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镇四录
繁体版

第三十六章 解封

    ……接着视线回到第二十七章……

    且说聂元正手里拿到木盒后,脚下速度不知不觉就放慢了许多,一旁的解景急忙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喊道:“咋回事,快走啊。”

    聂元正回过神来,刚刚那一瞬间,过往就像洪水猛兽般袭来。说起来,如今已经十七年过去了,整整十七年,重新见到这个小木盒,聂元正怎能不愣神?似是尘封在内心深处的记忆悄然碎裂出壳,化作云烟萦绕在聂元正的脑海中,愈发清晰,愈发明亮。

    自他当上聂元正总司以来已过了十四年,以前他也打听过有关于宋清芷的事,一直都没有下文。久而久之,这事便成了聂元正心里的一个死结。其实他封掉自己的经脉,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觉得愧对自己有这么大的力量却还是改变不了结局,这是对自己的一种内疚,也是一种恨意。

    四人一路朝着坟葬那边跑去,一边不断地回头看后边追兵。好在这一段路也不算长,一盏茶的功夫就已经到了。尚安往外面看去,那破败的城墙外果真停着三匹马,看来那陌生女子并没有骗自己。再一转头,欧阳决旁边一座坟墓前立着的,不正是帮助自己的姑娘吗?

    “姑娘快走,此地危险。”尚安心知这位姑娘帮助自己一行人逃跑,如果被发现,绝对会全家惨死,连忙压低声音说道。

    那姑娘没有理会,静静呆立在坟前,也不说话,也没有其他动作。

    “不对啊,三匹马,咱四个人怎么走?”解景忽然发出灵魂一问。

    “挤一挤不就行了,能走就行,你还嫌弃。”罗峰骂道。

    聂元正紧紧捏着这个小木盒,微笑着对另外三人道:“你们三先走,我留下来。”

    此话一出,把尚安他们三人惊了个遍,眼睛里满是疑惑。罗峰还伸手摸了摸聂元正的额头,嘴里碎碎念叨:“没发烧啊。”

    “滚犊子,让你们走就走,哪来这么多废话,还不走一个都走不了。”聂元正赶鸡似的把三人往城外赶,自己却走向欧阳决旁边那处坟前,与那姑娘并肩而立。

    “坏了,大哥不会真的喜欢上人家了吧,这不行啊,人家一姑娘怎么能让猪拱了?”解景语不惊人死不休。

    尚安直翻白眼,得亏你解景是聂元正的结拜兄弟,也就你哥俩敢这么说了。不过说是说聂元正赶他们走,但他们总不能真的丢下他吧?尚安不必多说,没了聂元正他下一步咋走都不知道。罗峰解景两兄弟更是唯聂元正是瞻,怎可能丢下自己的大哥不管?

    聂元正看着墓碑上的名字,忽然感觉心中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他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东西从自己身上消失了,此刻的他竟然与平常那雷厉风行的聂元正判若两人。

    “她……是怎么从那么远的地方到这来的?”聂元正轻声问道,语气中微微带着一点哽咽。

    “那年我还很小,跟随爹娘从外地回西都,在路上遇见了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宋姐姐。爹娘把她扶上马车后喂了水。后来,宋姐姐醒了,一直哭,哭了好久才把事情始末说给爹娘听。爹娘心软可怜宋姐姐,便收她做了养女,带着一起回了西都。爹娘想跟宋姐姐张罗一门亲事,但她自己不说我们也不好开口,就由得她去了。三年前,宋姐姐病重,大夫说是积郁成疾,治不了根。后来她听说宇立都城监察司总司的名字后,一直跟我们说要亲自去一趟宇立,可她的病情日益严重,根本出不了远门。临走前,她把木盒给我,让我如果有一天,有机会的话把木盒给你。”姑娘语速不慢,可在聂元正听来,却仿佛过去了十几年,短短数句话,似乎让聂元正亲临了一般,那个记忆里熟悉的背影,熟悉的名字,熟悉的声音不断的浮现出来。

