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下着雨的冬夜，雨不大，夹杂着雪籽，星星点点的，天气却格外冷。

    严亮摇下车窗，冷气灌进车内，吹散了空调的热气。

    “老话说，数九严寒，论节气的话，现在应该是小寒了，这鬼天气可真够冷的。”话说着，严亮已经开始掏出香烟了。

    副驾驶座上，李允儿下意识地摇下车窗，嘴里嘟囔着：“严队，你这烟瘾真重！还有，你这辆老爷车是不是该换啦，现在还有谁用手摇车窗的车啊！”

    严亮吸一口烟，目光环顾四处，没有认真听李允儿说话。

    刚过晚上七点，在这条通向郊外别墅区主干道的交叉口，严亮的车稳稳当当地停在中间，昏黄的车灯照亮几米开外的路面，雨丝映衬着车灯，密密麻麻地跳跃着，像是在跳一场狂欢的舞蹈。

    李允儿看着严亮问：“严队，我们都等了快一个小时了，郞俊不会不回来了吧？”

    “说不定！我们只管等，既然他躲着我们，我们就守株待兔，他总不可能不回家吧！”严亮总是这副漫不经心，又胸有成竹的模样。

    “严队，你说得倒轻巧，现在吴志文和郞俊都找各种理由搪塞我们的调查，我们又不可能以嫌疑犯的名义带他们回警局审问，他们如果有心不配合调查，我们也没辙嘛。”

    “所以啊，我们只能厚着脸皮，死缠烂打，在他们有可能出入的地方拦截围堵他们。”

    李允儿噗嗤笑出声来，严亮这时不时的幽默总能调节气氛。

    随着一声尖锐的硬物与地面的摩擦声，一辆SUV轿车紧急停车。

    刺眼的车灯后面，严亮看到了一张受了惊吓的沉郁的脸，这张脸并不陌生，是郞俊。

    没等郞俊反应，严亮已经下车，他走近SUV，敲敲车门，示意郞俊。

    郞俊定睛，与严亮四目相对，他眼神一震，神色不悦。

    “郞俊，下车吧，咱们聊聊？我知道你不希望我们出现在你公司，也不希望我们出现在你家里，那我们就在你车上，或者我车上，谈一谈？”

    郞俊没有回答，他有些不情愿地拔下车钥匙，下了车。

    “严警官，肖艳的案子已经结案，我不知道你还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你这样的调查方式，已经影响到我的工作和生活，所以……”

    “所以，请郞俊先生如实告诉我，你和肖艳的关系！”严亮直接抢过话题。

    郞俊整个人看起来很疲惫，听到肖艳的名字，他也没有过多的表情。他双手一摊，略显无力地回答：“我们是朋友，是同学，仅此而已。”

    “朋友？同学？不过，你妻子吴美珊可不这么说，她说你们关系不一般啊。”严亮试探着问。

    郞俊瞪着严亮，保持沉默。

    严亮拍拍郞俊的肩，邀请道：“要不，咱们到我的破车上坐一下，好好聊一聊？外面怪冷的。”

    说着严亮打开后座车门，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郞俊不再拒绝。

    两人刚一坐下，前面的李允儿就转过头来，问：“郞俊，朱婉婷认识吧？据她的口供，肖艳是你的初恋女友，对不对？”

    “是我的初恋不假，但不是女友。”郞俊回答很爽快。

    “你和她之间，应该有一段刻骨铭心的故事吧？说说看？”李允儿趁势抓住话题，进一步追问。

    郞俊突然卸下身上的防备，整个人一下子瘫软下来，他伸手捂住晦暗无神的脸，小声抽泣起来。

    李允儿想继续问话，严亮向她使了个眼色，她便领会了，不再多说。

    车厢里静得出奇，郞俊的哭声显得有些突兀。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情绪才渐渐平复下来，严亮顺手递给他一张纸巾，再次拍拍他的肩膀。

    郞俊打开话匣。

    “都是我一厢情愿！小时候也是，现在也是，可是，我没办法控制自己，只要我想到她，我的心就痛得无法呼吸，我什么事都做不了，整天沉浸在对她的思念中……”

    说到这里，郞俊再次哽咽。

    李允儿的心莫名触动一下，不知为何，也许，这是女人对情感特有的敏感。

    又是一阵沉默。

    “郞俊，我很愿意听听你和肖艳的故事，你可以畅所欲言。”严亮说。

    郞俊收拾好自己的情绪，说：“对不起，我也许是太累了，有点失态。”

    严亮微笑。

    郞俊马上调整好自己，像是换了一个人，语气又变得很冷静。

    “我和肖艳其实真没有什么亲密关系，我们是初中同学，也是好朋友，我曾经爱慕过她，但那时候年纪小，不懂感情，可能也不算爱吧。后来，大家都长大了，都有各自的生活，我们还是好朋友，偶尔会见面闲聊，但仅此而已。直到你们来找我，告诉我她…我很遗憾，很难过。”

    李允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男人，前后情绪变化太过激烈，简直判若两人。她不可遏制地问：“郞俊，你不当演员真是可惜了，刚才还说没有肖艳要死要活的，现在马上改口说只是朋友，你耍我们玩呢！”

    “这位警官，我不是说了嘛，那是小时候的事，那时候我年纪小，不懂事！”郞俊解释。

    “我叫李允儿！我告诉你郞俊，把你这套哄女人的演技收起来，像你这种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渣男，我恨不得见一个灭一个！”李允儿失控了。

    严亮低吼一声：“李允儿，别说了！

    李允儿哼了一声，推开车门，气呼呼地下了车。她用力关上车门，发出“哐”的一声巨响，似乎在向严亮宣战。

    严亮不禁想笑，他摇摇头，说：“这小姑娘什么都好，就是脾气太急，你别往心里去。”说着，他掏出烟盒，递给郞俊，“抽支烟？”

