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天剑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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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剑与人情

    庐江水面之上,一幢欧阳家的宝船正顺流而下。

    “庐江总长一千四百余里,贯穿吉洲四郡,汇入南海,走这条水路从庐陵到鄱阳只需三天,比之御剑飞行也相差不多。”

    甲板之上,欧阳月离一袭白衣猎猎作响,束起的长发也随着清冷的江风飞舞起来,月色映照之下,竟如同出尘的仙子一般,令人不敢逼视。陆辰虽然还不满十三岁,一眼望去竟也有些痴了。铁钧却好像全未发觉,仍自顾自道:“你只有这三天时间,过了这三天,连我也自顾不暇,能得多少机缘全凭你自己的本事。”

    陆辰收敛心神,郑重点了点头,闭目养神暗暗运劲,琢磨大摔碑手的细微变化。

    而在三里开外的碧波之下,佘通正紧随这艘宝船须臾不敢停歇,却也又不敢靠的太近,一旦被欧阳月离有所察觉,他恐怕便活不到约定的三年之后了。

    欧阳家的宝船是由百炼堂最顶尖的神匠铸造而成,正中一台机关熔炉日夜不停驱动船桨,船身由天外陨铁和云州铁木共同铸成,坚固无匹,更有无数机关宝器镶嵌其中,就算是前朝的太平水师都没有这样的重器。

    陆辰将手按在甲板之上,仔细体会这艘巨物传来的震动,这种震动与大摔碑手中的细碎劲力有种莫名的相似之处,船心机关熔炉传来的阵阵轰鸣与出掌时五脏六腑鼓荡的声响一般无二,陆辰心有所感,随即五指跳跃,在船帮上轻轻一敲,只听一声细不可闻的炸响,船下看不见的地方,一朵细小的水花顿时四分五裂。

    欧阳月离微微侧目,眼神中有些不明的意味,这孩子展现出的天赋完全不像是一个三流世家流落乡间的野种。

    自从欧阳旌十年前从七剑宗学艺归来,就好像多了许多看不穿的秘密,好在她也不想看穿,索性便不去深究,在这吉洲境内,只要不把天捅破,就没有什么是欧阳家解决不了的。可她无论如何也料想不到,被御宸司和整个璟朝视为禁忌的大周六皇子,此刻就在她眼皮底下,甚至还即将参与争夺这千载难逢的大机缘。

    欧阳家此次出行共有八名弟子,都是各堂长老供奉精心栽培的骨干弟子,修为最高的是彭泽张家的大公子张璧,年仅十七岁却已是后天六品境界。

    后天境界共分九品,以五品为壁垒划分为上四品和下四品,一入五品境界,丹田气海元神显化,元神寄托灵兵便可御剑飞行,元气充盈的修士一日飞行数百里也是平常,若不是为了关照陆辰,这一行人御剑只需两日即可抵达鄱阳郡。

    张璧人如其名,剑眉鹰目,身段颀长,生的俊朗不凡,眉眼中却丝毫没有世家子弟常见的倨傲神色,当真是谦谦君子卓尔不群。可他身后的黄养辉明显没有这样的修养。

    神锋堂副堂主曹寿槐只有三名入室弟子,大弟子张璧是这一代弟子中最耀眼的一位,在九成宫风评极好,位列其后的黄养辉出身不高但最善钻营,平日里结交些世家公子和州府权贵便飘飘然起来,日渐也以高门贵胄自居了,事实上若不是借着魏氏夺门立下些许从龙之功,彭泽黄家这样不入流的宗族子弟也只配给张璧提鞋罢了。

    黄养辉摩挲着腰间一柄装饰华丽的长剑,一边毫不掩饰地盯着陆辰的后颈看,那眼神中赤裸裸的妒意几乎要凝成实质,无论谁被这样的眼神盯着看都不会觉得舒服。

    陆辰松了松筋骨,卸去掌上的大摔碑手劲力,缓缓转过身,与黄养辉对视在一处,眼神中的淡漠完全不像一个十三岁的孩子,那淡漠中又仿佛带有些许的讥讽之意,仿佛黄养辉才是那个靠着铁钧的裙带关系混进队伍里的小人物。

    黄养辉心底凭空生出一股怒火,正要伺机发作,只见张璧缓缓转过头来,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轻声道:“黄师弟,不要多事”。黄养辉心头一凉,只能乖乖按下内心的火气,低头称是。

