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蛾扑向菜市场未熄灭的大灯。

    魏翌晨看那些飞蛾，心中生出悲情。

    那是主动选择的悲剧，而他，即将面临被动接受的悲剧。

    擦了一把眼泪，确认眼前的身影是扫菜归来的姆妈和李叔叔，魏翌晨抽了一下鼻子，露出比哭好看不了多少的笑。

    魏妈妈很高兴，一一展示给魏翌晨看她都扫到了什么便宜菜。

    “香莴笋，4根才5块钱哦。”

    “看看这生菜，多嫩啊，才2块钱。”

    魏翌晨扭转头，有点不忍心看。姆妈有意识的生活，已经在倒计时了吗？她那从不曾经历过大富大贵的一生，过得可有遗憾？

    李叔叔看魏翌晨表情有点儿不自然，便体贴地哄着魏妈妈往前走，留魏翌晨落后一步。魏翌晨脑海里乱成一团麻，跌跌撞撞，跟着前面的身影往家的方向走。

    走在楼梯上，才想起来路过小区门口时忘记张望吕梁还在不在。

    想着给吕梁打个电话，拿起手机，却没有力气举到耳边。他心实在是太乱了。

    “孩子，你要是睡不着，陪我喝一杯？”李叔叔悄无声息坐在了魏翌晨身旁。

    魏翌晨点点头。

    魏翌晨的生活里没有酒文化。他还从来没有喝过白酒。以前爸爸健在时，倒是时不时买点黄酒喝。

    两个人耐心地等待赵雪莲入睡。等她睡后，魏翌晨随着李叔叔，去了同小区的李叔叔家。

    这是他第一次去李叔叔家。据说李叔叔有套百十坪的房子，但显然不是眼下住的这一套。这一套就是老小区最典型的一室半户。

    厨房大一些，能摆下一张小方桌，算是兼作半个餐厅；卧室大一些，能匀出一半，摆个双人座沙发当客厅。

    李叔叔家收拾得非常干净，桌面上或沙发上，没有一件杂物。跟魏翌晨以为的单身汉的家全然不同。

    “李叔叔家真干净。”

    “干净有什么好？连个羁绊都没有。眼睛里是空的，心里也是空的。”

    李叔叔从零食柜里拿出花生豆、蚕豆、腰果等，从冰箱里拿出咸蛋、盐焗鹌鹑蛋，当下酒菜。说是喝酒，其实是借着喝酒聊天。把憋在心里的恐惧说出来。

    李叔叔推心置腹，自己先说起来。他说他从前心里惶恐得很，害怕变老。那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害怕，说不清，道不明，但是深深存在。

    多亏有了魏翌晨，让他的恐惧得以疏导。如今，他已经有了养老规划，将来居家养老也好，住养老院也好，魏翌晨都将是他的靠山。

    他要感谢魏翌晨，感谢他让他晚年有所依靠。

    “老有所依。我这辈子就无憾了。”李叔叔看向魏翌晨的目光，几多赞许，“你妈妈的事情上，我能帮多少就会帮多少。你不是一个人。你不用害怕。”

    魏翌晨的双眼，一下子湿润了。

    非亲非故，只是因为共同面临养老难题，两个近乎陌生的人，也可以这么掏心掏肺。

    魏翌晨年轻，不知道五粮液的后劲，等他有所察觉，已经脚软得走起路来跌跌撞撞。

    “你就睡在我这里吧。我睡沙发。”

    魏翌晨摇摇头。他要回家。他要他姆妈第二天醒来能看到他。李叔叔也不强求，深更半夜搀扶着魏翌晨回到了魏翌晨家。这一晚，李叔叔真正走进了魏翌晨的内心。

    第二天，魏翌晨在头痛欲裂的宿醉中醒来。因为难受得厉害，心里也懊悔得厉害。不该一时借酒浇愁。

    睡思懵懂，坐在床上，千头万绪的事情直往脑海里扑。嚣张的钟世麟，将自己锁在房间里的吕薇，没给买牛肉钱而不自知的姆妈，暗中将养老期望寄托在他身上的李叔叔，放在院长办公桌上的辞职信……

    对了，还有耍无赖要赔偿金的王阿婆的儿子。

    魏翌晨抱住宿醉的脑袋，心里哀嚎，这日子还能过下去吗？

    还有，他内心蠢蠢欲动跳跃着想证明钟世麟员工吴用破的是假案。那个出现在吴用视频里的胖子，怎么想怎么可疑。

    只是，千头万绪，有心无力。

    魏翌晨想了一会儿，越想越心虚，越想越头疼。体力不支，又一头倒在了床上。12月的天，盖上春秋被，正是好睡的时候。

    只是，手机不肯饶了他。

    丁零零。

    吕梁来电。

    吕梁问他昨天晚上一切都好吧？他等在车内，看到他、他姆妈走路归来，以为一切安好，就开车走了。

    吕梁的声音透着前所未有的谦逊。魏翌晨忍不住心里打鼓。他知道吕梁一定有事求他。只是他想不出来，吕梁能求他什么事？求他主动跟吕薇分手吗？

    丁零零。

    吕薇来电。

    吕薇在电话里不大说话。她一向不爱煲电话粥，更爱面对面闲聊。魏翌晨忍着头疼，和声细语地询问她昨晚睡得好不好？吕梁跟他讲电话叫谦逊，他给吕薇讲电话叫谦卑。

    爱情使他心甘情愿谦卑。

    吕薇只嗯啊呢地回应他。吕薇不说挂电话，魏翌晨也不着急，反正头疼使他无法正常去上班。

    “你怨恨我吗？”吕薇终于问出一句正经话。

    “啊？”魏翌晨措手不及，“我怨恨你什么？怨恨你使我爱上你？”魏翌晨说着，自己笑了。

    “我做了一件错事。一件不可原谅的错事。”

    魏翌晨试图去猜，然而宿醉使他没有这个能力。他宽容地笑笑：“在我眼里，你做的任何事都可以原谅。任何事。”

    电话那头的吕薇突然没了声音。接着，电话挂断。

    魏翌晨叹了口气。如果没有猜错，是电话那头的吕薇主动掐断电话，不想让他听到她哭泣的声音。

    她到底做了什么事，使她懊悔到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哪怕饿到奄奄一息也不肯跟自己和解？

    魏翌晨不太灵光的脑海里，忽然想到他抱着吕薇奔赴医院时，吕薇说不要救她，让她去死，去陪……

    当时，吕薇妈妈生气地质问她陪谁？

    她望着自己，眼睛里忽然涌起别样温柔。

    莫非……魏翌晨心里一紧，想起他们曾经有过一次未采取避孕措施的行为。

    魏翌晨一刻也不能耽搁，火速打电话给赵芊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