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镇四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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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演技

    随着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聂元正这才朝着众人招了招手,而后带着罗峰与解景二人去了小院子里,背着欧阳决的尸体离开了此地,去了西都城里的墓地。

    来不及跟官府里头报备了,先给欧阳决入土为安吧。

    三人寻了三把小铲子,又简单的从旁边寻了一个木箱,将欧阳决的尸体放进箱子里,敷完土后,简单立了一块小小的石碑。远处天边已经有了一抹鱼肚白,气温有些低,聂元正身上的血也早已经凝固了,看上去有些渗人。

    聂元正静静站在石碑面前低头不语,脑子里一团乱麻。

    “先回去洗漱一下吧,之后的事,再想办法吧。”罗峰拍了拍聂元正的肩膀,头朝客栈那边撇了撇,示意聂元正该回去了。

    被罗峰这么一拍,聂元正才回过神来,点了点头,而后准备跟着罗峰与解景两人一同离开墓地。刚转身迈开步子,迎面撞见一个少女,手里头捧着一束黄色的野花,脸上还带着一些污渍,一双手带着新鲜的泥土气息。

    “三位也是来扫墓的吗?”少女走到三人身旁,蹲到旁边一座坟墓面前,小心抛开面前的土,而后将手上的花插在土里。

    现在天还微亮,再加上聂元正刚刚穿上了一件斗篷,这才致使他这幅满脸是血的渗人模样没有被这少女看去。

    少女撇头看了眼欧阳决的坟,昨天这还是块空地,估计是这三人连夜挖出来的吧。

    “给,坟面前插点花吧。”少女将手中多余的花递过来。

    聂元正愣了一下,嗯了一声,接过那一小把黄花,小心放在石碑面前。他没有跟少女一样将花插在土里面。

    “谢谢。”聂元正低声说,起身继续待了一会儿就想离开。

    “节哀。”少女起身,背对着离去的三人道。声音不大,也不小,恰好这三人能听了去。

    ……

    现在的街道上,已经零零散散有些行人踪迹了,这一带离集市有些路程,所以这大早上的也显得清净。

    回了客栈,聂元正先去寻了一套衣物,而后匆匆去洗漱了一番,将身上的血迹擦拭干净后,回了房间便给自己涂上了金疮药。

    昨晚上那人已经送去看大夫了,有自己的心腹在那守着,他也不是很急。眼下最要命的是如何解决尚安那里的事,还有内鬼这件事。

    闹了昨晚上这一出,聂元正心里已经明白了,这里的城防司绝对已经跟了韦家。恐怕西都大妙寺惨案,他们城防司都掺和了一手。

    这才自己来的第二天,就处处受限。别说他跑出去打听消息了,人家不提防着他就有鬼了。这附近绝对有不少的眼线,一旦他有所动作,那尚安那边就惨了。

    当下还是需要先去一趟大夫那里,这可是最后的救命稻草了。希望能从这人嘴里撬出一点有用的消息吧,昨天城防司在抓了尚安后能就此罢手,定然有所依仗。他真害怕自己留下的这个人证是个死都说不出半点有用消息的存在。

    那到时候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聂元正穿好衣服,起身出了门,叫上了罗峰与解景二人,一同离了客栈朝着大夫那里走了过去。街上人来人往,多是去赶集的,这周围开张店铺的净是些小茶棚。

    “大哥,咱什么时候长尾巴了?”解景不动声色地说道。

    刚刚转弯的时候他就发现自己三人身后跟了两个人,极有可能是城防司派来的眼线。

    “长就长吧,到时候咱来一招将计就计,暂时先别管他们。”聂元正也没表现出多在意,径直走了半柱香的时间,终于走到了一处小院子面前。

    这地方可真够远的,得亏他聂元正来过几回西都,记得路。说起来,这家医馆的大夫,跟聂元正还有过一面之缘。

    聂元正轻轻敲了敲门,里头传来一个老头的叫喊声:“来了!”

    老头嘴里还念叨着:“大清早的还让不让人睡了,一天天的净是些烦心事。”

    嘴里的碎碎念被聂元正听了去了,门一打开,老头便见到聂元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耸了耸肩道:“原来是你小子啊,昨晚上这人也是你差人带过来的吧。”

    老头把聂元正三人招呼进了门后便关上了院门,看样子是今天不打算开张咯。

    “我说啊,施老你这都得天天没个清净吧。”聂元正笑眯眯地说着,与施老并肩而行,缓慢朝着屋里头走去,隔老远就能闻到屋里头的药香味。

    院子里,施老的孙女正在土灶上熬着药汤,药汤味儿与屋里头那浸染了几十年的中草药味儿混在一起,光闻着都让聂元正这兄弟三人神清气爽。

    “你这药味儿还是这么好闻啊。”

