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虽然是以武立国，陆辰却是第一次持剑，恍惚之间，眼前景象的剧烈变化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但手中长剑上传来的凉意却让他感到莫名的兴奋，就像七岁那年，年长他十二岁的太子第一次在他面前展示如何持剑一般。

    陆辰将长剑横在胸前仔细端详，此剑长三寸七分，金丝缠柄，遍体寒光，剑型虽然是古朴厚重，握在手中却总有种说不出来的灵动跳脱之意。

    公孙器轻捋长髯，笑盈盈地看着陆辰道：“此剑是铸剑大师牟青十三岁时所铸，牟青本就较常人矮小，剑长几乎到他的眉毛，故此得名【齐眉】，此剑在老道手中成名，也承载着无双剑意的第一种变化。”

    “无双剑意？第一种变化？”陆辰满脸疑惑。

    “正是”公孙器引剑在手，一脸得意道：“正如回字有四种写法，无双剑意也有七种变化，其中以我这第一种变化最为简单，只突出一个快字”

    “快？是这样吗？”陆辰挥动齐眉剑连刺九下，周遭的剑气被引动，虚空中缓缓荡开一道涟漪。

    “非是快慢的快，而是畅快的快，痛快的快，快意恩仇的快，公子请看！”

    公孙器抬手一剑刺出，只见漫天剑气拔地而起，全身上下八万四千毛孔全部绽放出纯白色的毫光，一瞬间，以这一剑为中心，一股无比浓烈的庚金剑气通天接地，持剑之人顿时散发出上天入地，无远弗届之意。

    只听一声长啸，公孙器人剑合一，破天而去，眨眼之间将西北天际的浮云斩断，还没等陆辰反应过来，这老道又已踏着剑款款飞落下来，同半刻前相比只是须发乱了一些。

    陆辰屏气凝神仔细回味刚才那一剑，并没有如何精妙的剑招，全凭着在一瞬间调动全身真气，凝聚出一股一往无前的剑势来，一剑既出，见山开山。

    公孙器仿佛能感知到陆辰内心的想法，满脸赞许地点点头道：“公子悟性果然高绝，居然一眼便能看出我这一剑的奥妙来，没错！这一剑根本没有任何招式，只凭这一股剑意，就算是万丈高山，咱也能给他削个平头。”

    说完，他指了指脚下的高台，得意道：“你我脚下这试剑场便是老道一剑斩出来的，是不是光滑细腻，浑然天成”

    陆辰点点头道：“剑意虽好，可惜我胸中郁结，正缺了这一点快意”

    “无妨，这颗剑道种子是姓柳的小子留下来的，托我转交给你”公孙器翻手之间掏出一颗枇杷大小的珠子，这珠子非石非玉，通体散发着淡青色的光晕，陆辰仔细看去，此物表面剑气纵横，种种奇异的纹路也像是剑气雕琢而成。

    “这是姓柳的小子在海外奇境所得，研究了七八年也没看出有什么用处，索性将半生的剑道感悟都镌刻在这珠子表面，有此物助你，不愁学不会我这一剑”

    陆辰正要再问，只见公孙器掐指一算道：“外面天快亮了，你灵脉未开，元神未成，不能在此地久留，老道这就送你出去”

    “可是这宝贝要如何使用……”

    话未说完，试剑场上一股冲天剑意席卷而来，一瞬间卷动起漫天剑气，凝成一道七色流光包裹着陆辰以携风裹电之势破空而去。

    清晨，天光大好。

    此时的九成宫大堂之上，一众族老与神锋堂、指瑕堂、罄余堂的各位长老供奉正端坐台上，神锋堂堂主欧阳月离、指瑕堂堂主欧阳旌、罄余堂堂主欧阳楷也都坐在上首。

    台下偌大一片空地上站着神锋堂新收入的十六名弟子，陆辰站在最后一排，正暗暗打量身前左右的十五个少年。进入九成宫修行几乎是每一个吉洲少年梦寐以求的经历，只见这些二等世家的公子们各个都是满面春风，神采飞扬，只有身边这个憨乎乎的小胖子大大咧咧，好像还没睡醒。

    九成宫中，神锋堂专司对外征战，堂主欧阳月离识人的眼光也是不凡，索性每年三堂之中的新进弟子都交由神锋堂选拔，今年的十五名少年全部由吉洲境内二等世家中择优选取，像这样的二等世家，在庐江两岸有几十个之多，其中这样年纪的孩子更是多的数不胜数，这十五人能经历重重筛选进入九成宫中修行确实值得炫耀一番。

    只有陆辰不同，他现在的身份已经是豫章陆氏的私生子，被家族驱赶流落乡野，是指瑕堂副堂主铁钧在途经豫章郡时将他捡了回来，又亲自安排他进入九成宫中修行。在来吉洲的路上，柳彦川还专程到豫州颍川郡回春堂请一位精通易容的圣手为他改头换面，面貌上已经与从前相差许多。

