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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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吞吐天地之志

    林延安眺望着越来越远的队伍,出神了半响。

    现在,他也不知道到底该干什么,仅仅居住在公舍内,也不到二楼休息。

    直到,那个流浪汉。

    “他死了。”人们逐渐开始讨论起那个门口的老人。

    没有暴风的压迫,没有骤雨的冲击,旁观者以一种飞掠的角度去回忆。

    “那个野老头?”

    “对,尸骨无踪了,因为有人把他带走了。”

    “谁?”在一片狼藉的公舍内,老店主慢慢地吭了一声,道不是个无性气的。

    “看不清,太混乱了。”

    那个见证者急声声的,表情就像是不想惹麻烦。

    “好的很!”店主是不是有憋着口气,怒慢道:“谁让他每天都影响舍生意。”

    他又甩肩上的抹布。

    “鸿雁于飞,肃肃其羽。”店主哼起了小调。

    “之子于征,劬劳于野,爰及矜人,哀此鳏寡。”他顿音后有些声悲。

    “鸿雁于飞,集于中泽,之子于垣,百堵皆作,虽则劬劳,其究安宅?”话音戛然而止。

    繁荣的生活。

    普通人的生活是如同幼儿的梦呓一般。

    没有那么多宏大,令人感动的力量,那样的叙事,一切不像真实的。

    仿佛虚无一般。

    “别家的事情,关老夫家里什么事?

    鸿雁于飞,哀鸣嗷嗷,维此哲人,谓余劬劳,维彼愚人,谓余宣骄。”

    之前有人问他。

    他于是又哼了两句,哪怕这里的人都听过诗经。

    学校之设,国之首务,在人之国,即便是最底层的农民,都会接受教育。

    强制教育。

    按理说统治者是不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的。

    但东方家族的人喜欢五和六这个数字,所以在他们的控制区,处处彰显着。

    比如谁都要读五经。

    比如谁都要学六艺,只是实际执行力度稍差。

    究竟是文明人所谓的复古,接受不了那种真正的野蛮,只是尽量原始一些。

    “我,可以吗?”

    林延安有些不确定,看着案板上的蜡烛灯。

    说是要改变这个世界,但他现在却能改变个人,都可以说收势甚微。

    生活,感觉有点像以前一样,天命推动着他,不求其他,只求一条明路,直至他退场的时间到。

    青年拍了拍脑袋。

    “呵呵,我背负的百万生命,怎么会允许我。”

    “动人以行不以言,应天以实不以文,故我清静而人自正。”他呢喃道。

    “吾日三省吾身嘛。”

    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的存在,怎么会那么容易?

    何况,他是想要人类进一步,而非现在,以太宇作为棋盘,群星作为棋子。

    实验,实验,实验。

    战场,从不因为战场之外的因素而改变。

    除非,这个因素已经被战场所包藏,而与其期待某点奇迹,不如正面应对。

    人类,停滞太久了。

    从头到尾,他确实只是需要一个机会。

    一个获得战争序列的机会,只有站在第一序列,才能够调动整个大集体。

    甚至,最高领导权限!

    林延安如同人类会呼吸一样,肌肉开始颤动。

    “呵呵,果然,你不是天命,而是恶魔。”他确乎肯定这话出于自己的想法。

    青年人站起身了。

    在一些有意无意的注视下,他呼唤了梁姑娘。

    “明公。”她已经卸好行李,一身轻松,略略施了拜礼,脸上显得白皙了。

    冷白的皮肤,对于这个年代的妇女来说是极其珍贵的,她大概是又藏拙了,顶着副二十岁出头的脸蛋。

    “走。”

    “直接走吗?郡城应该有不少甲阶公士参战。”

    “呵呵,等你见过真正的高手,你就会知道,他们,都比不上我~”

    青年非常自信。

    这下反而弄得梁姑娘不大自信了,也一头雾水。

    “能杀狗官就行。”她寻思了一会,不认为送死有什么可耻,反以为荣。

    反正,死亡而已。

    林延安虽然确实在吹牛,但他根本不害怕。

    什么甲乙丙丁的,还不是两个肩膀扛一脑袋,何必高看,难道是他不知战?