    “可不嘛,一天天的都得为治病操心,哪一天闻不到这味儿了,那也应该是老头我带着孙女搬家了。”施老笑着回答。

    背后跟着的解景与罗峰二人也微微诧异,他们是没料到自己的大哥跟这老头关系这么融洽。他们两人并不是每次都会随着大哥去办案子,平时也比较闲喜欢乱跑,所以也才会有几个月前二人出现在青阳岗上边与尚安和紫铃二人相遇的一幕。

    四人一同步行到屋里头,床上正躺着一个昏迷不醒的男人,脖子上裹着一圈又一圈还点燃着红色的白纱布,看样子是换了很多层纱布了。

    “他昨晚上伤得很重,这一刀差点伤到了脖子里的命脉,你们虽然上了药,但也只是临时止住了血,人一抬到我这里的时候又开始出血了,还好止血及时,不然这汉子只怕早就死了。”施老缓缓开口,语气平静,仿佛眼前这个男人受的伤并不能让他激起半分波澜。

    也对,当了这么多年大夫,什么没见过?

    “那他几时可醒?”聂元正干脆坐在床边上。

    “没伤到命脉已是万幸,昨晚上止了血,又连夜熬了一帖药给他服用,保守估计须得今天黄昏时候便会苏醒。”施老说。

    黄昏时候……聂元正犹豫了,他没时间在这里耽搁了,一来尚安还在城防司手里,二来,他还需要调查大妙寺惨案,这案子不能放掉。

    只是,该如何救出尚安是个问题。在西都城,他的威望可没城防司大,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人家只需一张嘴一句话,便能将自己一行人置于不义之地。因为……自己根本就没有调查此案的书面手续,完全证明不了自己一行人是来调查案子的。

    过城文书?也仅仅只是过城有点用罢了。那里头可没写监察使是来查案的。如果有书面查案文书的话,也许不会陷入如此地步。

    可如果真有查案文书,能一晚上就钓出一条大鱼吗?聂元正觉得不能。

    最重要的还是这案子只是大学士派监察司过来秘密调查。

    若不是自己一行人没有查案文书,再加上里头出了内鬼,泄露了行踪,城里头根本没人知道监察使已经悄无声息地来了西都。

    恐怕就是因为自己一行人没有查案文书,城防司才敢直接出面压着自己。有查案文书的话,城防司绝对不敢这么明着来,敌人也只会暗中阻挠自己办案,不会明牌跟自己打。没有文书那就出问题了,谁知道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你说你是来办案的,空口无凭,凭什么叫人信服?打又打不过人家,说也说不过人家,不服也得憋着。

    而且,城防司昨晚上出现的时间太巧太巧了,估计他们都没有想到尚安这么能打,一个人能在面对这么多人的情况下坚持这么久。按照他们的想法,是想趁机先把聂元正和尚安二人给围杀了。

    结果不知什么原因没杀成,还让人给搬了救兵来了。城防司不得不立马出动,想要以“职责所在”为名,将这几个围杀聂元正与尚安的贼人给揽下来。

    这也就说明了为什么城防司会恰好在聂元正要活捉人证的时候,立马出现一刀了结了其性命。

    他们急了,也就只能找借口随便带走一个人了,恰好尚安为了保护人质对他们出手了,阴差阳错的就带走了尚安。他们似乎并不知道尚安武功厉害的不得了。

    可眼下,他又不方便离开此处一天……聂元正环顾周围各自忙着的监察使,半眯着眼睛,心里打着自己的算盘。

    这内鬼,到底有几个?眼前这些人都是随着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他想破头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会出现内鬼,曾经绝境中相互扶持前行的监察使,此刻竟然成了敌人的棋子。

    甚至若不是前来西都查案,加上欧阳决身死,恐怕聂元正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管理的监察司里面出了几只连自己都分不清的“老鼠”。

    “总头,药来了,先给他服下吧。”门外,一位监察使端着药小心走了进来。

    碗上还冒着腾腾热气,聂元正微微一笑,看来这药还是刚煎好的:“放旁边凉一会儿吧。”

    “嗯……”

    ……

    且说尚安,自昨夜连夜被押回地牢后,一觉睡到大中午的,睡得舒舒服服,肚子饿得咕咕叫。尚安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起身扭了扭腰。

    他练的内功是少阳诀,而且还练得炉火纯青。这功法平常会在体内自主运转,帮助修习者加快伤势恢复。至于为啥尚安平常打架还需要考虑运不运转少阳诀,那是因为少阳诀虽然能自动运转,但也仅仅只是帮助修习者提高身体机能而已。

    比如恢复伤势。

    需要调动内力运转少阳诀,那是需要打架用的,一招一式都可以破招,威力强劲。

    通俗易懂地说就是强化身体机能类型的内功。

    这一夜过去,尚安的伤势好了个七七八八。皮肤上的淤青还没有消退的迹象,这倒也好,方便自己演个戏。

    伤势好了,可肚子却一直都在叫着,尚安朝着外面大喊:“有人吗?有人吗?给点吃的啊,快饿死我了。”

