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羽白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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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伏击(一)

    楚州境内多奇山险峰,群山之间,树木茂密,郁郁葱葱。时逢雨季,细雨连绵不绝,林间雾气缭绕,道路泥泞,罕有行迹。

    六名黑衣刀客纵马奔走在山路上。他们都是一样的装扮,头戴斗笠,身披蓑衣,腰悬劲弩,背负长刀,看起来满身的煞气。这条路上经常有江湖中人来往奔波,但大多是三三两两、形态各异,如他们一般服饰整齐,兵刃相同,就连身材高低都几乎一模一样的江湖中人极为罕见。他们六人同行时,更像军中的士卒,纪律严明,互为掩护。六人不仅装扮和兵刃看起来颇为讲究,就连座下的骏马也是个个膘肥体壮,都称得上是百里挑一的良驹。

    但此刻,无论是人还是马,看起来都已疲惫不堪。连续多天的赶路,让刀客们的黑衣上溅满泥浆,情绪也渐渐焦躁了起来,不停呵斥着座下的骏马。而马儿们更是满身污泥,喘着粗气,艰难地向前奔走着,早已是苦苦支撑,如强弩之末了。

    路边林中有一间客栈,这是一间老店,经常走这条路的商贩都在此落脚。刀客们看来并不常走这条路,疑心重重地在客栈外的路边停住,远远地张望着,不敢走近。为首的两位刀客时不时地抵头私语,又时不时地望向客栈,仔细打量着客栈的情况。

    楚州入京有两条道,一条是官道,道路宽阔平坦,沿途驿站众多,大到军马调动,小到商货往来向来都走官道,另一条是小道,跋山涉水,道路崎岖,只是一些沿路的小商贩和猎户会途经此路。而这间客栈正是小道入京的必经之处。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客栈门口站着一位农妇,三十多岁年纪,瘦长身材,容貌平平,穿着粗布衣衫,裤腿高高挽着,鞋上沾满泥。

    刀客们并不答话,警惕地望着客栈。

    “歇歇吧?人扛得住,马儿也受不了啊。店里有草料,让马儿歇歇脚,吃饱肚子,赶路更快!”农妇笑眯眯地说。

    为首的刀客喝道:“店里还有谁?一起出来看看。”

    “我家男人,还有一个孩子。这几天雨大,赶路的人少,今天还没开张呢。”农妇陪着笑说道。

    正说着,一个老实巴交的农夫走了出来,那农夫五短身材,比这妇人还低上一头,手里拿着一把破柴刀,想必是正在柴房里劈柴。这农夫一脸憨厚,对着刀客们咧嘴笑笑,并无话说。接着走出来一个脏兮兮的瘦小少年,那少年蓬头垢面,面黄肌瘦,只有一双眼睛乌黑发亮,他走到门口角落里蹲着,也望着刀客们。

    “客官,进来吧,这前后几十里,再难找到客栈了,别看咱们店小,鸡鸭鱼肉都有鲜活的,还有几坛子老酒在窖里。”妇人继续招呼着。

    六位刀客私语了一番,却又突然打马离去,马蹄溅起一阵阵泥水。

    那农妇见六人离去,也不恼怒,依旧笑眯眯地,回到客栈厅中,端起一碟花生,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农夫和那少年也无话,各自做着自己手中的事。

    只过了片刻,便又传来一阵马蹄声,从林中又来了六名骑着马的刀客,穿着身材竟都与方才的六人无异。

    农妇惊讶地“呀!”了一声,丢下花生,跑出客栈。农妇一直走到近处,站在雨中端详着六人,奇怪道:“你们是刚来的,还是方才那六个人又回来了?怎得一模一样?”

    这六位刀客也一样的警惕,细细打量着农妇和这家客栈,跟方才那六人的神色也颇为相像。

    “你们是打尖还是住店啊?”农妇继续招呼着,“我们这个客栈可是前后几十里唯一的一家,错过了估计要饿着肚子到晚上了。”

    这六人之中有一个为首的刀客,另外五人隐隐围绕着他散开,仔细观察着客栈和客栈四周的密林。

    农妇并不着急,笑着说:“莫要看我们的客栈小,鸡鸭鱼肉、米面茶酒却备了不少,还有牲口吃的草料,也备了整整一间屋子。南来北往的赶路人,谁不需要歇歇脚、喂喂马?”