    ……

    肤施郡,已经断粮了。

    大安四年十月间,火国宣战了金国,尤言受辱。

    最初,没有人在意这种传言,等待一场战争,某次冲突,那个村庄的灭绝。

    没有决定性的战果的。

    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直到一座县城的沦陷。

    直到这场兵灾匪难和郡城的每个人息息相关。

    火国的一些新兵团又从他们的故乡赶来,驻扎在布肤施郡附近的杨柳河畔。

    河岸边,有个贫穷住。

    儿女边行边哭,声音凄凉又悲怆,那迷雾弥漫着。

    那无尽的笼罩敌人大本营的灰雾之内,无数庞然大物在行动,在轰轰作响。

    然而,敌人可怕。

    郡吏抓丁之来,又是何等粗暴相,县官呢?

    他们惟命是从,不敢来相抗,今天又下了一场雨,老人冻僵死在河岸边上!

    土壤肥沃的河畔上。

    荒丘中的寒骨令人哀叹,歧路人也不敢逗留久。

    幽魂野鬼在荒草中悲泣,现如今,普通人们正闹饥荒,粮米都舔了乌衣家。

    引领那个孤魂返回故乡,背负这个白骨回到家中,每多皆是屠狗辈,更无一人读大学。

    生女不如男。

    女子虽存,何所担当!

    生男不如女。

    死将生官,何以顾家!

    奈何,前月诏书下达,挨家挨户把丁收。

    三抽一,三抽一,迫使弓手编军伍,州命郡令严厉很,老吏拿鞭子催断魂。

    六月五日,这天傍晚。

    士兵们目不交睫,几乎分手,又是彻夜补缝衣甲。

    “快快快,洗濯那污秽之血!”士官和伍长命令士卒报数,清除一部分人。

    有自己人吧。

    有敌人吧。

    但那都已经是污秽。

    血液与内脏的碎块落在地上,它们的主人真健忘。

    二千人之众,排满了五个方阵,攻城的士兵排列整齐,他们知道自己的位置。

    是每一个甲片与扎带都崭新,漆黑的雅致无光,那一件件红袍戎装,没有破损,是稍微不干净。

    至于守城的乌合之众。

    他们每人都配发了一定数量的肥皂,来缓解身心。

    虚发到达老年的将军,他年轻时也是虎背熊腰,如今连铠甲都变得松松垮垮。

    矮人努力改造连枷。

    这是有两节的棍子,平日里用于给小麦脱粒。

    农具也是好用的兵器,一如那些享受莺歌燕舞的精英,矮人就最熟悉它。

    何必打仗呢?

    文人墨客都希望学习烛之武,一日大鹏同风起!

    然而迄今为止,没有哪个正人君子,胆敢一人单枪匹马,仗剑闯入敌营。

    “谁能行辛弃疾事?”

    郡守贾轼焦头烂额了。

    他开始歇斯底里。

    “他们在搞什么名堂,搞什么名堂!”他怒骂着。

    只是台下,那些官吏一个个都拱手捶背,微微颤抖的默不作声,也不用。

    毕竟,毕竟,毕竟。

    退一万步说,也是诸其首恶,总还需要管理者。

    贾轼已经是一个年过半百的男人了,他来回踱步,体内燥热膨胀。

    该怎么办呢?

    现在就像整只脚麻住了,除了等待,动不得脚!

    “可恶,可恶,都怪那该死的大雾,还有那灰雾,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眼下,与外界失联。

    贾轼能有什么通天的手段?只能飞天?还是遁地?

    他不过是个发誓要做人上人的一介之士,可是,战争的形势变化的太快。

    “去他妈的,那群部落猪锣,不就是被抢了几匹马,居然就叛变了。”贾轼含糊的抱怨了几句。

    简直是荒谬。

    “怪不得我,怪不得我啊。”贾轼一脸的无辜。

    而为了排解压力,他就当着一干下属的面,袖子里摸出了一卷烟草。

    一团幽蓝火焰出现。

    随即,空气中散发出阵阵焦味,贾轼却很受用。

    吞吐之间,他蹙紧的眉头也禁不自觉松了,“这精神草果然是好东西。”

    但它并非是草。

    据说是为神赐的礼物。

    他们就是这么命名的,民间却有另一套说法。

    曰:神仙粉。

    擦了把汗,贾轼微微喘气,闭目开始思考。

    于他而言,全郡三十万户,反正都是些陌生的刁民,连多一成赋税都不肯。

    要不是有着誓言的束缚,他对这些完全没有感情的群众,绝对做得到拔腿就跑,驴车飘移。

    但是不行。

    一旦违背诺言,就会失去因其获得的一切好处。

    没有力量,那是贾轼不可接受的,他还要一步一步往上爬,做那人上人的。

    “该怎么办呢?”

