眺望时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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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义气留在青春期

    小潘一语点醒梦中人。

    “同志们,王玲娣阿婆的女儿两天前就办理了离院手续。”

    美萱院长一拍大腿:“那我为什么还要让魏翌晨发关怀消息?”

    “要问你自己呀。”

    魏翌晨摸着后脑勺,也懊悔不跌:“我怎么把她儿子备注成她女婿了?早知道是那个无赖,怎么也不会发消息给他。”

    说什么都晚了,讹诈正在生成中的感觉。

    唯一的期盼,是王玲娣阿婆能抢救过来。

    因为闹着要回家而惊吓到王玲娣阿婆的厉阿婆,这几天倒适应了养老院的新环境。她每天到书架那里取一本书,一坐能坐半天。

    令人伤感的是,她拿到的,正是关于阿尔茨海默症的《拯救记忆》。

    一天无大事,在琐碎中安然度过。

    魏翌晨下班后守在时光小学门口,发现当天放学的孩子少得可怜。一打听,才知道好多班级因为出现了流感,被隔离,取消了第二时段的课后服务内容。

    吕薇不在那几个少得可怜的送学生出校的老师中间。

    魏翌晨不抱希望地又给她打了一次电话,果不其然,又没接通。

    回到家,老李和赵雪莲同志通心合力,在小餐桌上摆满了菜肴。碧绿碧绿的,煞是好看。赵雪莲同志招呼儿子快坐餐桌旁。

    “儿子,多吃点噢。前几天只顾着做肉吃,蔬菜吃太少,害得你痔疮都犯了。”

    魏翌晨不明所以。

    “床单上沾的都是血。我费了好大力气才洗干净。”

    “咣当。”

    魏翌晨手中的饭碗掉落在地上。

    证据!

    姆妈把他寻寻觅觅而不得的证据给洗掉了!

    “这孩子,还恼羞成怒了。十男九痔,有啥不好意思的。”

    赵雪莲同志弯腰把魏翌晨打翻的饭碗捡起来,收拾好。起身的时候“嘭”一声撞在了桌子上。赵雪莲站起身,摸着后脑勺,低头看自己手中的碗,眼中闪过一瞬的茫然。

    “来,给我。”老李接过赵雪莲同志手中的碗,拿去洗了。

    赵雪莲同志默默坐了下来,小心翼翼撩眼看一眼魏翌晨。

    魏翌晨脸黑得像十年没洗的老锅锅底。

    当天晚上,魏翌晨把妈妈洗过还未全干的床单收回自己的卧室,一寸一寸查看……查得眼睛都要瞎了。

    深夜,按耐不住的魏翌晨继续给吕薇打电话。依旧没有人接听。

    魏翌晨给柯奕打电话。

    接电话的是姜弥。

    “阿奕去洗澡了。”

    魏翌晨清了清嗓子,在姜弥以为他要挂电话的时候,开口询问:“你能打通薇薇的电话吗?”

    “能啊……她不肯接你电话?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快乐能分享,痛苦不能。

    姜弥的八卦好奇心打不开魏翌晨决心保守秘密的嘴巴。

    魏翌晨独自忍耐,期待下一个奇迹到来。

    奇迹果然来了。

    前几天无比自来熟的老李突然变得拘谨腼腆。他缩手缩脚地坐在小客厅的凳子上,仿佛是专门等魏翌晨回来。

    魏翌晨还没有来及关门,他姆妈就大着嗓门笑着讲起来。喜行于色,开心得眉飞色舞。

    魏翌晨得集中注意力听,才能听见姆妈笑声中夹杂着的讲述。

    原来,跟李叔同样上当受骗的众多老人中,其中一位老人有子女正好开了一家律师事务所。警觉心强的该子女风闻父母的事情后,第一时间收集证据并报案,骗子还没有来及卷款潜逃,就被抓了。

    李叔叔的房子保住了。

    虚惊一场过后,李叔叔和赵雪莲同志角色互换,曾经理直气壮的,如今心虚理亏,不敢再在赵雪莲面前指手画脚;曾经心虚理亏的,如今笑得眼泪都要出来,庆祝自己可以袒露内心不必虚以蛇委。

