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兽潮(二)
商队到了李家村村口,刘管家下了车,与众人一起步行入村,却看见村口巨石上盘腿坐着一名身着无袖皮裘少年,年纪约莫十三四岁,刘管家知道这是住在村外李老头家的孩子,名叫李元。
但看这少年肌肤红润如初生,面容清秀眉如画,眼眸清澈稚气存,红绳束发迎风展,无尘无垢似真仙。
如此出众的相貌村中也都有议论,风沙无痕,烈日无迹,残酷环境也改变不了少年样貌,极不似荒民,众人不得其解,村民愚昧,不解便认为鬼神之说,遂心存敬畏,不敢与之亲近,久而久之,再无人敢理会。
刘管家每次来到李家村都不禁感叹乡野荒民怎的生的如此好看,也觉得不似荒人,倒是比界城达官显贵家的俏娇娘更漂亮些,前些年看着少年清秀,想着带到家主那去,做个服侍人的活计,总比着整日吃沙下洞来的爽利,只是刘老头死活不同意,也就不了了之,如今这少年长得越发水灵俊俏了。
当商队停在村口时,那少年歪头冷漠的看着众人,原本刘管家想要上前打个招呼,却被他忽然凌厉的眼神看的心中有些发毛,遂打消了驻足上前的念想,可他打消了这念头,少年身后突然闪出一五六岁的女童喊住了他。
“李鬼头,今年来的有点晚呀!”冲天辫的女童插着腰,学着大人的语气脆生生的说道。
“没大没小,你爹都不敢这么叫我,看我不抽你。”
刘管家佯装上前要打,小女孩一时有些害怕,缩回了少年身后,露出半张脸来,于是刘管家哈哈大笑,好不开心。
小女孩有些羞恼,却是不敢上前,早年间事被这难看的家伙打过屁股,现在都觉得有些疼,但也不能落了气势,鼓着嘴,嗡嗡的说道:“送的东西一年比一年少,我看着今年更少了,一定是你这个丑家伙私吞了。”
这话一出,刘管家的三角眼顿时眯了起来,佯装很是紧张,高声喊道:“哎呦喂,我的姑奶奶哎,我和你爹相识十多年了,话可不敢乱说,这话要是进我家家主的耳朵,我这身老皮还要不要了。”
这时一位布衫白发老者从洞内快步走了出来,抱拳施礼,谄媚笑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刘管家不可当真,不可当真呀,相识那么多年大家还不知道刘管家高风亮节,何必和蠢笨丫头志气。”
随后,这位老者转头脸色变得有些阴沉,大声呵斥道:“平时你爹妈少管教你,活成个疯丫头,整日在外瞎混,今个要是让刘管家在张老太爷面前吃了挂落,少不得打断你的狗腿,还不滚回去。”
“哼。”小女孩心虚不敢反驳,忙躲在了少年身后,却也不挪步。
“刘管家见谅,不要和小孩子一般见识,远道而来,甚是辛苦,进内喝口茶水歇息下,物资交接让下人去就行了,我家村长随后就到。”
来者村长管家,也是村中文书,又是村长长辈,名叫李文洪
李文洪作揖,让步,引刘管家入洞,刘管家瞄了少年一眼,也不言语,含笑跟着老人步入洞中。
少年看着一车又一车的货物进入山洞中,眉毛微皱,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却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
“元哥哥,这人真个讨厌,村子里好多人都在饿肚子,就他肥头大耳的,怕是都是吃的我们的。”小女孩在少年背后嘟囔着,很是委屈。
少年摆手,打断了女孩的话语,清冷的说道:“你且去带你婶婶去洞内,不要在外停留,告诉众人离开切不可出洞寨一步。”
