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天剑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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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江上飞蓬

    “月离姑娘,等等我,不要如此无情啊”

    张晓棠挥舞衣袖拼命呼喊,同时催动座下小舟奋力追赶,只见那锦帆迎风张满,瞬间划出一道白浪。

    刚刚那一剑,陆辰没有动用丹田之中剑道种子的威能,只是将一身二品修为瞬间提升到顶峰,仓促之间凝聚起一股一往无前的剑意来,与公孙器和柳彦川亲手施展的齐眉剑意相比威力甚至不足其万一。好在黄养辉下手之时太过自负,以至于一身五品修为只动用了五成,再加上陆辰的情况太过特殊,全力一击之下应付黄养辉这种自视甚高的庸手已然足够。

    黄养辉缓缓站起身来,一招手,方才被击落在地的佩剑仓啷一声回到鞘中,陆辰也将视线从张晓棠的小舟上收回,转过身来淡淡地看着已经走到身前的黄养辉,微微颔首道:“黄师兄的剑道果然不凡,曹师伯的浑元剑诀经师兄之手使出已将我打的五内俱焚了,若不是师兄有意留手,我便要躺着去鄱阳了”

    这一番话也不全是虚言,毕竟境界相差如此悬殊,黄养辉这一剑也让陆辰受了不小的反噬,仓促之间出剑让他丹田气海一阵剧烈翻腾,剑势一息他只觉得喉头一甜几乎就要吐出血来,若不是铁钧不动声色间将手贴在他后心助他平复内息,他恐怕还做不到如此云淡风轻地出言还击。

    “想不到陆师弟刚刚入我九成宫就有幸习得如此精妙的剑术,看来铁钧师叔和旌师叔还真是对你青睐有加呢”黄养辉眼神闪烁,语气之中那一层夹杂着嫉妒与羞愤的恨意却是人人都听得出来。

    “刚刚这一剑名为阴阳迭神,浑元剑诀共有八式,剩余的剑招不妨留待日后再与陆师弟慢慢切磋,好在来日方长,希望这次鄱阳之行陆师弟一定活着回来”一瞬间,这言语中的杀意几乎要散逸出来。

    陆辰却不为所动,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眼神中的轻蔑之意仿佛像是在看一只羸弱不堪的恶犬。

    “还望师兄念及你我两家世交之情多加指教”说完,陆辰的眼神中也不经意地闪过一丝杀意,五年前,黄家联合江南一众三流世家在御宸司的谋划下里应外合攻破了庐江太平水师,致使三万水军将士惨遭屠戮,这笔账本不该记在黄养辉头上,但既然他如此咄咄相逼,父债子偿好像也不是全无道理了。

    黄养辉默默回到张璧身后,偷偷瞄了一眼那方厚大的乌木剑匣,张璧仿佛心有所感,张口冷冷道:“黄师弟,不要多事,我不会再说第三遍。”

    黄养辉强忍住胸中怒火,低头称是,内心却已在暗暗算计如何找回今天的场子。方才交手之间他竟完全看不透这乡间少年的底细,毕竟以他的眼力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看破这七剑宗秘传的无双剑意,一行人中,除了欧阳月离与铁钧之外,只有大师兄张璧隐约觉出这一剑的不凡之处,刚才出手拦下也存了些许试剑之意。

    欧阳月离自始至终没有出言干涉,九成宫之所以能雄踞庐江两岸数百年正是因其海纳百川般的包容性,如黄、陆这样的三流世家,整个吉洲共有数十个之多,其中子弟更是多如过江之鲫,光是拜在九成宫门下的世家子弟就有数千人之多。

    九成宫中戒律虽不鼓励弟子间的争斗,却也并未禁止同门之间切磋技艺,况且欧阳月离确实存了一份试探陆辰的心思,只是没想到出丑的反而是五品境界的黄养辉。

    铁钧将声音压低,提醒道:“此子用心险恶,下船之后一定伺机对你不利,你要小心了”

