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贼不走空
程姝白在遭遇片刻的惊吓后,忽的认出眼前人来。
她把腿放下来,单手撑着蒲团的边缘,半皱着眉问道:“君阿茹?”
女子闻言,嘴角慢慢浮起一抹笑意,好像融化的牛乳酪,又润又清甜。
程姝白在十三岁前,最喜欢这样笑。
君阿茹一个闪身就到了程姝白面前,她双手撑住身子,像小兽寻到猎物一般,将头埋下。
她的眼睛扫视着程姝白上下,那目光赤裸而执着,贪婪地攫取着对面人的一切。
程姝白咽了咽口水,君阿茹看她的目光,总让她感觉自己没穿衣服似的。
但她也不好跟一个......心智不全的傻子计较。
因着君阿茹靠得极近,程姝白蓦然被一阵清冷莲香包围,她不禁哑然失笑,她的体香是幽若伽罗莲冰焰改造她的身体带来的,这世上可没有第二朵冰焰了,也不知道君阿茹是怎么做到的,这三年尽能将这香气也模仿得几可以假乱真。
只是她不习惯和人靠得太近,所以身子往后仰,离得远了一些,“你这次又要做什么?”
君阿茹,月下楼的大小姐,是拥有天下第一的谍报组织的、天下第一博识多才的闻人君的女儿,却生来缺了一魂一魄,不能学常人行止,怪诞痴顽至极。
程姝白小时候不过是在月下楼门口停了一会,走出一段路,她回头就发现跟了一个小尾巴。
如果不是她父亲带人过来寻她,她八成会跟到碧涯去。
此后,但凡程姝白来了翠微城,即使她极尽低调,君阿茹也会如附骨之疽般找到她。
君阿茹有了一个爱好。
没人能理解傻子的思维,君阿茹不仅当程姝白的影子,她还极力模仿程姝白的全部,从一颦一笑到行为举止,她甚至寻来丹药,重塑自己的容貌声音,程姝白不能修炼,她也就从不修炼。
而现在么,程姝白尖叫起来,只因她方才以灵识相探,君阿茹未曾作任何阻拦,于是程姝白看见她空荡荡的丹田。
她的灵根呢?
程姝白自然而然得想到了一种可能。
月下楼连她的丹田没有灵根都知道,既然这么有能耐,怎么纵着君阿茹把灵根都拔除了?
也多亏君阿茹不曾修炼,若是她筑基期再做这样恐怖的事,此刻应当已是黄土一抔。
可是君阿茹不做此想,她发觉了程姝白身上若隐若现的筑基气息,所以她呆呆怔怔地向后退,空洞的眼睛如婴孩般毫无遮掩,流露出浓厚的悲伤。
不过很快,君阿茹就不再泄气。
也不知她想到何事,仿佛下定了决心,几乎从不开口的她张开樱红的唇,因为甚少和人交流,语气有些一板一眼。
“我要,做魂修。”
虽然君阿茹如此痴傻,可是程姝白知道她一定会做到,因为君阿茹在向她看齐这方面一向是一往无前的。
当然,程姝白默许君阿茹的行为,是因为她也得到了相应的好处。
万金难抵闻人语,宠爱女儿的闻人君愿意免费送给她消息,若不是他,程姝白也无法知晓堕仙的细节。
这次也一样,程姝白看着君阿茹的眼睛,心知下次见面时她会顶着一张更像的脸来,所以她先随口应道:“魂修?很好啊,我相信你可以的。”然后话锋一转,“你能帮我一个忙吗?我想调查一个人,他是和我一起进碧涯的弟子,叫卫宣纯。”
可怜的君阿茹不懂自己给闻人君带来了多少麻烦,不知道父亲和程姝白达成了怎样的交易,她还以为自己在帮程姝白的忙呢,她不假思索地点头,当然可以,“好。”
程姝白就知道君阿茹不会拒绝自己,而闻人君的谍报也会像长了腿一样自动跑到她碗里的。
解决了一桩心事,程姝白转了转眼睛,活像憋着坏似的,“越快越好。”
君阿茹于是呆不住了。
既然程姝白说了要尽快,她就得立刻行动起来了。
虽然她很不愿意离开程姝白身边,可是,可是她说要越快越好呀。
君阿茹也转了转眼睛,可惜一时抓不住那股焉儿坏的劲,显得有些怪模怪样。
她想不到要说什么,干脆直接转身,从窗台爬了下去。
趁她走了,程姝白连忙把房间损坏的禁制重新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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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程姝白从楼上下来,正巧听到院中的伙计议论纷纷。
“好像温居来了两位有钱的主,管事的报信让金大人招呼呢。”
“那位仙子居然直接说要库里最贵的法衣。”
“嚯,温居随便一件法衣就要上千上万灵石,最贵的......不是大人物怎么敢说买得起呢?”
“不知道,可惜我们有活儿干,不然真想看看金大人会拿出什么样的衣服。”
......