“啊?为什么呀?”小女孩拽着少年的衣服,瞪大眼睛问着眼前的好看的小哥哥。
“娇娘,乖,听话。”少年温柔的摸了摸小女孩头说道。
“哦……。”
小女孩嘟囔着嘴,手脚并用的爬下巨石,一步三回头的向村外一座石屋走去,只是没走几步,乖巧的神态便褪去,手舞足蹈的跑了起来,一边跑一边扯着嗓子喊着“婶婶”。
少年嘴角微翘,随后目光从小女孩的身影移开,望向商队来时的方向,不知在思索什么。
李元性情古怪,为人冷漠寡言,从不主动与人交谈,疏远自是必然,他自小就喜欢枯坐于村口巨石,白日望沙移,夜幕观星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从未改变。
村中唯一愿意与李元接触的只有他二叔的小女儿,名曰李娇娘。
那年娇娘三岁时,李元十岁,李二叔带着她去大伯家玩,见了肤白俊美,干净整洁的元哥哥,眼睛是一阵发亮,眼中满是喜欢二字,扒着李元裤腿元哥哥叫着,一刻都不想松手,要不是李二叔强行抱着离开,怕是当晚就要住下和元哥哥一起抵足而眠。离开前大哭不已,要不是李二叔答应她明日可再来,怕是一整夜都不得安生。
自打那次以后,娇娘就不怎么和村中同龄小孩玩耍,整日去村口找李元,李元身边就此多个小跟屁虫,常伴他左右。
李元话不多,而李娇娘却是个活泼好动的性子,在李元身边上蹿下跳的不似女孩,嘴中从来没有停歇的时候,整天叽叽喳喳说个没完,不是生活琐事,就是游玩趣事,同时问题也多,没完没了的问为什么,也不嫌李元冷淡。
“元哥哥,你在看啥?”
“元哥哥,你怎么不吃婶婶的肉粥?可好吃了,你不吃的话都给我好了。”
“元哥哥,沙子有什么好看的?拉我上去,我要和你一起要坐着看。”
“元哥哥,你怎么长得这么白?我也想长这么白。”
“元哥哥,……”
李二叔倒是不在意小娇娘三天两头不着家的往外跑,个中情况也是清楚的,只是这些隐秘李二叔未曾告诉家人,所以自己媳妇和娇娘大哥意见颇大,一方面李元在村民口中风评不太好,倒不是做人有瑕疵,而是李元本是抱养的孩子,并非本村人,李家村多少有些排外,二来样貌和行为太过诡异莫名,村中传他是妖兽所化,不敢接近.只是小娇娘是不不在乎的,也不怕母亲和哥哥斥责,有自己父亲撑腰,去的越发勤快了。
李元起初是挺反感身边总有个人叽叽喳喳扰他清净的,倒不是说小女孩惹人厌烦,因为他有需要清净的理由。
第一次苏醒自我意识那一刻开始,自己的脑海之中拥有许多事物,只是这些事物非常模糊,并且断断续续,却是无论如何都无法连贯,仿佛一股夹杂着破碎记忆碎片的风暴,每时每刻,从不停歇的侵蚀着精神世界,又像是泥泞的无边沼泽,正在一点点将他拖入泥潭,吞噬他的意识,也许不久的将来,自己的精神将被风暴搅碎,自己的意识被混沌彻底吞没,因此时刻都在忍受着步入疯狂的喧嚣,唯有静心静气方能维持精神上的平衡,不至堕入黑暗。
起初李元是不太理会这个烦人的小女孩,只是她天真无邪的样子与心中那模糊的身影渐渐重叠,他无法看清这一切,他意识到,自己神魂是残缺的,记忆是残缺的,还有一些更深层次的东西。
“哥哥,上学快迟到了,你到底要睡到什么时候!”
“哥哥,我想爸爸妈妈了,我们能去看他们吗?我们的路费还没攒够吗?”
“哥哥,我们的目标是星辰大海啊,加油啊!”
“哥哥,能不去吗?我已经没有爸爸妈妈了,不能没有你!求你不要走!”
……
“哥哥,你还好吗?这是你能收到的最后一条讯息了,新城马上要毁灭了,我好想你,你为什么不回来啊!”