    “以后,终于可以拒绝你来侵占我的地盘啦。”赵雪莲拍着老李的胳膊,笑得很豪放。老李的胳膊别她拍得一边下沉,快要坐不住了。

    魏翌晨想起当初的“李子熟了”。那时也是某老人的子女特别给力,一举端了那家骗人的保健品店。

    好羡慕那些厉害的子女啊。

    李叔叔走后,魏翌晨问姆妈:“你心里对李叔叔有感情吗?”饱受爱情思而不得之痛苦的魏翌晨,准备成全姆妈和李叔叔。

    “怎么可能!我这一辈子,经历你爸爸一个男人就够了。他给了我最好的爱情。跟他一比,老李得扔。”

    魏翌晨听得莫名受激励。他也有最好的爱情,也有想给的人。

    第二天,魏翌晨将已经不知不觉倦怠了的破案的心,重新归拢起来。

    他翻看曾经记录下来的观察笔记,跟老王分析案情。

    老王的仗义火苗如今已经湮灭。他重新恢复成旁观者的姿态。眯着眼睛抽烟,故作深沉的微笑。等魏翌晨分析告一段落后,他指间夹着烟,指着虚空。

    “我跟你讲噢,不是我打击你,找不到这个人的。就算是找到了,又能怎么样呢?”

    魏翌晨试图重新唤起老王的义气。

    这倒勾起了老王对往事的记忆。

    “你打过群架吗?”他问魏翌晨。

    魏翌晨一时没摸准他的意思,愣着没回答。

    “我打过。那时候我还年轻,二十出头,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朋友喊我去打架。帮谁打也不知道,就去了。”

    “在我们镇上,有一个没人管理的废弃公园,不两年,公园就野草丛生,路灯时亮时不亮。正经人都不往那里去。我们打架就约在那里。

    天还不亮,就骑着摩托出发。

    那时候,摩托车是烧包青年的最爱。

    大家起早去打架,到了打架的地点,双方事主还没有到。打架的兄弟们就嘻嘻哈哈地聊天。聊得正热闹,事主来了。

    两个事主彼此客套两句。

    一个问:可以开始了吗?

    另一个回答:可以开始了。

    好,一个手势之后,刚才还和和气气聊天的两拨人,纷纷亮出武器,闷声打起来。被打中了也不喊。量力而为继续战斗。

    估算着双方打得体力消耗得差不多了,喊一声停,停下来清点伤势。

    打赢的那一方,事主得到之前约好的利益,同时还可以从打输的那一方要饭前。

    早晨天灰朦朦亮起床打架,打好太阳出来,正好可以到镇上大吃一顿早餐。至于鼻青脸肿,脸上挂彩,没人管它。

    这就是我年轻时候推崇的义气。

    为了这义气,我家后面邻居的儿子在一次打架中被砍死了。我妈拿了一把刀,对着自己的脖子,逼我说,我要是再敢出门打架,我前脚走,她后脚就砍死自己。

    我老娘刚烈。我不敢冒这个险。

    从那以后,再有人喊我去打架,我都不去了。

    在我不去之后,我们镇上的年轻人,又多了两个打死的,三四个打残的,还有几个打胜后被抓起来,进去的。

    想想我真得感谢我老娘啊。是我老娘保全了我。

    所以,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把我老娘送进养老院里的。”

    老王故事结尾很奇怪。并非今天讲的这个奇怪。

    他讲的十个故事里,有八个会落脚到“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把我老娘送进养老院”上。可见他对那些送老人进养老院的家属成见有多深。

    总而言之,老王的义气在他年轻时就已经用完了。

    现在,老王已经年过50,早已沉淀成静水深潭。就算还有残存的义气,也不是魏翌晨能说动的。

    魏翌晨只能独自破案。

    402的人家没有再续订来自养老院的任何服务。

    401的老人家入住养老院后,年轻的男主人继续出差;年轻的女主人探望婆婆的时间越来越少,不多久,女主人就开始了正常的生活——早晚接娃,中间去KFC打小时工,日子忙得腾不出多余的时间。倘若腾的出,也是给她女儿。

    魏翌晨晃晃悠悠,来到401阿婆的床边。

    卧床的401阿婆名叫朱珍。枯瘦如柴,不会讲话,唯一会说的词是“救命”。正如哭泣是婴儿的万能语言,“救命”也是朱珍阿婆的万能语言。

    她会缓慢的笑着说。拖长的腔调像是温柔的聊天。

    她会急切而凄厉地说。通常是不舒服了,或者不满意了。

    “你儿子压力大不大?”

    “救……命。”

    “你儿子压力大时怎么排解呢?”