程姝白没有活儿干。
她好奇地去了温居。
才踏过高高的门槛,就见一列侍女举着盛了华服的漆盘流水似的在堂内穿梭着。
她忍不住绕到那雅间的门边,因为用灵识窥探室内对客人是非礼之举,所以程姝白装作不经意地瞥了一眼。
不巧对上了一张熟面孔。
正是昨晚还被她点名的卫宣纯。
程姝白面色泰然,自若的走进去。
两人对视一眼,微微点头,就算问好了。
程姝白走到金碧辉身旁,这时从换衣用的刺绣屏风后走出一个人来。
裙摆层叠,露出尖尖的坠着明珠的鞋尖来,白缎子的鞋面,用五色丝线绣出葳蕤繁花,那花竟也像真花一般,浸润了浓重香料,似牡丹又似月季,行走间,香风习习,步步生花。
更兼有灵光闪烁,似乎刻画了不少微缩阵法上去。
而这双香粉鞋的主人,也有一张似牡丹又似月季的脸,丰容盛鬋,娇憨又世故,故作天真却不令人生厌。
媚眼含春合,丹唇逐笑开,当真是一个绝顶的美人。
她朝卫宣纯伸出一只手,剪水双瞳映出他的模样。
随着年纪见长,褪去了些少年稚气,倒是只剩明月清隽的好风采了,人看着他,仿佛会被吸进他的眼睛,使人近之嫌亵,远之不愿。
卫宣纯抬眼,搭住那只伸过来的手,牵着她转了一圈,裙摆飞扬。
仿佛一对璧人。
他说道:“表妹穿这衣服极好。”
宫文嫦嗔怪似的乜了他一眼,“怎么我每换一件你都这么说,到底是哪件好看呀,表哥?你不说实话我可要生气了。”
卫宣纯放下手,只笑不语。
可是宫文嫦实在闹他,所以他扫了一眼道:“我可不懂这些,金大人怎么说?”
金碧辉适时接口,口吻圆滑。
而程姝白眼见卫宣纯在松手后,就从袖中拽出一块帕子擦拭,布料光滑澄净,是最好的丝绸,手指摩挲着,折射出如水般的光泽来。
程姝白见识过的公子哥儿如过江之鲫,心知他不是单在擦手也不是嫌弃,而是在比较触感,那美人柔荑,兴许比最上等的布料还美妙呢。
这个风流的,她在心底撇撇嘴。
他看那美人的目光,像是在打扮人偶,不过兴许,这就是人家的相处之道呢。
程姝白见宫文嫦将金碧辉逼得难得词穷,心内逐渐有了计较。
她扬手唤来一个侍女,在其耳边嘱咐几声,那侍女听罢便出去了。
半盏茶后回来,手里已捧了一套衣服来。
她将那件长可坠地的衣裙展开,水红锦缎上满是银饰,又在衣襟、袖口和裙边缀满了珍珠玫瑰,精巧的革制腰带上巧妙地以阵纹作饰。
若说华贵,其实还不如前几套衣服,可是妙就妙在那阵纹图案,不仅将繁杂的阵纹缩减,而且恰好组成了一幅卷草团花纹图,十分动人。
所谓点睛之笔,可点石成金。
宫文嫦的目光被吸引过来,瞅了那法衣半刻,这才头一次正眼看向程姝白。
这一眼让宫文嫦不平静起来,她是那种会和别人比较容貌的女孩,可宫文嫦只看了程姝白一眼就心知自己输了。
唯一聊以自慰的是,宫文嫦挺了挺胸脯,力求不输阵。
她本想贬一通这法衣的,可是那太刻意了,宫文嫦没有说话,而是先去换了衣服。
等她出来,众人眼里的欣赏不是作伪。
宫文嫦对镜自照,心底纠结得紧,世界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恒的美丽。
所以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多少灵石?”
程姝白直接报了一个让所有人疑心自己听错了的数字。
连金碧辉都有些脸红,他挪步到程姝白身侧,传音问道:“它不是这个价啊。”
程姝白笑得狡黠。
其实她只是需要适合她的衣服而已,可是她又要求最贵的那一档,既然如此,她提供最适合的衣服,再加上她的偏好带来的溢价,又有何不可呢?
再说了——
宫文嫦毫不犹豫:“好,就这件了!”
她的身份,当然要配最贵的衣服。
金碧辉眼里好像看到了成山的灵石,心里噼里啪啦打着算盘,这一笔可以捞多少?他数不清。
果然,食禄者不与下民争利,他们要的就是富贵相配。
程姝白道:“给仙子包起来。”又道:“哪位结账?”
卫宣纯一动不动,宫文嫦也仿佛没想到这茬似的,自己就扔了袋灵石到程姝白怀里。
她倒是想得简单,刚刚就在心里演习待会儿该怎么扔得目下无人又盛气凌人,只觉得能用金钱压过程姝白一头,实是遂了她的心意。
而程姝白、金碧辉和一众侍女只觉得,不会抢着付账的男修实在要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