    不过好在豫章陆氏确实有不少有名的浪荡公子，与不知哪个烟花女子诞下一两个子嗣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像这样的私生子一般的世家大族避之唯恐不及，更不可能在族中存留什么造像，外人根本无从辨别真假。所以自然没有多少人关注陆辰的身世，有好事者也只是暗地里羡慕一个如此出身的野孩子能有这样的际遇，铁钧可是九成宫指瑕堂名副其实的二号人物，想搭上他这条线的世家子可谓挤破了头。

    欧阳月离清了清嗓子，侧身向台上一众族老道：“这是我这半年来走访吉洲各世家甄选来的好苗子，根骨、心性都有过人之处，而且尚未踏上修炼之途，皆是白纸一张，今日召请各位族老、供奉前来，正当为诸位弟子开蒙解惑。”

    坐在正中的是欧阳家二房的家长欧阳乘晖，这老者一身灰色长袍，手中攥着一卷前朝大家丹邱先生的沧浪诗话，眉宇之间一股浩然正气，一眼望去不像是雄霸一方的世家中人，倒像是位学贯古今的儒门大家。

    欧阳乘晖将书卷暂放，看着台下诸生朗声道：“人乃万物灵长，秉天地阴阳造化之气而生，本生而神圣，而修炼一途正是不断探寻自我与生俱来的先天神性，从进入后天一品境界开始，感受天地元气，打熬筋骨，洗经伐髓，以致消病去疾，再到元神显化，以无形灵体往来虚空，直到筋脉强硬如蛟龙奔行，气血充盈如江河倒灌，脏腑震动如洪钟炸响，骨坚如玉，髓洗如浆，道体通透，灵台清明，更有机会以后天返先天，进入更加妙不可言的境界”

    少年们听的入神，眼神中都禁不住流露出一片向往之色，陆辰也不例外，在赶来吉洲的路上，柳彦川拖着重伤之身为他讲解了后天五品境界以后的重要关窍，甚至连先天境界的诸多玄妙也毫无保留地为他演示，算是将修行之事大致向他交代了一番，但终究时间所限，不能像欧阳乘晖这般循循善诱，细致入微。

    “虽说人人生来神圣，却又人人皆是肉体凡胎，筋骨之强比之草木也是无甚分别”欧阳乘晖站起身来，台上的一众族老、供奉连同三位堂主也都主动站起身来，一时间，台下少年们的神色也都庄重起来。

    欧阳乘晖踱步走下台来，含笑道：“可人非草木，终究是多了一分天赐灵性，虽说山野精怪中修炼有成者也不乏其人，但相比人身，则又要多耗费至少百年苦功”

    “所谓天赐灵性，是否就是那先天一点灵光？”，说话的少年是彭泽郡张家的公子张庭枫，此言一出，欧阳乘晖当即面露赞许之色点头道：“正是，人体除却脏腑、筋脉、气血、骨髓这些有形之物外，还有丹田气海、十二楼台与灵台识海等诸多秘境，在灵脉开启之前，这诸多秘境都只在虚无之中，唯有绽放这先天一点灵光，才能使灵脉调通，元气勃发，为后续的修行打下根基”

    “道门经典所谓‘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即是此理”

    堂下众人闻言都是若有所思，只有陆辰身旁的小胖子一脸茫然，显然对这番讲解不甚明了。

    陆辰暗暗摇头，这位鄱阳名族出身的朱金宝公子除了生就一身铁塔般的肥肉疙瘩，可完全不似其他世家公子那般聪慧，他索性微微侧过身去，小声将这其中的道理讲给他听。

    “朱兄，如先生所言，人体内景在未开辟时恰如混沌一片，茫然无物，唯有点亮这人人生而俱足的先天一点灵光才能破开混沌，定阴阳、分清浊，生造化，灵脉能借此开天辟地之力上下调通，奠定后天境界之基的丹田气海也正是由此而来。”

    小胖子朱金宝假装“哦”了一声，脸上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心里却还是懵懵懂懂，只是拉不下面子承认。

    欧阳乘晖站在几丈之外却听得真切，只见他悠然一步踏出，落脚时已经站在陆辰身前，俨然是先天高手缩地成寸的高明手段。

    欧阳旌眉头一紧，向铁钧递了个眼神。陆辰却面不改色，恭恭敬敬拱手见礼，口称“先生”。

    欧阳乘晖微微颔首，“你便是铁钧捡回来的陆家小子？不错，你方才几句话已几乎将灵脉开启之道阐述个七七八八，只是要如何点亮这先天一点灵光你可知道吗？”

