样。”

    那谋士吓一跳,连忙问韦绝在哪。椅子上,那易容之人只是说了两个字:“你猜。”

    待夜色降临,韦通这边的人早已暗中埋伏好,只待韦通摔杯便可一拥而上进去诛杀韦绝了。

    宴会上,韦绝只自顾欣赏着舞姬身姿,旁人过来敬酒他也只是微微一笑而后示意那人自己喝就行了,他不便饮酒。

    韦通端起一杯酒,起身走上前去敬道:“大哥,小弟在此先祝您生擒项城!”

    韦绝微微一笑,举杯起身与其隔空一碰,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韦通亲自敬酒,焉有不喝之理?紧接着又是一些客套话,什么天下太平啊,什么天子气运啊,什么大势已去啊,此等话术不绝于耳。“韦绝”扪心自问,这些人拍马屁的技术还是有点强,听他们这么一顿夸,哪怕他知道自己是个假的都有些飘了。

    韦通回了自己位上,心里寻思着,他这大哥可是个好酒之人,今个儿怎么就喝了这么一点?心里有些狐疑,但也没表露出来,手中杯子已经放到桌上,打算再等一会儿,静观其变。可这么一等,便是等到了宴会散场,韦绝起身说自己身体不适先去休息了,众人也是一顿寒暄,而后便就此散场,留下韦通一人倒回去坐在席上,皱着眉,把玩着手里的酒杯。

    外面。

    “二少爷这是在干啥?这都散场了,也不出来,也没个信号,该不会出啥事了吧?”

    “不至于,一直盯着也不会有什么事,何况他身边还带着人呢。只是不知二少爷到底在想些什么,这周围的城防全是咱们自己人,动起手来绝对占优势。”

    “二少爷的心思还是莫猜,这哪是咱猜的中的,守在此地便是。”

    良久,屋内的韦通起身。他坐在原地思考了很久,都是收拾东西的下人来了跟前喊了一声才回过神来,其他桌都已经收拾干净了,只剩自己了。出了外面,迎面来的是自己安排进城防里的队长,韦通摇了摇头,没有打招呼。那人见状,心里明白了,便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当做巡逻路过此地,还给韦通行了个礼。

    “今晚作废,改日再提。”韦通与其擦肩而过的时候,压低着声音说了这么一句话。而后他便带着护卫走在月色下,朝着自己府中走去。

    尚安与紫铃早就回了自己住处,二人也挺好奇,怎么今日韦通会忍住不出手。

    “会不会是有哪里不对劲,韦通才没有摔杯?”紫铃虽是嘴上这么说着,可她心里盘算了好多遍也没究出个所以来,这会是哪里不对劲?

    尚安摇了摇头,点亮了灯油,坐在床上。另外提一嘴,尚安与紫铃虽同住一间屋子,却并没有同睡一张床,他俩的床铺是互相对着的,大门在中间他俩分居左右。

    “你说该不会是这哥俩联合起来耍咱们吧?”

    “不至于,他们哥俩的矛盾不是吹的,也许是韦通发现了什么这才没有动手,可不至于啊,咱俩都在城内又走了好几圈,也没见到有什么人埋伏着啊。而且城防都是自己人,韦绝自己的人只占少数,一旦打起来,韦绝必死无疑,我想不明白。”

    这也不怪尚安和紫铃想不明白,这易容术的确非常人能够分辨得出的,西都那会儿都是尚安误打误撞碰见那群人露了馅,这才搞清楚是易容术。如今有人易容成韦绝,还没露马脚,尚安是真想不到这一层去。更别说紫铃了,这丫头见都没见过易容术,更没听说过,她不过跟着监察司跑了一个月而已,哪有这么多学识?

    二人正讨论着,忽的听见外头院子传来敲门声,二人互相对视一眼点头示意,便掐灭了灯火,尚安起身出了屋子准备开小院门。这深更半夜的,谁会来敲门啊?这么晚了,韦通也该睡了,知晓自己二人住在此地的人不多,其他人都有要职在身,一般不会来此地。出门在外,警惕一点是绝对没错的。所幸门外站的是熟人,那人通知尚安说今天的计划因故取消,三日后的午时,二少爷需要亲自送着韦绝去一趟城外的军寨,由城防的人护送着去。也不知韦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竟是让韦通领着城防的人一块去齐天华的军寨里。

    当然不是让一整个城防的人过去,只让带了一小队城防士兵,其他的都是身居要职的人。而且这还是韦绝亲自点名要带着去的人,无一例外,都是韦通的人。

    那人传达完这个消息后便就此离去,没有多说什么。

    “三日后……”

    等尚安回了屋子,紫铃重新点燃了煤油灯,问他外面是谁来了。尚安把情况复述了一遍,而后空气再一次陷入了沉默之中。

    “这下连我也觉得有点不对劲了。”尚安沉思了半晌,端起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先睡吧,三日后的事三日后再提。”当即灭了灯,各自上了床。

    韦绝让齐天华随同他返回影月城,这一点有点出乎尚安的意料。按理来说,前线应该非常紧张,毕竟项城都已经被逼到了绝境,谁知道他会不会突然拼死一搏呢?齐天华一走,项城的压力会减少许多,到时候真让人家反扑过来了,韦绝不得做梦都吓醒?尚安想不明白,到底哪里有问题。前线这么紧张的时候,你韦绝突然带着大统领齐天华回影月城养病,这到底是是唱的哪一出戏啊?