    陆辰笑了笑,一副全然不放在心上的样子,“师叔多虑了,黄师兄只是想将浑元剑诀倾囊相授而已,我观他言语真诚绝无半分恶意”

    话音未落,只听后方水面传来一声长啸,众人循声望去,陆辰却是突然之间面色一变。

    “月离姑娘,我追上来啦”只见张晓棠正立身一条大蛇之上,那大蛇身长十几丈,上下翻腾之间,比之欧阳家的宝船速度快出不止一线,转眼之间蛇头已经与船头持平。

    张晓棠一揭斗笠,冲着欧阳月离灿然一笑道:“这蠢蛇已尾随月离姑娘潜行数百里,一路上鬼鬼祟祟,贼眉鼠眼,我顺手将它擒下代步,也好与月离姑娘同行。”说着,将斗笠盖在大蛇头顶,那大蛇本来是摇头晃脑在水面忽上忽下,这一来只能乖乖顶住这顶破斗笠,再不敢将头埋到水里,一双大眼里也满是羞愤之色,时不时朝人群中偷偷侧目。

    陆辰面色紧张,船行江上已有近两日,水陆各类妖兽也绝非佘通一只,况且为了避开欧阳月离的神识感知,佘通已经足够小心,一直若即若离地吊在宝船之后三里之外,却不想被这突然杀出来的张晓棠擒了下来。

    除非是先天境界的绝世大妖,否则一旦与契主立下神魂誓约,绝不可能单方面逃脱制约,但此时,陆辰却感觉他与佘通之间的微妙联系已经完全无法感知了。

    锦帆贼张晓棠位列八飞蓬之首,一身修为绝不会弱于欧阳旌与铁钧之流,若是他有心压制之下,佘通恐怕再难与契主心意相通。

    铁钧轻轻拍了拍陆辰的肩膀,示意他不必担心,转过头去冲张晓棠朗声道:“张老弟,再往前便是青龙坞,此地夜里多有诡异,你我不妨同行,也好有个照应”

    “正有此意,老铁不请我上船去坐坐吗?”张晓棠言语之间与铁钧亲近之极,连凌州乡野中兄弟之间互称的老铁也叫了出来,脸上也是笑意盈盈,眼睛却是控制不住地始终盯着欧阳月离。

    “不必了”,欧阳月离冷冷道,“你们四方城刚刚在庐陵郡犯下事,若与你走的太近恐怕难向梁家交代,你我还是各走各路。”

    “是张某唐突佳人了,既然如此那我们前路再会!”张晓棠咧嘴一笑,将斗笠重又戴好,朝大蛇头顶轻轻一拍,只见一条白浪卷起,一人一蛇转瞬之间便没了踪影。

    陆辰心神一凛,此人一去,佘通恐怕凶多吉少,自从被欧阳旌打服以来,这大蛇极为恭顺,此去鄱阳,也有他用武之地,况且堂堂陆氏皇子,麾下小弟被路人如此轻易便夺去,说到底还是折了他的面子,自然不肯善罢甘休。

    正思索间,只听船头一声低呼“有人!”,只见宝船前方,一道黑影御剑而来,眨眼便到船头。

    说话之间,张璧一拍剑匣喝了声“去”,一道耀眼的白色剑光朝天斩去,金铁相交之声一时间响彻大江,那黑影被剑光一斩,竟扑通一声坠落到甲板上,半伏在地,止不住地气喘。

    张璧眉头一紧,刚刚这一剑他已出了九分力道,就算是上四品的高手仓促之下也要吃亏。

    可这黑衣人虽然是一身狼狈,却绝不是被这一剑所伤,张璧剑指一引,匣中剩余七口宝剑一齐出鞘,八道神锋如同莲花一般旋转不停,将黑衣人围在当中。

    陆辰低头拾起那黑衣人掉落的宝剑,这剑的样式与黄养辉方才所用极为相似,连其中散发出的剑意也相差仿佛,两剑相列竟给人以一炉同出之感,忽然,身后传来一声惊呼。

    “弼臣剑?三叔?可是你吗?”

