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错入谵妄
程姝白一脚踩空,仿佛落入一条漫长的甬道。
她在那失重感中晕了过去,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看自己有没有缺胳膊少腿。
姝白长舒一口气,还好没有。
她这才有功夫打量起周围,是和翠微山脉极像的一片森林。
她想起师兄师姐向她述说过的那些信息,她很有可能是不小心进了哪一个秘境。
好处是她在这藏一段时间,外面的人很有可能发现不了她,坏处就是她不知道怎么出去。
程姝白皱眉,刚坐起身,就和一团黑影贴脸相对。
她惊恐地瞪大了眼,长长的像羽毛一样的睫毛快要碰到那闪烁金属光泽的带着倒刺的硬毛。
只看地上垂下的黑影,程姝白也知道那是一只比脸庞还大的蜘蛛。
听说人在遇到危险的时候,感官高度灵敏,眼前的蜘蛛腿举起又侧斩的动作也在程姝白的眼前慢放。
然而意识比身体更快,在她吓得动弹不得的时候,她眼底涌上幽蓝,好像从身体深处燃烧起了一团火焰。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姝白的皮肤渗出一朵火苗,那头蜘蛛灵兽须臾间便化成了飞灰,可能连灰也没剩下。
程姝白惊魂未定,此刻她倒是感谢自己的娘亲,除了生下她就抛弃她外,好歹给她留了点傍身之物。
她额上流下豆大的汗珠,收回了火焰,眼眸重新变回黑色。
然而脑中一片绞痛,这火不是她现在能随意使用的。
程姝白思绪拉远,虽然很多灵兽天生亲近她,但更多的凶恶些的灵兽只想吃了她。
等到她回神,晃了晃传音用的纸鹤,发现这种东西并不能在此处使用。
也不知这是哪处秘境,程姝白站起身来,她不能一辈子呆在这里,需得找到出口。
秘境自然不是全然安全的,程姝白途中感受过无数道隐而未发的气息,所幸她一释放出冰焰气息,这些没有灵智只有本能的灵兽就退却了,其中甚至有一道相当于金丹修为的,但在快要触碰到她时,又缩了回去。
程姝白并不因此而放下戒心,她知她像一件天地至宝,没碰到她的人觉得高贵不可攀附,但若离得近了,恶念只会疯狂滋长,欲要将她拆吞入腹,利用殆尽。
听说古时曾有修士,往西天取经而返舟山,传道授徒,功德无量,受女娲娘娘接引飞升上界。
但以功德证道的终究是少数,还是有许多人不惧因果一心向道的,若有一日,有人发现了她的灵根,或许会引起一番大灾祸。
走了差不多半日,程姝白脚掌又疼又酸,被迫停下来歇息。
她从腕上的储物镯里掏出一枚辟谷丹,满是嫌弃地咽了下去。
虽然她是凡人之躯,但因着从小被冰焰和灵根洗刷,连着肌肤血肉都仿佛变成了灵物一般,排斥那些腌臜尘俗的东西,对吃穿特别挑剔,不然就会上吐下泻,直到排出那些异物。
当然,程少君食必灵飨,衣必细绡的豪奢名声也就是这么来的。
她感到疲乏稍微减轻,于是便起身继续挑了一个方向往前走。
周围清一色的高大青榕,也不知何时才是尽头。
刚这般想着,姝白就撞进一片带着粗粝的柔软。
这里树木茂密,她精神不济,没认出前面是一片蓉虎草形成的蔓网。
她扯下身上头上的杂蔓,试探着往前走两步,便发现进入了一条狭道,刚开始还只能贴着山壁行走,十尺之后,豁然开朗,可容二三人并肩同行。
眼前似有微光,她在黑暗中久了,不太适应地眯了眯眼,这时才诧异地发现那是一片水帘。
从上而下倾泻的水流透出大片大片的日光,她克制不住地往前看,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透过水流看得还不是太清晰,但程姝白却已然吃惊地捂住了张大的口。
她脚步没有停顿地跨过那片水帘,于是瞧见微软日光,和粼粼湖泊。
触目所及,万顷潇湘,天光敞亮,湖是碧水青,天是苍岚蓝,波动的光闪烁着金色,还有银色的雾和看不清的远方。
湖面更是奇幻非常,就如鱼鳞一般,完整的湖面被日光切割成了层层细碎的规整小块,不像水,却像镜子的碎片,光可鉴影,但不可见底。
姝白明镜般的眼眸倒映着这些小镜子,心里好奇又有点怯怯,于是小心蹲下,朝脚下最近的一片碎镜看去。
那镜面上突然倒映出一双青地绣锦回纹的靴子,程姝白差点跳起来,抬头一看,乍然晕了一晕。
只见一张俏比樱红,清若霜地的脸。
却是一个貌若好女的少年。
若要形容,可以用俊美这个词,但漂亮似乎更贴切一些。
姝白和他那盈盈又懒散的眼睛对上视线,心底罕见地生出点危机感,无他,人在碰见美人时,都会不由自主地打起精神。
更何况,眼下凭空冒出一个好看得跟女孩子似的少年,她还看不出他是不是修士,这真是怎么可疑怎么来。
“你是谁?”
