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兽潮(一)
大漠沙如雪,黑山月似钩。
月华之下,无垠山旁,驼队沿山而行,人四十余号,车三十余辆,驼兽百余匹,一人一骑,前进有序,速度不慢。
天虽黑,月光如灯,自不需明灯,唯有一辆车架内,橘色灯光摇曳,显得与众不同。
“事已办妥?”车内一人问道。
“回管事大人,已妥当,我亲自放进去的。”车窗外一人轻声说道。
“甚好。”车内人说道。
“只是……”车外人有些疑虑。
“吞吞吐吐的,有事就说。”车内人有些不悦。
“管事大人,恕我直言,咱自家的车队,都是自己人,为何还要如此遮遮掩掩的,那东西圆圆的也不知是个甚么东西。”车外人小心说道。
“住嘴!城东家的老齐怎么死的你忘了,还管不住自己的嘴,什么该知道,什么不该知道,还要我教你?”车内人一拍扶手训斥道。
车外人讷讷不敢言,退了下去,车内灯光也渐熄。
没过多久,只听车上传来数声规律敲击声,一袭黑影靠近车窗。
“刘管事!”黑影轻声说道。
“看着马二,要是今晚他离开商队,追上不问就地格杀,要是没有离开,找个由头将他处置了。”车内老者毫不掩饰语气中的杀意。
车外黝黑方正的脸上并未被杀意影响,冰冷的说道:“主人派我来可不是当杀手的。”
“呵呵,你护送监督,我负责执行,虽分工不同,做的还是同一件事,走漏了消息,坏了家主大事,我自然躲不了一死,您身为家主近侍,怕也是落不下好不是?”车内人轻笑道。
黑影不语,转身离开。
……
行至半夜,商队就地扎营,车围圆,人兽息于圆内,围坐火堆,热食果腹,一个时辰之后,众人盖上裘被,抵足而眠,鼾声阵阵。
夜至凌晨,火已熄,天有曙光,酣睡众人之中一人悄然起身,掀起裘被,行动轻缓,踏沙前往兽栏,牵上一匹双足驼兽,趁着宁静晨时,向南而去。
马二疾行,细细回想今日之事,刘管家将他叫到跟前,谨慎的将手掌大小白色圆球交于他手,未曾告知是何物,也未说有何用处,只命他将此物偷偷放入谷物袋深处,再三叮嘱不得让第三人知道。
刘管家慎重,此事不小,之前传南州李家村一带荒民多有不服管教,又与西州密切接触,南州张家早有不满,要不是盯着那点魂矿产量,张家早将他们铲除干净,如今看来,这张家是下定了决心,怕是已有动作。
马二回想之前的冲动,不禁有些后悔,这刘管家能为南州四大管家之首,必是出类拔萃之人,想从刘管家口中探听一二还是欠了妥当,此时刘管家定然疑他有异,好在自己当时便预感到不妥,便放弃现在的身份,不继续待在商队,取了不知何用的白色圆球,抹黑离开商队,火速赶往李家村报信,让李大哥,李二哥早做准备。
想到此时,突的有些心神不宁,似有什么事要发生,不免紧张起来,俯身低首趴于兽背,大喝一声,快马加鞭,亡命驱动驼兽向前奔跑,一骑红尘,不敢半分松懈。
没行多远,一道银光从前方山影中袭来,马二不备,“啪”的一声,银光没入驼兽兽首,硕大头颅爆裂开来,红白之物四下溅开。
银光炸开兽首,霸道去势未减,穿过红白之物直冲马二面门,下一刻马二怕是要与驼兽一样身首异处。
马二也非等闲,能入了张家,做个高等家仆,本事自然了的,感应危险的特殊能力就是连张家四位管家也是夸赞过的。
破空之声而至时,他便有所反应,待到驼兽头颅碎裂之时,他已经侧过身去,躲过了银光,然而来物太疾,风压如利刃,飙出一道血线,割去了他半边耳朵,随后呼啸而去,遁入远处沙地,顿时炸起好大一片沙幕。
无头兽身本能向前奔走了一段路,随后栽倒下来,喷血的尸身在沙地上拖了好长一段距离,犁出了一条带血的壕沟。
驼兽坠地之时,马二已经一个侧翻,双脚蹬在将倒驼兽侧面,如离弦之箭飞了出去,一跃就是数十丈之远,可见其身法了得。
然而他双脚刚一着地,身形未稳之时,四道银光再次破空而至。
马二看着飞来银光,如水中游鱼,踪迹飘忽,不可捉摸,心中大骇,怕是这些银光由人操纵,非是寻常暗器手法,仅靠身法万万躲不开。
眼中寒芒一闪,心下一横,马二双手拔出腰间双刀,持于胸前,凝神屏气,静待银光到来。
银光眨眼间已至面前,马二刀光舞动,铛、铛、铛、铛……四声金石脆鸣,溅起灿烂火花。
短刀精准无比的挡住了银光,将其崩飞,只是那银光速快力沉,每挡一刀,马二便是后移数步,待到格开四道银光时,他已退了数丈距离,双膝之下深埋沙中,双手颤抖,短刀几近脱手。
马二神情凝重,看了一眼手中钢刀,刀身有些扭曲,刀口亦有缺损,再看远处沙地上被格挡之物,原是巴掌长,发丝细的银针,笔直无缺,流光溢彩,看着就绝非等闲之物,而能将极细银针投掷出如此威力,无法想象,那银针有多么坚硬,那人的力量有多么强大。
想到此处,他心有所感,转头望向山影下的黑暗之处。
却见无垠山下一黑袍,面不露,口不语,步不疾,翩若惊鸿婉游龙,如梦似幻踏虚空,冰肌玉骨执尺寒,云歇风停沙不翻。
此番景象,马二心中惊惧,面露死灰,荒原无仙,那必是上界大修行者,可马二无法理解,上界大能如何抵御九幽之息侵蚀,来人修为已非凡人能比,又露凌冽杀意,如今的他与上界仙人相比,有如云泥之别,怕是今日再无生路可言。
“你是何人,杀我驼兽?挡我去路?”马二内心极怕,气势却不可堕。
黑袍依然不语,虚空踏步,轻盈如仙,然而对于马二来说,步步皆为千钧重锤,砸于胸,气不顺,喘气如牛,锤于心,心不宁,如若针毡,握刀之手吱吱作响,却是不敢踏前一步。
两人相距约莫二十丈,黑袍停步,两人相互对视。
马二冷汗直冒,心中想道,前也是死,后也是死,拼上一把,也不堕了好汉之名。
“横竖一死,拼了!”