    只是,那个熟悉的名字,现在只剩下墓碑上冰冷的刻痕了。

    的确,聂元正当上监察司总司后,开始几年名头并不响亮,都是后来办了一些大案,这才开始闻名江湖。不过西都一直都没什么案子需要他亲自来,全都交给其他监察使了。

    “你每天都来这里吗?”聂元正盘腿坐下,摸了摸那墓碑,忽的笑了,他不知道自己心中到底有什么东西放下了,只感觉浑身上下前所未有的轻松,如释重负,如同心结已了。

    “宋姐姐走后,家道逐渐中落,爹娘惨死,我如今也只有每天抽出一些时间来陪一陪宋姐姐,说一说话。”姑娘道。

    “那她这些年过得还好么?”聂元正笑着笑着,眼泪不经意间就流了出来。

    另外一边,尚安他们三人瞅着聂元正不知道在这搞什么幺蛾子,坐人家坟前摸墓碑,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罗峰和解景也没听大哥说过他有什么亲人啊,怎么突然之间变了个人似的。他们跟聂元正结识并拜为兄弟都已经是十年前了,也就是宣昭四年,自然不知晓聂元正的往事。

    好奇归好奇,尚安这边仗着轻功了得去旁边瞧了一眼,对着底下几人大喊:“快走,他们过来了。别特么磨叽了,快走。”说完,便冲下来,朝着聂元正大喊让他也一起走。

    聂元正背朝着三人说道:“你们先走吧,咱们在老地方汇合,他们两人知道在哪,尚安你就跟着就行,暂时不要去都城。”

    尚安三人见喊不动聂元正,眼下西都的人都快追上来了,再不走就真走不了了,只能拉着罗峰解景二人往外面走。尚安想到了,也许一开始那姑娘托自己把木盒拿给聂元正的时候,就知道聂元正会自己留下来,所以才只准备了三匹马。

    “哎呀,走了,你大哥跟人家是旧相识,叙叙旧没事,咱先走,相信你大哥吧。”尚安扯着另外两人往外面跑,翻身上了马。

    “大哥,你自己小心,老地方汇合!”罗峰和解景上了马后,扭头大喊,而后与尚安一同扬尘而去。他们兄弟二人相信自己的大哥,他留在那自然有他的道理。虽说害怕大哥出事,但是这么多年了,哪一次是真出过事?大哥每次都化险为夷,平安归来。

    后面的追兵恰好在三人消失在视线的那一刻赶了过来,也就往旁边一撇头就瞧见了聂元正和那姑娘在墓碑前不知道干什么。冲上来的章逸一挥手,士兵便把聂元正他们二人包围起来。同样的,赶过来的还有这些年韦府招纳的门客。韦府招揽的门客有的身怀绝技,有的文采卓绝,个个都是一等一的厉害人物。韦府想要称王称霸,只靠武力是不行的,还得在文化上面下点功夫。

    “你早就知道我会留下来?”聂元正反问道,托人把木盒交给自己,另外只备好三匹马,这一切怎么看都是算计之中的事啊。何况,自己从未与其见过面,她如何一眼认出自己来?而且,她居然敢冒死放走自己一行人,这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普通姑娘敢做的事,这可是要杀头的事啊。

    他虽然有些怀疑这姑娘说的话,可看着宋清芷的墓还有手里的木盒,他一时间又有点捉摸不定了。木盒里的钗子他看过了,正是十七年前的那个钗子,不过如今褪色了许多而已。

    “我也只是应人所托。前些日子有位自称是武当山的道长来拜访我,并转交给我一封信。里面提到了你会来西都,让我把宋姐姐的木盒交予你。他说让我备三匹马就好了,其余的聂总司自有打算。”姑娘并没有害怕周围围拢自己的士兵,依然淡淡地说道。