两人同时开口。
那少年皱了皱眉,“这里你不该来。”
程姝白瞧他与自己年龄相仿,却一副老成的模样,心内很是不平,“为什......”
那最后一个尾字还没发出来,就被吞进了水波之中。
一个浪头打来,一切都淹没进水声,沉入湖底。
却不知镜面下,世事翻转,如天地熔炉,众生皆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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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姝白的意识沉浸在混沌中。
她仍然记得自己是程姝白,但是却无法发声,好像天地间有某种存在禁锢着她。
程姝白在挣扎中猛地睁开了眼。
触目是月下莲簇紫婆娑纹饰的锦缎帐帷,和白檀木镌万字纹的床架,鼻尖传来百合香,手上抱着竹夫人。
一只葱白的手用一柄鎏金攒宝刻丝的短梢杆挑起了床帐,又用碧玉钩挂好。
一位束双蟠髻着青绿交子襦的女孩温温柔柔地发问:“姑娘,可要奴婢服侍您梳洗更衣?今日要入宫,还要给老爷主母请安。”
程姝白很难形容这种感受,她在另一个人的身体里,能思考但不能控制身体,而另一个原有的意识在行动,她只是透过原主的眼睛看着这一切。
怎么了,她掉进那镜子以后是陷入幻觉了吗,还是说她其实刚进入秘境就陷入幻觉了,只是自己没有发现?
理论上讲,人不可能凭空想象出自己没见过的东西,那些幻觉是人的意识的集合,至少也能在生活中找出一点影子,而她清楚的记得那个漂亮美少年,是从未见过的人。
总之,她现在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姝白听到自己所在的这具身体发出一道清脆若三春流莺的声音,“好。”倒是有些熟悉。
直到那唤作比思的侍女端来铜镜,程姝白只觉不可思议,连意识也躁动起来。
镜里映出一个年方二八的姑娘,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一副美人相,熟悉无比。
活脱脱一个程姝白第二。
碧涯后来收的所有亲传弟子,在获得宗门核心的身份前,都曾被带到崖巅下,仰望那镇压了一个时代人物的伟岸雕塑,默诵她高举之剑上“眇眇为我”的箴言。
虽然自道魔大战后已过万年,但也不是完全和平,当年签订的和平条约早已被时间消磨地不作数了,但凡哪任魔尊对蛮荒的贫瘠有所不满,总是会顺势北上,欲要掳掠一番中洲大地的富饶。
天下分三洲四海,蒙汜大洲在极东,为太阳升起之地,千岛蓬莱在西北,有千万岛屿,是妖族的领地,以弱水与中洲相隔,中洲是最大的洲陆,东边是无量海,西边连接着修真界最大的半岛桑地,以东海与舟山小陆遥遥相望,舟山是佛修的圣地,佛光普渡恶事,魔修一般不去触他们的霉头,而中洲最南就是碧海碧涯,碧涯再南就是蛮荒,每一次道魔冲突,碧涯往往首当其冲,死去弟子万千,历史上几曾有灭宗之祸。
蛮荒并不如何太平,万年前的普天教,后来的天地教、正天教,都曾是统领蛮荒大地的庞然巨物,只是魔修好战,纵使原先如何风光,后来分分合合,内乱频频,这几大教终是消弭于历史了。
听说现如今的魔族已有近百年未曾攻伐人族了,而这全归功于当年黎元道君惊世一剑,据说黎元道君联合三洲,以百万大军攻伐魔修,在战争的最后,黎元道君斩出惊世一剑,那一剑使孽海海水被生生劈开,甚至露出了海底万年不曾见天日的冰床,剑气隔断之处,碧海不再与孽海相交。
魔族此战大败,就陷入了无休止的分裂中,没有余力再侵扰人族。
世人皆知,黎元道君乃碧涯最利的剑,道的巅峰,天下执牛耳者,强大到不可思议,即使现如今身死道消,但仍是修真界历史上最强大的几人。
而今程姝白正在她的娘亲的体内,蓦的使人生出啼笑皆非之感。
准确的说,是她娘亲年轻时还未修道的时候的体内。
黎元道君不似寻常修士早早入道,而是直到年近二十方才脱离尘世,寻到碧涯。
程姝白也很好奇,这是她的母亲,也是她未曾见过一面的人,她很想知道她的过去。
若是没有猜错,她应该是误入了黎元道君本人进过的秘境,而这是她的谵妄,当修士强大到一定境界时,情绪甚至可以影响天气,情感浓郁至深处,记忆也可成具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