马二大吼一声,拔出双足,踩红沙,持双刀,奔如雷,眨眼之间便来到黑袍面前,舞动双刀,一手正持为砍,一手反握为削,上砍头颅,下斩四肢,抢的就是一个先机。
黑袍不动如山,帽下柳眉竖起,凤目光彩连连,粉唇微抿,透着一股蔑视。
双刀抵近,来到黑袍身前一尺,却是无法再进分毫,就算马二用了死力,双刀刀锋之处纷纷崩裂,化为钢屑仍不得进一丝。
“贼老天!日你板板……!!!”
马二无力感与恐惧感交织一起,顿时失了理智,不再有章法,疯狂挥舞残破双刀,砍着眼前黑袍,火花四射,却蚍蜉撼树,徒劳无功。
黑袍轻抬玉臂,手腕一翻,剑锋一闪,寒光画半月,晨光碎琉璃。
马二颈间隐见一红线,想要说话已不能,瞪大双眼,无法移动的视线渐渐变化,移动,随后翻滚。
血浪遮天幕,无情断生机,他看见了血色天空,血色沙地,晶莹玉足,站直的躯体喷洒着血雾,当他轻轻的落在了沙地上,最后一眼看着自己身体直挺挺的倒下,就此陷入永恒黑暗,他睁大眼眸,带着不甘,无甚痛苦,就此死去。
龙吟敛去,锋芒归鞘,远处的银针自行汇入剑鞘,黑袍的眼眸微抬,看向远处沙尘渐起,在虚空之中后退了半步,竟是如镜花水月般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从来没有在这个世上出现一般。
扬起沙尘者有五骑,速度极快,发觉前方有异,片刻间来到无头尸体旁边,不待驼兽停下,便跃将下来。
为首之人着皮甲,佩长剑,华发做髻,浓眉长须,剑目凌厉,气宇轩昂,自有一股上位者的气势,其余众人皆皮甲佩剑,气势上略逊为首之人,却也杀气腾幽朔,寒芒泣鬼神,非刀山火海走上几遭,怕是没这气场。
一人上前,翻看瞠目头颅,辨认死者身份。
“是马二。”上前那人说道。
“不知是何人所杀?”为首之人沉声道。
那人看着马二脖颈处,沾了沾那处鲜血,说道“体温还在,血液尚未凝固,死去不过几息之间,切口极其光滑,非神兵强人无法造成这等伤害,此人实力怕是在我等之上,实看不出何等路数。”
众人意识到杀人者并未远去,开始相互靠近,警惕周围,不敢有一丝放松。
为首之人上前,蹲下身子,在马二身上翻找,搜索片刻之后,未能找到他想找的东西,有些焦躁,站起身来又走向无头驼兽,在背囊之中继续翻找,片刻后,在右侧储物袋中找到一颗巴掌大小的白色圆球,确认是自己要找的东西后,暗暗松了口气。
商队内,马二失踪,一时引起躁动,清点货物,少了些许物品以及一匹驼兽,刘管家召集众人,当众将马二罪行公布出来。
如何贪墨商队财货,如何被识破贼行赃物,刘管家又是本着慈悲心肠,想他自行交代,好有个宽待处理,可他本性难移,又贼心不死,再次偷了货物,盗骑驼兽,晨时畏罪逃入荒漠,自此无了音讯。
失了货物,刘管家自责不已,恕了守夜之人的罪责,一人担之商队损失,上下众人无不高呼刘管家高义,必为其效死。
待众人安抚,回了车上,又得马二身死消息,不禁喜上眉头,暗自佩服自己智谋了得,却是不知张家近卫隐瞒了马二死亡的真相。
此事之后,又行数日,终于是到了李家村。
年前的那批魂石是南洲的张家得了,此番的商队是来送等价的物资,李家村位于山南部洲边缘地带,与山东部洲接壤,人虽不足千,却是往来商队较为重要的中转地之一,同时魂矿产出较为丰富,品质也好,南洲的张家与东洲的徐家早有吞并之意,只是两家清楚,李家的太爷与上界有些香火关系,故而不敢造次,两方皆有拉拢之意。
如今,李家老太爷过世也有十余年了,这香火情也就淡了,这香馍馍谁人不想吃到肚里,这李家村吃两边的格局怕是要变上一变了。
最近这十几年荒人过的极苦,整个无垠山魂矿产量逐年降低,已经不足全盛时期的一半,其原因在于无垠山的九幽之息越发的浓郁,虽催生的魂石品质和产量大幅上升,却好多地方连普通人都去不得了,开采区域大幅削减,反而产量下降了不少,如今想要恢复从前的产量,怕是需要人命去堆,因此荒人生活也越发困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