    黄养辉冲到近前,一把抓住那黑衣人袍袖,一脸的惊疑不定,只见那黑衣人撩起一头乱发,露出一张虚弱至极的脸庞,紧紧盯着黄养辉道:“养辉,快退回去,前方……”,话未说完,“噗”地一下喷出一口鲜血,想是张璧方才那一剑也不是那般容易抵挡。

    欧阳月离走下船头,朝张璧一挥手,张璧会意,八口剑嗡鸣一声,鱼贯而入剑匣之中,陆辰不禁暗暗称奇,这八口剑看来都非凡品,张璧能一人御八剑而丝毫不乱,其剑道修为可见一斑。

    “前辈可是黄易?”彭泽黄家虽依附于张家,仅仅位列三等世家,但黄易毕竟年长颇多,欧阳月离虽然出身名门却不愿失了礼数。

    黑衣男子抬手抹去嘴角血迹,勉强起身回了一礼道:“在下正是黄易,既然养辉在此,阁下必是九成宫中人无疑了,九成宫年轻一辈有阁下这等风采的女子便只有神锋堂堂主月离姑娘了”

    “黄世叔好眼力,不错,正是月离”

    只见黄易突然之间仿佛想起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把抓住黄养辉的双臂催促道:“快停船,前方有大凶险”

    铁钧闻言不敢怠慢,一把拉下船头的机关舵,只听船心的机关烘炉“嗤”的一声,如同泄气的皮球一般,整艘宝船稳稳停在江心。

    黄易仿佛用尽了浑身力气,脸色顿时颓唐下来,看起来好像下一刻便要撒手人寰了。

    “铁钧师兄,将我的七草凝香丸拿一颗来”

    七草凝香丸乃是顶级的八品灵药,续命保生效如桴鼓,九成宫一行这次总共也不过只带了四颗,铁钧从袖中掏出一颗,顺便递出腰间酒壶,黄养辉伺候黄易服下后,只片刻功夫,脸上就显出红润的气色来,可见药王谷独门的疗伤圣药果然是名下无虚。

    “前辈年少成名,一身修为虽未入先天,却也在九品境界上浸淫多年,战力远超我等,况且此地是庐江水域,距离黄家所居的彭泽郡也不过二三百里,月离实在想不通,究竟是什么样的凶险竟然令前辈如此仓皇”

    “月离姑娘,你可知再过三十里是何地?”

    欧阳月离神色一凛,“青龙坞!”

    “正是”黄易嘴角不自觉地微微抽动,面露难色,沉吟片刻道:“五年前,太平水师陨落之地就在此处。”

    “那又如何?”

    “三万亡灵盘踞此地,五年了,此地已成了大凶之地”

    “大凶之地?”铁钧走上前来,“前辈修行有成,又是纯阳人身,亡灵再多,不过也是些见不得光的阴神而已,何惧之有?”

    “咳咳”黄易又是一阵咳嗽,勉强定了定神道:“我带领族中三位七品高手,外加豫章陆氏的两位后辈探查此地,却只有我一人勉力逃出”

    “怎么会?”黄养辉一声惊呼,“三叔你修为深厚,区区亡魂阴神怎么可能将你逼迫至此”

    黄易叹了口气,摆摆手,“阴神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这青龙坞中,已有鬼王现世了”

    “鬼王?”陆辰面露疑惑,望向铁钧。

    铁钧神色凝重,沉吟道:“五年来,此地已有佛道两家数位高功大德几番超度,竟还是生出了这等凶物吗”

    欧阳月离眉头一挑,“鬼王固然凶煞,待我报请族中耆老出山镇杀便是,黄世叔何故惊惶至此”