    “店里都有什么吃的喝的,全部拿出来。”为首的刀客四十多岁年纪,方面阔耳,络腮胡须,面色发黑,神态威严,“另外,用上等的草料,把我们的马都喂了。”

    农妇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当家的,来生意了!快点忙起来。”

    为首的刀客率先下马,解下背上的长刀,握在手中,大踏步走进店里。其他五人也各自下马,各持兵刃散开,仔细检查着客栈的各个角落。

    店家三人熟练的忙碌起来,生火、洗菜、宰鸡、喂马,做起来井井有条。不多时炊烟便已升起,饭菜的香味也扑面传来。

    片刻之后,农妇搬来了一坛酒和一筐刚热好的馒头,接着铺开几盘冷肉和热炒,热情招呼着:“各位客官,趁着刚热好的馒头和酒,尽管放开膀子吃喝。”

    六人并没有动。为首的刀客,面色冷峻,目光炯炯,紧盯着农妇,其他五人依旧手持兵刃,警惕地环视着四周。

    农妇不以为意,笑道:“各位客官还真是小心得紧,我家在这里开店十多年了,经常路过的客商谁人不知?你们看起来面生,怕是第一次走这条道。怎么?还怕我家是黑店?”

    为首的刀客冷笑道:“你这妇人,倒是胆大。我们这么多人,都拿着刀,难道就不怕我们是歹人,杀你们灭口?”

    农妇手里熟练地摆着碗筷,笑道:“有什么好怕的?不管是好人还是歹人,肚子饿了都得吃饭不是?把我们杀了,你们回头再路过,可就没吃没喝了。再者说来,我们只是做个糊口的小买卖,不打听,不多嘴,店里也没几两银子,你们杀我们做甚?这条路本就偏僻,像几位客官这般带着刀枪棍棒上路的,我们可是经常遇见。不管好人歹人,到了小店,都要吃喝休息的。”

    为首的刀客冷冷道:“那是你们没有碰到真正的凶人。”

    农妇手中忙个不停,笑道:“再凶的人,也不会为难我们小买卖人。一回生,二回熟,等你们再回来就是熟客了,到时候多送你们一壶老酒喝。”

    为首的刀客丝毫不敢松懈,紧盯着农妇的一举一动。这妇人皮肤蜡黄,身材比一般女子高大,手上有老茧,干活麻利,嗓音又粗又大,与乡间寻常妇人无异。唯有那双眼睛,竟然说不出的灵动。

    农妇面色如常,在桌上摆好碗筷后,又打开酒坛,正要倒酒,被为首的刀客喝止:“把酒收起来,我们只喝白水。”

    农妇冲他笑了笑,也不多话,转身去搬水壶。

    为首的刀客望了望周围警戒的五人,看他们的脸色便知这客栈周围并无凶险,便摆摆手,招呼其中三人坐下,另外两人一个留在院中盯着喂马的少年,另一个盯着厨房忙碌的农夫。

    农妇抱着一个水壶走来,给各位刀客倒上茶水,转身正要走开。

    为首的刀客突然喊住她:“先别走,这几碗水,你挨个尝一口。”

    农妇笑了起来:“各位客官到底做的是什么买卖?这也太小心了些。你们说怎样就怎样,只要你们不嫌弃就行。”

    说完,农妇挨个拿起茶碗,各喝了一大口,还故意吞咽出很大的声音。

    喝完之后,农妇冲着为首的刀客笑了笑,问道:“客官,这样可好?”

    为首的刀客并不答话,端起茶碗痛快地喝了起来,听着吞咽声便知道他确实已经是饥渴难忍了。为首的刀客放下茶碗,摆了摆手,其他人才依次走过来各自喝了一碗水。

    “你来,桌上的馒头和菜也吃一些。”为首的刀客冲农妇摆了摆手。

    农妇笑着走过来,也不多言语,挨个掰开馒头,每个撕下一小块,夹起盘中的菜吃了起来。为首的刀客拿起她吃过的馒头,依次递给众人。

    农妇把所有的馒头和菜都尝了一遍,才笑着对刀客们说:“这可是客官们让我吃的,待会儿饭菜钱可不能少了我的。”

    为首的刀客掏出两锭银子拍在桌上,对她说:“馒头和肉有多少热多少,要快!热透了全都摆上桌来。”