    罄余堂堂主欧阳楷的弟子施南池正在一旁闭目养神,但这细微的场面变化他却已尽收眼底,罄余堂负责掌管家族内务和一应江湖产业,欧阳楷座下弟子皆是机敏聪慧之辈,在施南池眼中,黄养辉之流的诡秘心思他早已了然于胸,只见他缓缓睁眼,一脸嬉笑道:“黄师兄,听二师祖说,此去鄱阳,乃是为了历练我一众精英弟子,事成之后还有千载难逢的机缘也说不定,我们辛辛苦苦修到五品境界才有资格在这船上,铁钧师叔捡回来的野孩子不过凑巧灵脉初开,凭什么与我们同行?”

    “说得好!”黄养辉眉毛一挑,心中一团妒火又被挑动起来。

    “施老弟说的公道话,如你我这般世家大族出身,日夜勤修才有这身修为,那豫章陆家仅仅算是三流世家,祖上连一位先天境界的人物也没出过,更何况这荒郊野外捡回来的野种到底是不是陆家的血脉还未可知,凭什么与我等共享这场机缘?”

    “话也不能这么讲,你们黄家与一众三流世家配合御宸司捣毁庐江的太平水师,陆家也是出了力的,黄师兄这样小瞧陆家,被旁人听去免不得说你黄家过河拆桥”

    一句“三流世家”将黄养辉揶揄得有些不快,他却也不敢发作,说起来,与施南池、张璧这样的世家相比,黄家自然只能算作三流世家。

    施南池话锋一转,“不如这样,黄师兄剑法超群,何不借指教之名杀杀他的锐气,也好让他知道我们这一行人当是以黄师兄为尊的。”

    黄养辉下意识地瞄了一眼张璧,见他盯着水面毫无反应,才放下心来,这一行人中,确实属他年纪最大,虽然称张璧一声师兄,却足足比对方年长了四岁。二十出头的年纪,还只是后天五品修为,堪堪成就元神,手上功夫也是稀松平常,这次出行的八名弟子中,除去陆辰以外,换做其余任何一人他都不敢言胜。但好在柿子终挑软的捏,欺负欺负这没门路的野孩子,也能在师兄弟面前长长威风,毕竟若是在平时,这样长威风的机会可不常有。

    黄养辉露出一丝狞笑,缓步走到陆辰身前,不过十步的距离,气势已经完全不同,仿佛久居鹤群的一只鸡走了出来,身上已经无处不散发着本不属于他的贵气。

    “陆师弟,你我两家也算世交,即便你不在陆家族谱之上,我也当你作弟弟一般,如今你我有缘同门,又同赴鄱阳历练,前路凶险,我这做哥哥的自然有责任教你些防身的本事,你意下如何啊?”

    这一刻,全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不起眼的角落里,连张璧也转过身来看着陆辰,目光闪烁,一众师兄弟也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引动,关注起场上的局势来,施南池更是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仿佛期待着什么有趣的事情发生。

    铁钧低眉垂眼,眼观鼻鼻观心,欧阳月离也不为所动,连头都没回一下。

    “好”陆辰展颜一笑,果断应下。

    “敢问师兄要如何指教”

    黄养辉心中一喜,心道今日定要这臭小子输得难看,也好让师兄弟们好好瞧瞧我的威风,转念一想,却又怕就此得罪了铁钧和欧阳旌,毕竟陆辰是指瑕堂的弟子,他也不好做的太过,说话之间,心下已经有了主意。

    “陆师弟,你我境界天差地别,我已是后天五品境界,成就元神,有鬼神莫测之功,而你则是初开灵脉,你我若以神通比试,不免有人笑我以大欺小。”

    “那要怎样师兄才不算以大欺小呢?”陆辰一脸玩味地笑道。

    黄养辉被他看的有些不舒服,眼神躲闪道:“我观你体格瘦弱,若是比拼拳脚,到时难免要伤筋动骨,太过难看,家师曹公以剑成名,师兄我也最善剑术,不如就指点你几招剑法,来日对敌也好有所倚仗,你看如何?”

    “但凭师兄决断!”陆辰面无惧色,黄养辉反而有些莫名发慌。

    还未等他应答,只听施南池大叫声“好”,佩剑应声出鞘,一眨眼已飞到陆辰身前。

    “此剑名为‘灵枢’,是我父早年所持,借与陆师弟暂用,可千万莫要辜负了黄师兄一番美意。”

    陆辰引剑在手,朝施南池遥遥一拜,道了声谢,转头看着黄养辉。

    “师兄请出剑!”