    “来不及了”黄易刚刚有些红润的面色瞬间白了下来,“这坞中正有妖道做法,一场亡灵大祭避无可避,祭典一成,这妖道之祸更甚鬼王”

    欧阳月离当机立断,喝道:“张璧、施南池、崔琦、郑克非”

    “弟子在”四人齐声应道。

    “你等御剑先行,只需将前方鬼蜮情形查探清楚,切勿轻举妄动”

    “弟子领命”只见四道剑光冲天而起,转瞬之间飞遁无踪。

    黄易一阵心惊,“我观诸位年轻俊彦,修为最高不过后天六品巅峰,并非在下轻慢,月离姑娘莫非以为仅凭这几个人就能破坏这场通天大祭吗?”

    “前辈不必担忧,方才我已用家传秘法传出消息,最快只要一天的功夫,我族中高手便能御剑赶来,况且前辈久出不归,黄、陆两家也一定会派出精英弟子前来援手,我们小心行事,此事未必不可行”

    张璧四人御剑而行,三十里不过片刻而至,脚下正是青龙坞,此地三面环山一面临水,土地平阔,可容得数万兵马,前朝太平水师便曾驻扎在此,张璧低头望去,依稀可见水面上沉浮不定的战船遗骸,山坞里更是败鳞残甲,白骨如山。

    施南池不禁一阵唏嘘,“前朝太平水师也称得上是一支仁义之师,武帝一朝,东南岛夷屡犯我沿海各镇,若不是水师都督罗铮带领三万将士奋死冲杀,恐怕吉、越两州早就生灵涂炭了”

    “噤声”张璧沉声一喝,面色突然凝重起来,眼睛死死地盯着地面上一处破旧古庙。

    余下三人顺着张璧的目光望去,那古庙已然破败不堪,一张木匾歪歪斜斜地挂在屋檐之下,众人身处百丈之高,但还是一眼望见那匾额上四个大字。

    “定江王庙”施南池小声道,“这便是供奉着庐江水域定江神鼋的定江王庙?我还以为定江神鼋只是传说而已。”

    “不止,师兄目力非凡,却看漏了一个人”崔琦伸手一指,“你看”,方才注意力全都放在那匾额上,顺着崔琦手指的方向看去,施南池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透过庙顶一处三尺见方的破洞,正看见神案之前一个紫袍道士踏罡步斗,片刻之间,一股黑气冲天而起,以道士周身三尺为中心,瞬间以极快的速度向整个山坞弥漫开来,那黑气仿佛无穷无尽,黑气所过之处,遍地的骷髅顿时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无数道似有似无的人形虚影缓缓从白骨缝隙中凝聚成形,定睛看去,俨然正是前朝水师将士生前装束。

    成千上万的水师亡灵随着那黑气的扩散尽数复苏,继而又隐没到那吞噬一切的黑气之中,张璧四人只能隐隐听见那漫山遍野的黑气中传来一阵阵的刺耳哀鸣。

    更诡异的是,那紫袍道人立身三尺之内,竟是一片祥和,甚至有淡淡金光散落其间,施南池将破妄瞳术催动到极致,正准备细瞧这黑气中的变化,只见那紫袍道人猛一回头,虽然二人相隔数百丈,其间又有重重雾气阻挡,可那道人的眼神仿佛有摄人心魄之能,恍惚之间,施南池只觉与那道人几乎近在咫尺,一瞬间汗毛倒竖,如坠冰窟,连脚下的灵枢宝剑都是光芒一黯。

    “小心!”张璧一声怒喝,背负剑匣如屏风般展开,刹那间七剑齐出,七道剑芒如匹练一般朝庙中那紫袍道人倾泻而下。

    宝船之上,欧阳月离正与黄易商议如何破局,突然猛一抬头,死死盯着张璧四人所去的方向。

    “坏了,张璧动手了,铁钧师兄,我先行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