    陆辰心中了然，却不敢表现，故作谦虚道：“请先生解惑”

    “要使灵光乍现，无外乎守静二字，至于守静之法，三教各有自家法门，儒门讲诚意、正心，道门讲心斋、坐忘，佛门更有八种方便法门，至于魔道开脉之法，虽非我所长，却仍逃不出静极生动的天理。”

    欧阳乘晖有意点拨诸生，便在开口之时暗暗加持佛门“狮子吼”秘法，所讲所述，有如雷震。这法门在后天武夫中多是在对敌时用来震荡元神，但在欧阳乘晖这样的先天宗师手中，却有着另一重妙用。

    初听之下，这声音振聋发聩，如同黄钟大吕，悠扬回荡，不过几息之间，场上诸生都已在不知不觉间进入了一种妙不可言的境界中。

    欧阳乘晖雄踞先天二品境界多年，又掌管二房一支，平日里深居简出，只是临时起意才来点拨一番。所以即便是在九成宫这样的顶尖势力中，像这样的机缘也不常有。

    欧阳旌面色不变，心里却暗暗担忧，掌心中已经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陆辰身上隐藏了太多的秘密，一旦被欧阳乘晖这尊先天高手有所察觉，对许多人都将是一场灭顶之灾，但场上局势已经不是他所能掌控，他只能故作镇定，静观其变。

    欧阳乘晖开始逐个打量这十五名少年，从狮子吼的回响看，彭泽郡张家的公子张庭枫悟性最高，经历方才的一番诱导，张庭枫已经渐渐进入一种较为深层的感悟之中，如果能有所顿悟，再由各堂的长老供奉中择取一人护持引导，不用百日之功，便能开启灵脉。

    台上的几位族老和各堂的长老供奉也都屏气凝神仔细观瞧，准备从中选取资质上乘的弟子收到门下好好调教。

    一时间，场上肃然无声。

    这时，一阵细微的鼾声响起……小胖子朱金宝睡着了。

    欧阳乘晖微微皱眉，欧阳月离脸上也有些挂不住，只能向众人解释道：“鄱阳朱家子弟天生筋强骨壮，长于外练功夫，悟性差些倒也无妨”

    欧阳楷哑然失笑，道：“这小胖子看着招人喜欢，不如就交给我好了，我们罄余堂掌管俗务，只要踏实肯学，修为进境慢一些倒在其次”

    话音刚落，只见堂下的张庭枫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眼神中也比方才多了一抹不一样的神光，显然在刚才的体悟中所获不菲。

    张庭枫深施一礼，“谢先生所赐机缘，弟子有信心在一月内开启灵脉”

    除了钟爱小胖子朱金宝的欧阳楷，堂上诸老都是一脸热切地看着张庭枫，欧阳乘晖也是含笑点头。

    随着场上诸生渐次从这种奇妙的境界中醒转过来，诸老也都基本相中了合适的弟子人选，只剩下小胖子朱金宝还沉醉在梦乡当中。

    此时，众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陆辰身上，除了朱金宝，他是唯一一个尚未醒转的少年。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三个时辰……

    从清晨一直等到傍晚，陆辰还是没有转醒，欧阳乘晖的脸色开始变得有趣起来，这位儒道佛三教皆通的先天宗师也从未曾见过这样的奇事。

    堂上众人一开始都还饶有兴致，直到掌灯时分，夜色渐深，诸老一番合议，商量好各位弟子的归属，各自离去。

    此时，就只剩下欧阳乘晖、欧阳旌和铁钧三人。

    欧阳乘晖神色悠然，手中这本沧浪诗话已经翻了半本，好像有着永远用不完的耐心。欧阳旌虽然故作镇静，内心却焦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

    一转眼，已是人定时分，欧阳乘晖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自顾自道：“快子时喽”

    “子时！”

    话一出口，他好像猛地想起了什么，聚精会神地盯着陆辰的眼睛，低声念道：

    “形神安静，集中意念，然后一念归中，凝神入气穴，缓缓调息入细，引短令长。”

    “静极之时，正有动象，于恍惚杳冥之中，觉丹田气动，即为——活子时”

    “成了！”陆辰猛一睁眼，一股精纯的天地元气从脚底涌泉吸纳而入，一瞬间冲过十四经脉，从天顶百会喷薄而出，一道五色光束伴随着一声炸响，直冲霄汉。

    “先天气，后天气，得之者，常似醉”。欧阳乘晖开怀大笑，嘴里念叨的正是他当年在开启灵脉时的体会。

    陆辰慢慢稳住心神，等待那种如痴如醉的感觉缓缓退去，紧接着，一股说不出的畅快之意涌上心头，当即向欧阳乘晖深施一礼。

    “多谢先生指点，弟子——”

    “灵脉已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