    他把路光投向了那些昔日的同僚,已经挑好了。

    准确来说,是挑好了背锅侠,一个年轻书生,只要稍微忽悠两句的事情。

    “咳咳咳。”

    贾轼忽然觉得嘴里一阵发苦,忍不住清了清嗓子。

    就这群虫豸,一个个肥头大耳,满脸流油,跟他们在一起鱼肉百姓也就罢了。

    搞好这大金的天下?

    如今只能尽早与这群士绅家切割,才能保住自己。

    至于他的家族,笑话,整个肤施郡都是他贾家的,不过是城头变幻大王旗。

    可他贾轼呢?

    朝廷方面,虽说有宦官派系的支持。

    禁卫军和三公之一的太尉为靠山,可谁不知道靠山山倒,靠人人塌?

    他贾轼一介小民。

    恐怕是需要成为这次正治斗争的牺牲品了。

    一郡之失,对于大金国是无法容忍的,尤其是此地距离首都,不到百千里。

    一旦这道防线被突破。

    后面将全是大平原的精区,大金,危!

    想到这里,贾轼明白无论如何,他都是难辞其咎,必死无疑,而且定是重判。

    他盯着台下。

    这殿堂修的如此金碧辉煌,还不是全赖他的功劳!

    这些年执行多少亏心事,经营多少人脉,才爬上这一步的贾轼。

    他不甘呀。

    他不想死。

    他不死的话。

    那总得有人死。

    那又是谁?

    他看着那一个个就像是在幸灾乐祸的低头客。

    这一刻,往日里对他喜笑颜开的同僚,一个个前恭后据,一如昔日。

    他就是这么上位的。

    不行!

    他是上等人。

    在哪里他都是。

    对,哪里都是上等人~

    直至这一刻,贾轼神情恍然,双眼充满血丝。

    “咔嚓!”原本紧闭的正厅大门,突然被人为推开了,一道声音慌慌忙忙。

    “大人!大人!”

    一个面红耳赤的士兵,几乎喘不过气。

    忽然走来一位黑袍官吏,拽住他的衣领,问:“是不是城破了?”

    “援军啊哈,援军来了!”他落了一下气,艰难的挤出了声,一时间,惊艳了在场的所有人。

    “什么?!”

    所有人的眼神就像看到了绝世美女那样。

    这一刻,这名士兵虽然相貌平平无奇,但在他们的眼里,却是那么可草。

    贾轼差点瘫倒了。

    他晃了一下身形,坐在太师椅上,似乎不慌不忙。

    “援军是谁率领的?在哪个方向?有多少人?”他眼神有些暧昧道。

    白甲士兵不敢犹豫。

    他连忙匍匐在地上,如一只忠诚的哈巴犬。

    “报,大人,援军,援军只有两人。”他应该是仔细斟酌了,不敢开玩笑。

    “什么!?”

    气氛一下子又变得紧张了起来,“啪!”

    刚刚那个拽住士兵领子的官吏,气的一巴掌呼了过去,直接把他铁盔打下来。

    头盔本就有些歪了。

    这一下他也摔得七荤八素,左眼角都肿了一块。

    “混帐!来人啊,护卫在哪里,给我把拖下去,先砍了再说,敢扰乱军心。”

    “慢。”

    贾轼在有些空寂的大厅里,挥了挥手。

    “大人。”那个刚刚还气派威武的官吏,顿时噎了气,转过身,低下头。

    他融入了人群。

    贾轼却与他们两类。

    “我原以为稼轩居士当年的壮举,已后无来者。”

    他狠狠吞吐了口烟火,又松了口气地说:“没想到,还有勇者,是谁?”

    士兵这下有些咽唾沫。

    “杀你的人。”此言一出,气氛又落了下。

    “果然是一条好汉。”贾轼倒没有太惊讶,只是定睛一看,流露欣赏之色。

    身躯凛凛,相貌堂堂,一双眼光射寒星,两弯眉浑如刷漆,一身燕脂凝夜紫,双髯髭似钢针。

    胸脯横阔,有万夫难敌之威风,语话轩昂,吐千丈凌云之志气,这一骑当千,漠视万军的壮举,如同天上降魔主,真是人间太岁神!

    吾命休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