    郞俊点点头。两人摇下车窗，空气里立刻升腾起一股浓烈的烟火味。

    严亮问：“初三那会儿，肖艳是不是怀孕了？”

    郞俊沉默一会儿，吸了几口烟，说：“严警官不用卖关子，有什么话直接问。”

    “爽快！”严亮调整好坐姿，说：“我想知道，当年肖艳怀孕事件的真相。”

    “关于这点，严警官应该已经调查得很清楚，我没有什么可补充说明的。”

    “郞俊，我虽然也不懂爱，但是，作为男人，在情感上应该有点良知，有点底线，你说是不是？”严亮略微顿了顿，接着说，“吴美珊非常肯定地说，肖艳和你有亲密关系！”

    郞俊的眼神不由闪动一下，掠过一丝捉摸不透的阴霾。他低下头，再次陷入情绪，他又哭了。

    严亮等待着，没有问话。

    郞俊终于抬起头，他深深吸了几口烟，说：“肖艳是转学生。初二那年，她转入我们班里，从她走进教室那一刻开始，我就被她吸引了。”

    严亮边听边做记录。

    “那时，吴美珊和肖艳，还有我，我们三个人经常一起学习，一起玩。我也知道，那时候，吴美珊喜欢我，但我只是把她当哥们儿，我更多地是想利用吴美珊见到肖艳，因为那个时候，她们俩形影不离。”

    严亮插话：“在你们认知肖艳之前，吴美姗有没有向你表达过她对你的感情？”

    郞俊不痛不痒地说：“她表达过，不过我没有给她回复，也没有承认和她的关系。”

    “你真是坏，你这样不接受也不拒绝，吊着人家吴美姗的胃口，用现在流行的网络词汇就叫撩人家……”严亮调侃着说。

    郞俊嘴一斜，他将烟蒂扔出车窗外，陷入回忆。

    “后来，到了初三最后一个学期，我忍不住跟肖艳表白，但是被她拒绝！”

    “她怎么拒绝你的？”

    “她说她心里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严亮听得入神，眼睛始终盯着郞俊。

    “我很难过，只要见到她，我的心就痛得不能呼吸，我觉得自己陷入了迷茫，我无心上课，无心做任何事情，虽然表面上我尽量做出不动声色的样子。”

    严亮又问：“哦，那吴美珊当时知道你向肖艳表白了吗？”

    “这个我不清楚，当时我们三个人还是照常，谁也没说什么。”

    “是这样啊！”严亮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

    郞俊接着说：“不过，慢慢地，我们还是疏远了，后来就不在一起玩，一起学习了。但是，谁也没有表现出刻意，很自然就疏远了。”

    “看来，你们还是挺会处理感情的嘛！”严亮说。

    郞俊苦笑着，摇摇头，表示否认。

    “如果真能这样不经意就处理好感情，那就太好了，只是，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

    “哦？怎么说呢。”

    “是吴美珊！有一天傍晚，她找了一个借口，约肖艳和我出去，去我们之前经常一起玩的那个游乐场。当我赶到约定地点时，我没有见到她俩，我兜兜转转找着她们，后来在公园的一个角落，我看见了肖艳……”

    郞俊停住了，没有说下去，他低垂着头，显得极为沮丧。

    严亮似乎能猜测出发生了什么事，他缄默了。

    严亮脸色凝重，一言不发，他又点燃一支烟，吸了起来。

    郞俊见状，说：“再给我一支烟吧。”

    严亮把烟盒递给他，郞俊抽出一支，点燃，深深吸了几口，他的情绪渐渐缓和下来：“肖艳看见我就匆匆跑开了，我不知道她怎么了，不过看她的神色似乎很难受很惊恐……她独自离开游乐场后，我试图找吴美姗，但却没有找到她。几天后，学校突然调查起那天游乐场发生的事情，后来的事，我想严警官已经知道了吧……”

    严亮吐出烟雾，问：“那你觉得，肖艳的这件事，和吴美珊有关系吗？”

    “我不知道，当时，我很混乱。”

    “那现在呢？”

    “我也不知道！”

    “后来呢，后来，你们三人关系怎么样？”

    “后来，肖艳休学了，我和吴美珊考上高中，再上大学，出国留学，留学回来后，我和吴美珊结婚。”

    “这中间，你们和肖艳再没有任何交集？”

    “那倒不是！现在信息这么发达，人和人之间不可能没有丝毫联络吧。我上高中时，通过社交网络联系过肖艳，之后，我们偶尔联系，是老同学，也是朋友。”

    “吴美珊知道你和肖艳保持着联系吗？”

    “知道啊！她和肖艳也是会联系的，只是不经常。”

    严亮若有所思：“那么，你爱的是肖艳，为什么又会和吴美珊结婚？”

    这个问题显然过于犀利，郞俊有些排斥，不愿做解释：“严警官，我不想回答这种私人问题。”

    严亮冷笑：“朱婉婷说，你上大学和出国的所有费用，都是吴美珊家里负担的，对吧？”

    郞俊的脸瞬间绯红，人变得焦躁。

    “是不是，都和你无关！”说着，郞俊扔下烟头，推开车门，准备下车。

    严亮进一步说：“郞俊，为了前途和事业，你做的选择无可厚非，人各有志嘛。不过，玩弄自己的，或者别人的感情，迟早会引火自焚的！”

    郞俊朝严亮一阵莫名的笑：“严警官，我也告诉你，别自作聪明！还有，关于肖艳，我已经说得很清楚，我和她只是朋友，该说的我都说了，我不希望再次见到你。”

    说完，郞俊快速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