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翌晨摇摇头。

    “老王前几天一直在催街道向时光里居委会施压。时光里小区居高官很无奈，还是那句话，说有矛盾可以协调，没人告状不知道找谁调解。”美萱院长道。

    “跟不知道谁射穿了养老院的玻璃一样，现在也不知道谁朝养老院的院子里扔瓶子。人家意思是要我们自己破案，破出了作案人，居委再上门教育。”

    在燕姐一连串的“马德”声中，美萱院长一不小心抬眼看到小潘带着一个花哨阿姨进办公室。定睛看第二眼，美萱院长大叫起来：“妈！你怎么来了？”

    “还问？你要是搞得定你的生活，我用得着来？”美萱院长的妈妈一听就是爽俐人，嗓门大，表情多，语速快。

    美萱妈妈过来，一副老娘全知道的姿态，劈头盖脸就是一通训斥，压根不给美萱院长分辨解释的机会。

    待美萱妈妈将她心中预存的教训人的话讲完，没跟任何一个同事寒暄，急急忙忙就去赶她的旅行班车去了。

    美萱院长犹如被狂风暴雨摧残的花朵，几乎不支，飘摇欲坠。

    “你妈也太……”燕姐想评价，一看美萱院长已经这么沮丧，不能再雪上加霜了。

    魏翌晨给办公室打好热水后，落座。

    燕姐蹑手蹑脚要撤退。

    安静中，小潘开口：“没想到，院长跟我竟然有同一款妈。”

    燕姐住脚，回头，盯着轻易不开口的小潘，目光不乏吃惊。

    “我妈，有事也是不由分说一顿抢白。她什么都不懂，但自以为是，武断霸道，经常跑题。啥事都能变成翻旧账，东拉西扯，乱麻一堆，一听就让人脑门疼。

    有几年，我为了阻止她，她一开口我就‘嗯嗯嗯，是是是’，结果她直接暴怒。”

    燕姐心有余悸：“我女儿也是我一开口她就‘嗯嗯嗯，是是是’，我一见她敷衍我，也想暴怒，觉得自己养了个白眼狼。听你这么一说，我可要警醒。”

    美萱院长的手机又响了。

    “准是你公公。”燕姐回身，面朝美萱院长。

    美萱院长低头看了看，语气绝望：“妈的，一个个欺负我没脾气……姐妹们，我要不要爆发给他们看？”

    一听要表态，燕姐马上脚底抹油，溜了。

    “‘爆发给他们看’，是什么意思？”小潘问。

    “就是来硬的啊，看谁摒得过谁，看谁先妥协。”

    美萱院长一边解释，一边习惯性收拾包。小香奈儿包往肩头一甩，换上高跟鞋，习惯性地逢叫必到去了。

    待美萱院长走远，小潘嘟囔：“不是要爆发给他们看吗？怎么还是回去了？”

    办公室里再没有第二个人，魏翌晨开口：“说说而已，不至于闹到离婚。“

    “怎么不至于？他们欺人太甚。今天可以逼院长离职，明天就可以逼院长做别的她不愿意做的事。院长的人生，凭什么要被别人指挥？”

    魏翌晨哭笑不得：“小潘，你有点上纲上线了。不至于，院长的公公也就是有点钱，不在乎院长的工资，想孙子被照顾得更好而已。”

    “你怎么知道？并不是只有家暴才有零和无数次的区别。像院长公公这样傲慢的人，永远都会是傲慢的人，永远都是一有分歧就要求别人为他妥协。”

    魏翌晨不再反驳。

    他不认识院长公公，确实没有把握院长公公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发号施令。只是从此刷对小潘的印象——“很刚”，“遇事宁肯玉碎，不求瓦全”，“有点女权”。

    办公室的争辩刚平息，厨师秦师傅慌里慌张跑进来。他急得说话都颠三倒四。听了一会儿，魏翌晨听出来，原来秦师傅说的是他儿子在KFC排队时跟人起冲突，别人过肩摔，摔得他儿子好久爬不起来。现在，他儿子打电话给他，让他快去。

    魏翌晨瞄一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上午9点45分。马上要火力全开做中饭了，秦师傅这会儿要走，怎么办？

    “中午老人吃什么？”魏翌晨慌了神。

    “让老金上。老金可以的。”

    秦师傅口中的老金，即金姐。

    “她愿意吗？”魏翌晨反问。

    “你们去跟她商量呀。我反正是要走。我儿子喊我，我肯定是要去的。”

    秦师傅打过招呼，脱下白大褂，露出机车夹克，将夹在胳膊下的头盔往头上一套，妥妥的问题老少年。

    魏翌晨很吃惊。有种眼前流金浮现，时间飞逝，问题少年狂妄不羁，最后不得不向现实妥协，拎起菜勺炒菜的即视感。

    秦师傅不管不顾地去救火去了。

    留下傻眼的魏翌晨。

    楼上二十几个老人要吃饭，嗷嗷待哺的二十几张嘴。

    魏翌晨想想总是关键时刻脚底抹油的燕姐，看看干瞪着眼睛的小潘。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去跟金姐谈。

    金姐倒是爽快，眼看时间不多，毫无推辞，穿起围裙，戴起袖套，拎着炒菜铲子就上场了。魏翌晨望着那一幕，脑海里飘过“谁是最可爱的人”几个大字。

    内心涌动着感动的热血。

    只是没想到，热血还没有降温，炒完菜的金姐就亲自过来泼冰水了。

    金姐笑得很妩媚，黑亮的眼睛忽闪忽闪。难以相信，她已年逾六十。

    “魏主管，我跟你商量件事。”

    魏翌晨第一次被人这么郑重其事称为“主管”，心里既不适应，又逸出几分羞涩的甜蜜。

    “你说你说。”

    “像今天这次替老秦临时上场就不说了，以后要是还有这种事情，我希望你能同工同酬。”

    “啥？”

    “我跟秦师傅的工资不一样，你晓得哇？秦师傅工作一天250块，我一天200块。因为我俩做不同的事，所以工资不一样。

    但是我要是掌勺，不就跟他做同样的事了吗？

    我掌勺的这一天，工资应该也按250元一天。你说对不对？”

    魏翌晨在乍然而起的风中凌乱。

    金姐忽闪着半老徐娘的眼睛，不见魏翌晨反对，就当魏翌晨答应，笑嘻嘻地走了。

    等魏翌晨反应过来，发现燕姐依在门框上，似笑非笑地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