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如流水般淌过，程姝白已经引气入体成功，只是暂时还未向外界宣布。

    这也没什么值得夸耀的，只要她放松幽若伽罗莲冰焰的压制，灵气就会迫不及待地受灵根的吸引钻进她体内。

    要紧的是要增加神魂修炼的速度，保持神魂的强度强过修为，才能控制灵根成长，不把她自己给冻死。

    她继承了黎元道君的大半遗物，其中就有一部《魂谱》，第一次翻阅时，她被庞大的信息量冲击得大脑晕眩，躺了三天才下床，如今还有点余悸。

    她看过的功法经纶也不少，但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完整、高妙、卓远的修炼神魂的体系。

    魂谱共分七篇：初识、离体、凭虚、本相、影从、元神、合体，分别对应了修真界的修为等级：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出窍、化神、合道，其实后面还有，只是那些字被下了禁制，以她的修为还打不开。

    如今她才刚刚晋入离体篇，灵识可以短暂离开识海，直接作用到外界，到了这个境界，就可以修炼魂谱中附带的那些神魂攻击的手段了。

    至于功法，宗门有一部适合冰灵根修士的功法《凌霄附玄真经》，品阶足达真级六品，此功法于杀伐并无显著的作用，但却极益固本培元、延年益寿，以此功凝练出来的灵力，可以滋养生息，洗练经脉，恰恰适合她。

    只是运转功法时灵气阻塞，这也在意料之中，她的灵根不在丹田而在识海，自然不能用常理来运功。

    掌门绗阗道君这些时日都在潜心钻研怎么把功法改成适合她修炼的方式，程姝白百无聊赖，于是去了碧涯外宗的翠微坊市，宗门内的食肆向来只供应那特定的几道灵食，她闻都闻腻了，今日正是出来打牙祭的。

    程姝白来到一个木架支的馄饨摊前，一屁股坐上摊前的摆的小木起子。

    “老板，来碗虾仁馅的馄饨，要放姜。”

    铺子老板站在热气蒸腾的汤锅前，见有新客上门，极为高兴地吆喝道：“得嘞！”

    程姝白极感兴趣地看那老板动手调馅、捏裹、添水，两手分工不同，动作麻利又干净，极具匠气。

    “姐姐你丑。”

    一个约莫十岁的小男孩突然蹦上来冲她大声说。

    程姝白瞅了他一眼，没有反应。

    似是怕她听不清，小男孩又重复了一遍，这次更大声了：“你长得真难看。”

    老板这时从咕噜作响的锅子前抬头，手上的陶碗差点落地。

    程姝白想了想，微微一笑：“你也不赖。”

    小男孩愣了，他身后又跑来两个孩子，见此情景，一个和他一般年纪的小女孩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程姝白连忙打断她：“你别说，你也不赖。”

    最后那个略大一些的男孩可能是想解释，程姝白嘿嘿笑了。

    “落下你了，你也不赖。”

    这下三个孩子眼里都包了盈盈眼泪。

    程姝白挺起腰杆，傲然。

    老板犹犹豫豫地解释：“他们应是贫民窟里跑出来的，如果修士向他们动手，就可以从梵寺里领一点补贴。”

    程姝白摆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

    老板给她端上鲜香热乎的馄饨，白气蒸腾，她咽了口口水，长长嗅了一口，脸上露出陶醉的表情。

    随后不舍地将这碗美味递给那群孩子。

    与凡尘不同，伦理规训对修士几乎没有约束力，再加上修士大多寡情冷漠，一生下来就扔弃、管生不管养的多的是，任他们贫贱度日。

    这些孩子长大后也会生孩子，又将这份贫穷传了下去，所以修真界遍地可见这种贫民窟。

    为了填饱肚子，人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

    程姝白不是第一次被讹诈，不过这么简单粗暴的方式倒是头回。

    而那祸首的小男孩，刚刚咽下最后一口热汤，这时候倒是不好意思了。

    他也不明白，自己这招对漂亮的女修从来是百试百灵，怎么这回却失效了。

    却不知程姝白从来对自己有很清晰的认知，丑？这个字和她的鞋底灰尘都不沾边的好吗。

    那小女孩手里紧攒着破烂的衣角，怯怯地开口，“仙子姐姐，谢谢您的食物。”