记忆中,有许多事物都非常模糊,相识又陌生,近在咫尺,又抓不住,他害怕自己溺毙在无尽混沌漩涡之中,失去自我,自那以后再也没有闭过眼,深怕自己被永久困在意识深处,彻底脱离现实世界。
这种状态持续了整整十年,这十年他一刻都不曾合过眼,真正休息片刻,直到那个叫李娇娘的叽叽喳喳的小女孩出现。
她那叽叽喳喳的吵闹声,明亮灵动的大眼睛,无邪黝黑的脸庞,让他渐渐放下疲惫的心神,闭上眼,接受荒漠带来的温暖和寒冷,享受那片刻的心灵的宁静,吾心安处原来就是“她”。
李元养父和二叔皆会修行,传承于其父,人至中年已达神藏中境,比之其他荒人,天赋算的极高,却离实境尚远,毕竟荒漠多艰难,天地之念太过斑驳杂乱,又有九幽之息扰乱,神藏中境在修行者极少的荒漠已是极高境界。
李元整日打坐,静修养心,养父误以为修行,却无法感知李元体内念力波动,心有疑惑,却无询问之意,天降之子,神印天成,要说天赋自比凡人不知高出多少,有如云泥之别,生而知之亦不奇怪,想来是某种自己无从理解的高妙道法罢了。
众人修行之初,便是静心感悟天地之念,神魂为引,开辟心湖,精炼天地之念纳于心湖,心湖越广,成就越大,这便是天赋,这便是缘法,唯有如此方有机缘进入修行领域,此为神藏境初境。
神印本为天地之精,万法之源,修行之根本,即是道心,亦为道根,定大道之所向,便能一往无前。
神印开启,心湖精纯之念便会温养神印,强体魄,增智慧,固心固根,此为修行境界神藏境中境。
神印开启之后,便开了求道之门,但仍未入得修行之列,只是需要常年潜心修道,厚积薄发,方能一飞冲天,成就道果。
念力受神印影响,精纯凝练,化虚为实,当能以精纯念力充斥周身经脉,汇聚丹田,洗髓筑基筋骨开,数十倍于凡人之力,脱离凡人之列,但未入实境,此为神藏境后境,却依然算不得真正的修行者。
经脉内,精纯念力沁润躯体,凡人之躯尽蜕,道躯初成,念力如奔流般运转通畅,生机旺盛,身具千金之力,以念为甲,普通金石之物皆不可破,宛如神明居体,千人不可敌,此为神藏境圆满,此时方可称为修行者,但仍然未入实境,无法挟天地之力为己用,唯有下一高妙境界算是真正入了实境,这一境为幽门境。
修行即是将杂乱的天地之念过滤、吸纳,提纯以及使用的过程。
荒漠修行者极少,修至神藏境圆满更少,究其原因在于过滤上的问题,九幽之息本是天地间最为混乱的念力,其中夹杂着某种尚未知晓的可怕精神毒素,极难通过修道者自身意志抵御,一旦有一丝一毫被纳入心湖,能污染心湖念力,使精纯念力转化为九幽之息,能扰乱神魂心智,使人丧失控制念力能力,心智趋向疯狂,能阻碍神印吐纳,使神印无法得到心湖念力供养,逐渐衰败,生机断绝,轻则身死,重则化为人形荒兽,嗜杀疯狂,永不停歇。反观凡人,无心湖可染,无神魂可侵,无神印断其生机,自是无碍。
无垠山为九幽之息源头,荒人世代生活于山下,不免沾染九幽之息,万年演化,身体早已被九幽之息侵染,对于九幽之息有着天然的抗性,故而能够勉强修行,但境界越往高深之处,吸纳天地之念就越多,毒素积累越多,修行越是凶险,神藏境圆满已达极限。
李元已死的祖父出生上界,不知何故堕于下界,却能久居无垠山下,必有秘法规避九幽之息侵染,但他数十年未出容身之所,只能苟活一域,秘法必然限制极多,所付代价极大,这就是为什么上界大能很少下界的原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