    没有回应。

    “快来人啊,这里死人啦。”尚安大喊,喊了许久,终于是喊来了一个狱吏。

    “瞎嚷嚷什么,信不信小爷弄死你?”那狱吏一脸不满地朝着尚安吼着。

    “嘿嘿,狱吏大爷,赏口饭吃吧,再不吃就得饿死了。”尚安傻笑着,显得自己人畜无害。

    没办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现在还不清楚外头是个什么状况,不懂得稳住的人,活不长久的,心高气傲只会加剧自己的灭亡。

    “老子都还没吃饭,你还敢嚷嚷着吃饭?昨天城防司把你带过来的时候昏得跟个死猪一样,大晚上的我们哥几个又困得要命,才让你逃过一劫,不然今天你就是在逼供台上醒过来的。胆子不小啊,还敢袭击城防军。”

    这狱吏撸了撸袖子,抄起一根软鞭就朝着尚安这边走来。

    “袭击城防军的一介囚徒还敢跟小爷要饭吃?”狱吏拿着鞭子在空中狠狠一抽,啪的一声,巨大的炸空声在牢房里回荡着。

    “就因为你这小畜生,害得哥们几个今儿上午被城防司骂了个狗血淋头,说是什么偷了一晚上懒,没有对犯人严刑逼供。”狱吏越说越气愤,拿起软鞭就朝着尚安的那间牢房抽去。

    软鞭打在木架上,将外头那层木皮都给打掉了。

    尚安故作惊吓的大叫一声,假装害怕摔倒在地,嘴角抽搐,眼眶湿润,仿佛是个受了委屈的孩子,说话都微微颤抖略带哭腔:“大人,这是冤枉啊大人,小的怎么敢去袭击城防军呢?昨晚上的事另有隐情啊,大人,求大人明察。”

    说罢,尚安还真的就抱着柱子痛哭流涕。

    纵使狱吏见过很多犯人,此刻也认不出这到底是装的还是真的。

    本来自己拿着鞭子要来撒气的,怎么突然之间就成了这般情况,看这样子似乎真的是有什么冤枉事啊。

    狱吏端着下巴细细思索着。

    今个儿上午挨了城防司一顿臭骂,可把他憋屈的。什么时候城防司都有资格来指点一下牢狱之事了?牢狱的事可不归城防司管,他们只管抓人进来,进来之后的事另交给刑罚司。这么多年了,他们刑罚司可是一直被城防司压着一头。

    如果这事真有冤屈,自己报给刑罚司的主事官,一旦查明真是冤屈,那他们城防司在城府面前,地位岂不是一落千丈?你城防司大晚上的,派了支军队过去,抓回来一个冤枉的人?这样一来,城防司还有什么脸面站在刑罚司的头上拉屎撒尿?

    这狱吏蹲下去看着涕泗横流的尚安,语气放缓:“小兄弟啊,你先别哭,若你真是冤枉,我刑罚司一定还你一个公道,我们从来都不办冤案。要不你先告诉我你怎么冤屈了?”

    看着狱吏这表情,尚安内心暗道:“上钩了。”

    刚刚这狱吏发脾气,从他嘴里也能想明白,他们狱吏跟城防司不是一伙儿的。尤其是自己能一觉睡到自然醒,这更说明了牢狱里的事不归城防司管。

    就城防司昨天那态度,怎么可能把自己放到一间单独的牢房里?那不得把自己架上逼供台,严刑逼供让自己把监察司的动向说出来呗。

    城防司既然插手了这件事,铁定与大妙寺的案子脱不了关系,而监察司跑到西都来,是个人都能想明白是来查案的。

    在这种情况下都没有逼供自己,只能说明城防司与牢狱是不同的职务部门,互不干涉。

    尚安也是抓住了这一点,才演了这出戏。这狱吏颇有怨言,明显对城防司很是不满。更何况,从他嘴里似乎能知道,城防司只是骂了他们一顿,说他们偷懒而已。这更加说明城防司干涉不了牢狱的事务。

    有怨言自然会有报复心理,哪怕一丁点也算。城防司干涉不了牢狱的运行流程,但却能把狱吏叫过去臭骂一顿,说明城防司地位比牢狱高。嘿,只要自己圆出一个冤假错案的借口,牢狱这边一定会保住自己,因为自己可是扳倒城防司地位的机会——城防司昨晚上大动干戈弄回来一冤案?天大的笑话!

    尚安这番推测,恰好与这狱吏的想法相吻合。

    尚安用泪眼婆娑的双眼看着笑眯眯的狱吏,心中早已经想好了接下来该怎么做。

    嘿嘿,鱼儿,上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