    聂元正自嘲一笑,看来武当山也算是掺和了这一趟浑水了。他们既然能提前告知姑娘,自己一行人要来西都,肯定是有内部消息的。他聂元正也不是傻子,在尚安没有消息的三日里,他们监察司可是发生了不少事情。先是安置在那医馆里养伤的唯一的人质莫名其妙被人毒死了,然后又是自己带着两兄弟调查大妙寺的时候被人偷袭,聂元正很难不怀疑跟着自己过来的几个监察使里面有一半的内鬼。不只是监察使的内鬼,朝廷里面在自己注意不到的水下,早就已经分化两派了。这次西都查案,绝对是设下的套子,等着自己进来然后一网打尽。

    自己当年精心挑选的人,跟着自己出生入死这么多年,居然是内鬼,这换谁都有点顶不住。经历了这些日子的事,他这才明白,人心善变这四个字的含义。先皇项和裕还在的时候,跟聂元正说明白了监察司的地位,这十几年来,朝中倒也安稳,不见得有多大的波澜,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叫其他监察使处理了。能有点波澜的都是朝堂之外的各乡县城的官府出了事。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聂元正安逸了十几年都没见到大波澜,自然放松了警惕。如今,他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先皇项和裕如此重视监察司的职责与地位。有时候,只有人亲身经历过,才会明白有些东西的意义所在。

    武当山既然跟韦府有交集,可为何他们又要派人来西都提前打好招呼呢?如果真跟他们站一线的话,就算自己算是武当山半个弟子,那也不至于为了自己一个人和韦府闹矛盾啊。

    另外一边,城中高手已经尽数抵达坟葬这边,章逸也派出了几队人马前去追击尚安三人。

    聂元正深呼吸一口气,有时候,他又觉得多一份力量多一份保障,有时候他又会害怕迷失自我。也许是因为当初的走火入魔让聂元正至今后怕不已,也许是因为害怕自己的执念情绪会影响自己使用这股力量,所以他一直都没有选择解开封掉的经脉。他怕未来,自己重视的人也会遭遇不测,如果那时候自己还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一旦自己被情绪支配了,再一次发狂走火入魔,那又有谁能阻止自己呢?

    可如今他心中有了一份答案,经历了太多太多案件,看多了太多太多的不公平。在见到宋清芷的坟墓,听了她这些年的经历后,他笑了。他内心那份存在了十几年因为自己无能为力而导致宋清芷死了的愧疚,此刻荡然无存,至少,知道她没有枉死在落日寨手里,至少她后来渡过了一段很好的日子。

    至少,这个世间还是有很多好人的存在。

    “也许,当力量作为保护弱者的工具的时候,这条路才不会出现岔口吧。”

    聂元正深呼吸一口气,在自己不同穴位上点了几下,顿时,四肢百骸中,一股沉寂了十几年的内力重新流淌起来,缓缓地如同一股暖流,经过聂元正的全身。

    当然,这一切都不过是一两个呼吸间的事了。那群士兵已经围了上来,臧成与章逸也已经蓄势待发,周围在城墙上的各个高手做好了准备应对聂元正的突然反击了。忽的,聂元正周遭缠绕着一股气劲。

    臧成眼尖得很,刚出现就看到了,连忙大呼:“不好,快撤。”

    这是内力外泄,他臧成不可能不知道。内力外泄,说明眼前的聂元正内力不是一般的深厚。如果靠太近的话,那聂元正一旦突然发难,凭着这一股子内力就没有一个人是不受重视的。

    可他还是说晚了。

    聂元正睁开双眼,周遭内力炸裂出去,聚拢过来的士兵全部被击飞出去,口吐鲜血。可唯独站在聂元正身旁的那位姑娘什么事都没有。这也不奇怪,因为聂元正的内力外泄形成一个气团,把他们二人包裹在内,里面自然不受影响。

    聂元正起身,看着宋清芷的坟墓道:“清芷啊,你会希望我走这条路吗?”

    聂元正的脑海里似乎闪过了当年的回忆,那时候的宋清芷在风中微笑着对他说:“呆子,不论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因为你呆呆地做不出坏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