    “救命。”

    “你儿子会不会偷偷拿出什么,在黑夜里胡乱扫射?”

    “救命!”

    声音急切而凄厉,显然是在声讨魏翌晨胡说八道。魏翌晨吓得后退两步,离开表情风云突变的朱珍。

    想借助朱珍破案,无异于异想天开。

    心情压力山大的魏翌晨,回家后没心情搭理赵雪莲同志。他颓然倒在床上,沮丧地闭上眼睛。赵雪莲同志夹着新煎好的藕合,开心地用肩膀扛开魏翌晨的卧室门,要魏翌晨起来尝一尝。

    “不吃。”

    “有什么好吃的。”

    “烦死了。”

    “求求你,让我安静一会儿吧。”

    赵雪莲的笑,慢慢僵在脸上。

    藕合掉在了地上,赵雪莲慢慢蹲下去,拾起藕合后,一站没站起,用手撑地,又伸手拉了一下衣架,才站起来。

    赵雪莲默默退出魏翌晨的房间,关上卧室门。

    她坐在餐桌旁,热油锅还开着。

    但是,没什么好着急的。

    反正做好了也没有人吃。

    魏翌晨昏头昏脑地睡着了。睡得太好,眼看要迟到。魏翌晨一秒钟洗漱完毕,小跑着去上班。

    8点25分醒来,愣是没有耽误8点31分前打卡。

    “儿子,姆妈思前想后,还是想离家出走。也许,只有我走之后,你才能意识到我在的重要性。”

    望着姆妈发来的微信消息,魏翌晨默默叹一声,果然上海女生很作。不分年龄。

    时光里敬老院要申请评定三级了。办公室里的人忙着做各种材料。

    捱到下班,魏翌晨不死心,掐点直奔时光小学。

    见到了小悦悦,但是没能见到吕薇。

    这一次,变成了魏翌晨拦截小悦悦。

    “请问,你的英语老师最近来上课吗?”魏翌晨半蹲着,露出虚假的微笑。

    小悦悦嘟起嘴巴。这个表情带给魏翌晨莫名期待。

    “好烦。来的呀。新来的英语老师还不如吕老师呢。”

    魏翌晨差点直接坐地上:“那吕老师呢?”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她男朋友吗?她为什么不告诉你?你们吵架了吗?”

    魏翌晨搪塞不及,仓皇落逃。

    魏翌晨下定决心,今晚吃过晚饭就去吕薇家。无论如何,死也要死个明白。

    回到家,意外发现姆妈不在家。

    联想到一早收到的那则短消息,魏翌晨心里一惊,生怕姆妈冲动之下,真的离家出走。正胡思乱想,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手慢脚乱地打开房门。

    门外站着嫦姨。

    魏翌晨极不喜欢这个没有边界感的邻居阿姨,正想不顾分寸关门,忽然看到嫦姨身后站着姆妈。魏翌晨抢先关门的动作停下来。

    嫦姨暗中扯扯魏翌晨,神秘兮兮朝他递一个颜色,示意他到走廊上来。

    “嫦姨有什么话当面说吧,我姆妈又不是外人。”

    嫦姨努嘴斜眼无效,只好当面压低声音说起来。嫦姨说,她出门倒垃圾的时候,看到赵雪莲同志在楼下徘徊,她倒完垃圾并散步回来,发现赵雪莲同志还在楼下徘徊。

    初始,她还打趣赵雪莲同志,问她是不是在等心上人?可赵雪莲的表情,尤其是赵雪莲的眼神告诉她不是那么回事。

    嫦姨跟赵雪莲同志攀谈,发现赵雪莲同志几乎不认识她。

    这下嫦姨不敢再耽搁,赶紧送赵雪莲同志回家。奈何魏翌晨不在家,赵雪莲身上一串钥匙,根本分不出哪一个是安全门的钥匙。

    不得已,嫦姨不得不再带赵雪莲同志逛一圈小公园。

    再回来敲门,幸好魏翌晨一经下班回到家。

    “一定要带你姆妈去看病哦。我感觉,她这里好像出问题了。”嫦姨用食指点点自己的太阳穴。

    魏翌晨听得一愣一愣的,他不可思议地回头看姆妈一眼。

    逆光站立的赵雪莲同志身材挺拔苗条,目光温柔,微笑迷人。

    魏翌晨无法想象姆妈的脑子有问题,他更倾向相信姆妈是在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