    农妇应声而去。为首的刀客冲众人点了点头,众人一起围坐过来,狼吞虎咽般吃了起来。

    桌上的饭菜很快便一扫而空。

    农妇很快又端出些馒头和冷肉来,也不多问,当着众人的面挨个试吃起来。农夫依旧在灶台旁忙碌着,那脏兮兮的少年已经喂完了马,去柴房里搬出些粗柴来,靠在客栈门边劈着柴。

    为首的刀客突然想到什么,对一位年轻的刀客耳语一番。那年轻刀客点头应诺,转身走出客栈便去牵马,随后翻身上马,向前路飞驰而去。

    农妇尝完饭菜,不经意地瞟了一眼那年轻刀客离去的方向,放下筷子,笑着说:“客官,这些可是要包起来带走?”

    为首的刀客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不敢有丝毫怠慢,冷冷地说:“你们不要多问,只管准备饭菜,有多少便要多少。”

    又过了片刻,灶屋中有肉香飘出来,农夫在灶台旁招呼了一声,农妇笑着说:“锅里的肥鸡炖熟了!我这就端出来。”说着便转身进去。

    另外四位刀客本已吃饱喝足,各自散开警戒,可是闻到那诱人的肉香,还是禁不住围到桌前。

    农妇小心翼翼地端起满满一盆炖鸡肉,口中连声喊着烫。农夫眼见她端着吃力,骂骂咧咧地走过来帮忙。夫妇二人一起把一盆鸡肉端上桌,炖肉冒着热腾腾的香气扑向所有人的口鼻。

    “客官,”农妇的笑容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怪异,“鸡肉也要我一口一口尝吗?”

    为首的刀客透过炖肉冒起的白白的热气,望着农妇的笑容,双目突然一阵紧张的收缩,右手握紧了刀柄。他是一个十分谨慎的人,一丝一毫的异样都会让他瞬间警觉。

    农妇怪异的笑容突然收起,她用足尖轻点地面,一个细微的木板断裂的声音传来,与此同时,农妇的身子已轻飘飘地向后跃起。而她身旁的农夫也突然向前趴倒。

    “拔刀!”为首的刀客在一瞬间意识到了凶险,大喊一声,长刀出鞘。众刀客皆是一愣,却又都在一瞬间一起伸手握住了刀柄,他们都是百里挑一的刀客,快速的反应就是刀客的命。

    几乎在同时,他们的耳畔突然响起一阵破空而来的尖啸声,这是锋利的箭矢快速飞过的声音。为首的刀客心头一惊,暗叫不好,这么近距离的箭矢一定是从预先设计好的机关弹出,这种箭又快又准,几乎是避无可避。

    他双足突然发力,瞬间腾空而起,飞快地侧转过头,一边挥动长刀格挡,一边向侧后方躲避。就在刹那间,一支箭从额前掠过,一支擦着他的脖颈疾速飞去,另两支被他手中的长刀击飞,直直地击穿了木制的横梁,插在了屋顶上。

    这么近的距离能听音辨位,躲过侧后方飞来的四支箭,这身功夫绝非等闲之辈,农妇喝了一声好,右手一挥,三根细长的银针从指缝中飞来,正封着他落下的位置。那矮子农夫也飞快地爬起,从盆底抽出一柄短刀,抢攻过来。

    那刀客身子刚刚躲过箭矢,还未来得及庆幸,突然一阵温热的血喷在他的脸上。这一阵暗箭袭来,屋中其他五位刀客被射中了三位,正对着他的那个被箭矢射穿了脖颈,鲜血喷溅,丢了刀,双手下意识地捂住脖颈,喉间呜咽却喊不出话来,挣扎了两下便倒了下去。

    为首的刀客心中一阵悲凉,大喝一声:“小心身后那小崽子!”说着左手在空中用刀鞘拨起木凳去挡住银针,右手挥刀向农夫袭来的方向砍去。

    农夫见那挥来的一刀凌厉,连忙闪身躲过,退了回来。

    提醒还是晚了一些,靠近门口的刀客刚躲过暗箭,就看到刚才劈柴的孩童已经挥着一柄短刀跃起到面前。

    短刀寒光一闪,一颗头颅飞起,正落在木桌上。血的腥气瞬间充满整个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