    黄养辉不由得一愣,眨眼之间,场上局面好似完全倒向了另外一边,在师兄弟眼里,仿佛始终都将自己当做跳梁小丑一般戏弄,现在就连这三等世家的野种竟然也敢反客为主。

    一念及此,他怒从心起,嘴上叫了声“小心!”,剑却已经出手,而且一出手就是曹寿槐所传“浑元剑诀”中最霸道的一式“阴阳迭神”,此剑以至柔至刚之力交缠齐发,柔化刚发,以柔用刚,剑身之上阴阳二气明灭不定,黄养辉以气驭剑,人影未动,长剑却以携风裹电之势激射而出。

    铁钧猛一睁眼,黄养辉虽然有所压制,但这一剑的威势也足顶得上四品高手全力一击了,至少绝不是陆辰这种初入二品境界的新手所能应付。铁钧暗暗调动真气,掌指瞬间如精钢玄铁一般,只要他愿意,可以随手将这看似骇人的一剑打落尘埃。

    黄养辉嘴角的狞笑已经完全掩饰不住,这一剑他只用了五分力,刺的也并非要害部位,但只要片刻之后,他可以保证,对面的野小子没有半月用心修养一定站不起来。到那时,再略施手段,将这小子收到手下做个跟班岂不是手到擒来。

    黄养辉正畅想着这一剑带给他的无限风光,只听身后传来一声暴喝。

    “躲开!”

    只见一道真气大手印凭空出现,一掌将黄养辉从原地拍飞出去,几乎在同一时间,张璧背后的剑匣中,一口飞剑疾射而出,与陆辰手中的灵枢剑对在一处,一团耀眼的白光猛然炸开,传出的金铁相交之声一时间惊得水中游鱼四散奔逃。

    两口剑一触即分,张璧眉头微皱,飞剑归匣。

    白光渐渐淡去,只见陆辰回手将灵枢剑入鞘,双手递还给施南池,郑重道:“谢师兄借剑”。施南池不知为何正抚掌大笑,一时间竟笑的有些难以自持。

    转过头,陆辰朝张璧深施一礼,道:“多谢大师兄手下留情,不然我可弄不来另一口灵枢赔给施师兄了”

    张璧点了点头,再看他时目光却复杂了起来。

    另一边,黄养辉瘫坐在地上,两眼无神,如同痴呆一般。连同刚才发出那一招“阴阳迭神”的通灵宝剑也如同死物一样跌落在甲板上。

    “好剑!陆师弟可欠我一个人情。”施南池走上前来,“若不是我家传的宝贝,我倒真想做出个违背祖宗的决定将这口灵枢赠与你了”。

    “施金墨的公子竟然如此小气,连一口剑都舍不得吗?”

    施南池笑骂一声,还以为是哪个多嘴的同门在搞事,循声望去,却见一叶小舟正在百丈开外的水面上飘飘荡荡顺流而下,庐江水域支流众多,这小船也不知是从哪条河道漂到江中的。

    一般的后天五品还没有那么好的眼力,但施南池精修瞳术,远远看见那说话之人头戴一顶破烂斗笠,身着锦衣,船帆也是花纹各异的锦布织成,连船桨都是由彩色的锦布包裹。

    这一次连欧阳月离也转过头来,盯着小船上那人,朗声道:“九成宫与四方城素来井水不犯河水,庐江宽阔,也非我欧阳家一家独占,张晓棠,鄱阳尚远,你请自便”

    说完,欧阳月离轻轻一拨船头的机关舵,船心处的机关烘炉霎时间轰隆作响,片刻之间,船速竟比方才加快了数倍,两道白色的水幕从船头延伸到船尾,如同下雨一般。

    陆辰甩了甩脸上的水珠,看着同样一脸水雾的施南池问道:“张晓棠?”

    听到欧阳月离叫出张晓棠三个字,施南池的表情竟比刚才看黄养辉出丑时还要精彩。

    “可是四方城的张晓棠吗?”陆辰回想起欧阳旌向他讲起的江湖掌故。

    “不错”施南池点点头。

    “淡云孤雁远,青山几万重,饮罢长歌去,南北任飘蓬”

    “此人正是八飞蓬之首,锦帆贼——张晓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