    程姝白笑眯眯的，“不用谢我，我本来也吃不了它，只想闻一闻。”

    “啊？”小女孩呆住了。

    难道是这食物太粗糙了，不能适应这美丽仙子的娇贵的胃？

    她听说月下楼的大小姐，连早上润口的茶都要价值十块灵石的灵泉水调够四十九道工序，想来吃惯了精细食物，也有可能无法适应这种她眼中的珍馐吧。

    另一个大些的男孩，却大着胆子问道：“那您都吃些什么？”

    程姝白支唔了一声，背起了宗内的菜谱：“宗内有菘菜牛肉汤、藜麦贵花粥、桃花醉眼羹......”

    听得几个孩子张大了嘴，唇角流下蜿蜒口水。

    正是这动作让程姝白发现了些微不同，脐後肾前是丹田......那里面......她杏眼中闪过一抹幽蓝流光，旋即吃了一惊。

    她本是想看看这几个小孩有没有灵根，也没抱什么期望，但——

    这三个小孩竟然都有灵根，其中那个小女孩，甚至是冰水灵根，虽然冰只有五成半，但水却有八成，冰从水生，相辅相成，是万中无一的天骄资质。

    在这凡人修士混杂的坊市中，一探便是三个身怀灵根者，她想，可知天行有常，天意无常，这世上的缘，果真是奇妙。

    今日她既遇上了，没有道理不把他们引入宗门。

    她舒了口气，无意抬头看青天，那青冥天幕中，应是有无数群星闪耀，交织在各自的轨道中急速前进，被命运洪流冲刷。之后她之举动，又不知会影响多少星辰呢。

    程姝白觉得这想象太令人畏惧，也许她该看地上而非天上，所以姝白唤出一直在身后暗中保护自己的那位真君，细细说明了这几个孩子的情况。

    她没说看见了什么灵根，只告诉他她看他们可怜想接回宗照顾，那长老先时还没发现，后来总算正眼看那几个衣衫褴褛的孩子，登时激动了起来。

    程姝白故作不知，“怎么了，师叔？”

    他犹豫片刻，只见周围人流散落，那小女孩的冰水灵根极适合做他们有容堂如昙长老的弟子，他得亲自护送她到长老面前才放心，可是少君......

    所以古人说，天尊地卑，近尊远卑，比起程姝白这个肉眼可见丹田里没有灵根的凡人，从对宗门好的角度来看，自是双辅灵根更要紧些。

    姝白含笑，“师叔你帮着送他们回宗吧，我还没逛完呢！”

    于是转身走向人群，那裙摆逶迤，荡出一个优美的旋。

    小女孩羡慕地看着那华服美饰，这一幕她想自己会记很久的。

    然而恍惚间自己却倏地来到了云端，原是那长老携着三人离地而起，拿出一封纸鹤让坊市中的一名弟子代他看着程姝白。

    而程姝白这边，她胸口心脏剧烈的跳动，祈祷着不要被元婴真君发现。

    在转过一条小巷后，她撒腿狂奔。

    等到了坊市口，她已换了一身布衣短打，戴上缠头，宛如常人，身上命牌也已丢弃。

    她知道身后属于元婴真君的气息业已消失，但未必不会有旁人代为监视她，而她没有修为，必然是跑不过他们的。

    所以她一咬牙往翠微山脉的森林中跑去，这里人迹罕至，也更好藏身。

    书里的伟人们往往会抓住命运里一霎而过的机会，舜发于畎亩，傅说举于版筑，孙叔敖举于海，而今程姝白也感觉走到了自己人生的岔路口，从小到大她都盼望着能跑出来，就算不能造一段“程姝白举于逃跑”的佳话，但也不会比现在的处境更叫她难受吧。