    最甚的是,这齐天华还没进城,而是蹲守在城外安营扎寨。你这不神经病吗?都是韦绝的人,你怎么就不进城了呢?只是个中猫腻,尚安是在想不出个所以然,他又怎知道影月城外还有一处地方屯了数万军队,此乃川合国的部队。

    此次令冒牌韦绝独自进城,一来是想测试一下韦通的忠心,二来,韦绝的确有要事需要带着齐天华以及一部分士兵返回影月城。在他看来,前线有这么多人才,已经够用了。韦绝不奢求前线能主动进攻拿下项城,前线只需要守住不让对方反扑就行了。待他处理完这边的事,便可带领两支大军返回前线一举拿下项城。

    此刻的韦绝正独自坐在帐中,虽已是深夜,但他毫无睡意。帐外是巡逻士兵走路的声音,铠甲摩擦哐哐作响。

    “少爷还没睡呢?”撩起帐帘走进来的是齐天华,他瞧见这帐篷里还点着灯所以进来看看,没想到韦绝还在此处没去睡觉。

    “嗯,我已收到消息,韦通摆下宴席后,似乎真是才接洗风尘。来信说韦通并未察觉到异样。”韦绝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韦通虽未表现出异样,但仍不可掉以轻心。另外,严氏已经派人来信说军队已经蓄势待发,只待查明便可。”

    齐天华的脸色愈发凝重,的确,目前情况不容乐观。韦绝带他回影月正是因为探子打探到的一个消息:平岚北方深山似有人屯兵。韦绝跟川合国那边对接了之后才发觉,剩下的两国终于动手了。只是,不知屯兵的到底是哪一国,韦绝怀疑是西国蜀丰国,但对方却常年不与其他三国互相争斗只留贸易往来,突然发兵,未免有些太瞧人了吧?

    韦绝不知道的是,早在韦昊苍发起政变的时候,晋云国便收到了消息,当即决定派兵南下。晋云国绕过了豫州,走的梁州路段南下,这一来,便是四十万大军,沿途安营扎寨百余所,在荆州地界屯兵二十六万,剩下十四万去了哪呢?当然是沿途驻扎,光守军便要走了十万。一方面,晋云国为了开辟那条小道,特意多派了四万士兵过来开山凿路;一方面,这条由雍州直达荆州的路段,乃运粮的重要通道,一条道路贯穿南北,其战略意义不言而喻。

    所以,晋云国选择了最保守的措施,沿途安营扎寨百余所,驻兵十万守卫这条运粮要道,南下二十六万则屯兵荆州,另外四万负责后勤保障,运粮之类的。这四万人还有一个职责,便是开山凿路,遇水架桥,沿途检修各个地方要道,保证运粮通道畅通无阻。

    这些都是秘密筹备的,但如此大的工程,未曾被川合国发现,也有些奇怪。

    至于韦绝得到的那个消息,的确不假,这兵是晋云国的兵。晋云国坐镇荆州的人的确是个人才,他们秘密攻破了荆州防线后,没有第一时间就炫耀战绩,而是令自身士兵换上平岚国士兵的义务,行走在军营之中,表现出一副誓死抵抗突袭而后胜利的样子。

    这一招是用来吓唬同样在荆州有着一席之地的川合国的,此招瞒不了多久,所以晋云国便趁机偷偷运兵,正式走进了平岚国土。

    韦绝此番设下计谋试探韦通,如果韦通意图杀他,他便可以联合川合国部队,围攻影月城剿杀韦通;若是没表现出来杀意,韦绝便打算令他三日后带着他的人来营帐之中,派他和他的人前去查探消息。韦绝从来都没打算放过韦通,你说韦通不想杀他?这怎么可能,只是韦通暂时没有露出獠牙而已。正好今日韦通没有露出杀意,他也可以借他国之手除掉韦通。

    让韦通和他的人前去查探情报,区区二十多人,岂能挡住一支军队?韦绝这边早就做好了应战的准备了,影月城外川合国的部队就是用来抵抗这支陌生的军队的。只要韦通和他的人过去了,韦绝就会派人故意打草惊蛇,让韦通他们暴露,借刀杀人,何乐不为?他还可以趁着对方注意力在韦通的身上,自己带兵来一出奇袭。

    这就是韦绝的计,用来杀韦通的计。他从不相信韦通会真心服从,既然韦通喜欢玩过家家,他这个当大哥的怎么也得配合着弟弟演完这出戏,不是吗?

    齐天华站在地图面前,脸色越发凝重,他的压力非常大,一方面是来自项城,一方面来自陌生的部队,还有一方面来自川合国。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大少爷,心里忍不住叹息,东部的川合国真有这么好心帮你韦绝推翻项城而后称王吗?韦绝还是太年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