    不过程姝白脸上却并无高兴之色，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对是错，只是歉疚地回头看了眼碧海上那一弯月般的山涯，这一眼里有挣扎也有坚决。

    她不是任凭搓扁捏圆的面团，不管是掌门，还是母亲，也不能让她不反抗那样的命运。

    然而就是这一眼，程姝白脚下突然踩空，然后跌进了无尽坠落的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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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碧涯何依顶上，老迈道者一直未离去。

    那片遥远星穹中，所有的星辰仍是静静地停留在自己的位置上，然而澹荡道君霍然抬头，混浊的眸子里透出一道精光，衣摆内双手微微颤抖，指尖星光流转，奥秘非常。

    在他眼中，常人所不能得见的地方，星图此刻正在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那些星辰们颤抖又激动，纷纷散发出温暖的白光，在星轨上又急又快地雀跃着交互、摩擦、偏转。

    然而这些剧变，也只是在应验从星图推演出来的既定未来罢了。

    他喃喃自语：“到时间了啊，却不知发生了何事？”

    他似有敬畏，从来天道不可违，命中原有定数，并非人力可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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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宗内山脚，护送那三个小孩的元婴真君一边着急一边欣喜。

    那小女孩本是双灵根，对天地水灵气亲近非常，一进这洞天福地、灵气充溢之地，就控制不住地盘膝坐下，任凭灵气灌体，开始引气入体。

    另两个男孩也知道此去是寻仙，此时歆羡非常，这就是天资不同的差距了。

    他们虽然也觉得很舒服，但两人都是三灵根，此刻只能好奇地看着，期待自己以后入道的那一天。

    然而在小女孩的脑海里，此刻却远远不止引气入体这么简单。

    灵气改变了她的身体，眼前织出一幅宏阔画面，她看见了自己穿到一本话本之中，这故事的主角是一名叫做李好的少年，他五灵根出身却是天命之子，不仅机缘加身，修炼开挂，而且身边莺环蝶绕，广开后宫，最后和他的正宫——也就是方才改变她命运的那个美丽女孩程姝白还有一群莺莺燕燕踏破虚空飞升而去。

    而她，只不过是这本主角爽文里一个小小炮灰，因为她在三年后，女主程姝白归宗之后，抢了她的风头，就被程姝白的追求者——也是话本里男主的最大对手齐闻光套了麻袋活活窒息而死，不能瞑目。

    李夕颜从这梦魇般的状态中苏醒，她猛地睁开了眼睛，不住地大口喘气，那死前挤压她的空间似乎是梦，但又仿佛仍存在在她鼓张的胸腔，她凸起的眼球，她鲜血淋漓又无可奈何的手指里。

    真君本来想恭喜她引气入体成功，被她这副大汗淋漓的样子吓了一跳，只听李夕颜问道：“请问......您是不是......”她哽咽了一下，“您是观渠真君吗？”

    观渠真君又是一惊，“你怎的知道。”这小女娃怎知他道号？莫非是程少君说的？

    李夕颜见他表情，心底一点一点涌上绝望，混杂着不甘。

    她还这么年轻，她才刚刚获得新生。

    她惶然落泪，手指扣在地上，抠出一点泥土攒在掌心里。

    如果这不是梦，那她绝不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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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觉醒的李夕颜相隔几里，房里礼站在松软的岛边沙地，怅惘看向远方。

    他方才知晓自己重生归来，但对程姝白的心意依旧未变，若非知道她会平安归来，他一定要陪着她度过这段艰难的时日。

    虽然不知道姝白用了什么方法才有了灵根，但想来必然是不容易的。

    他深吸一口气，她不知自己绵绵情意，心里眼里从来只有李好，可他甘之如饴，这一次......就让他再试一次，即使和李好反目成仇也无妨。

    他再次眺望，随即决然转身，为了堪匹配她，他也要努力修行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