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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凌晨的咖啡時間

    睡不著。

    穆時雨在床上輾轉反側,沒有聚焦的兩眼發愣地盯著上方,好像這樣看著看著就可以生出睡意似的。可房間沒有窗戶,她也無法透過其他光源看到天花板,床頭櫃上有一個泛著瑩綠色光芒的電子時鐘,但並不足以讓她看見東西。

    單手舉高向後一揮,打到電燈開關,白色的日光燈隨之亮起,穆時雨也在第一時間護住眼睛。等瞳孔適應強光後,她起身來到衣櫃前,將身上的棉質晨衣換下。

    衣櫃裡還有件絲質晨衣,五套一樣的外衣和貼身衣物,都是和她來到這個地方時穿得同樣款式。說實話,比起驚恐,這遊戲的服務態度貼心到讓她感到噁心。

    換好乾淨的衣服,穆時雨再次環顧房間的擺設。

    房間牆壁跟大廳一樣是灰色的,有配套的廁所和浴室,環境乾淨整潔,是個不錯的小套房。床的大小跟雙人床差不多,躺上去很舒服,但她無法好好休息,也越看越覺得這個房間很壓抑,像地牢一樣。

    床頭櫃放著耳麥,旁邊的電子時鐘似乎是房間裡最富有生機的存在,至少它無時無刻不在運作。她拿起來看,現在是凌晨兩點十一分。

    房間門沒有需要密碼或是視網膜識別的電子鎖,只有再簡單不過的門把鎖和安全鏈。她打開房門,走廊的燈已經熄滅了,對面還有一間緊閉的房門,上面的電子門牌用瑩藍色的字寫著“107空房”。

    這段走廊只有四間房間。107號房旁邊是109號房,是陳宏宇的房間,而她的隔壁則是110號房,沒記錯的話郝峻榮就住那裡。109和110再往外走接著餐廳,餐廳的燈亮著,還有誰沒睡嗎?

    空氣中有剛研磨好的咖啡豆的香味。有那麼一瞬間,穆時雨以為自己已經回到她所打工的咖啡廳,躲在某個角落愜意地聞著苦澀的香氣,滑著手機偷閒摸魚。

    她走到餐廳,右邊有一個開放式廚房,兩個加起來大概跟大廳一樣大,餐廳中央有足以容納十個人的長方形餐桌和座椅。廚房的料理台前有一位男性身影,拿著手沖壺,沖泡濾杯裡的東西,香味就是從那裡飄出來的。

    他注意到穆時雨的存在也沒過問,反而自然地說:“要喝咖啡嗎?”低沉渾厚的聲音帶著一絲慵懶,給人感覺很踏實,不像剛開始見面時那樣拒人千里的態度。

    沒等穆時雨回答,陳宏宇就拿起一個白色大理石紋路的馬克杯,開始在用燒水壺裡的熱水沖洗,連給她推托的機會都沒有。

    最後她只好把原本想說的話吞回去,向對方道聲謝。

    她端正坐在離廚房最近的直角座位,側著身,看著男人忙碌的身影。不過一會兒,對方端著兩杯新鮮的手沖咖啡走過來,一杯放在穆時雨面前,自己則是拿著純白色的馬克杯坐在餐桌直角的另一邊。

    “……謝謝。”穆時雨說。

    “不會。”

    咖啡獨有的苦香味在空氣中回旋,洋溢整間餐廳,杯子裡的熱氣在日光燈照耀下裊裊升起,有些燙。

    廚房和餐廳的光線不同於其他地方的冷白,是和緩的暖色調,陳宏宇的一頭米色短髮好像被金色的光環壟罩著。不經整理、稍微有點紛亂的額髮在額角投下了它的影子。

    他沒穿西裝外套,領帶被解下來。上半身只穿著一件條紋襯衫,最上面的鈕扣沒扣好,袖子捲到手肘,露出結實的小臂。隨性的打扮讓他感覺變得更親近人了一些。

    穆時雨心不在焉抿了口杯中熱氣騰騰的黑色液體,口中充斥著醇厚的苦味,蔓延至鼻腔,除此之外什麼也沒嘗出來。

    陳宏宇手握在杯子的把手上,拇指輕輕摩挲著杯面,眼神直視她,單槍直入地說:“就我個人而言,由妳來擔任決定團隊生死的通訊員並不妥當。”

    飽和度極高的黃綠色眼睛閃爍著不安,穆時雨小心翼翼抬眼回看,以為自己將會看到一位高高在上的教育者,或是吹毛求疵的面試官,然而並沒有。

    祖母綠的眼睛依然沒有露出任何情緒,神色平靜,就像他剛剛只是在陳述一件無法接受,也無法改變的遺憾,但不是過分的損失。不過正因為他那張沒有半點波瀾的表情,穆時雨一直緊繃的神經反而放鬆了些許。

    “這話題轉換得還真突然。無意冒犯,請問陳宏宇先生您……是階級主義者?”

    “不。”陳宏宇慢悠悠地回答:“身為培育人類未來棟樑的教師,我是不被允許有這種無聊的歧視思維。何況,妳至少有C級。”儘管年輕時的經歷讓他不那麼善待比他等級低的公民,但如果他是階級主義者,他就不會坐在這裡跟穆時雨喝咖啡好好說話了。

    穆時雨驚訝地瞪大雙眼,音調不自覺地拉高:“您是怎麼——”

    “猜的。”他說:“等到妳有一定的閱歷,就會發現不同等級的人,行為舉止的差異簡直天差異別。至少這適用於大部分的情況。現在,我們言歸正傳。”

    陳宏宇身子往後靠在椅背上,跟穆時雨相比,他顯得更為自在:“簡單來說,妳會讓一個孩子來承擔這麼多人命嗎?”

    她沒接話,只是凝神看著眼前的長輩。陳宏宇繼續說:“雖然我很佩服妳超乎同齡人的穩重,但這並不是讓我把自己的半條命託付給一個陌生姑娘的理由。不過其他人似乎並不在意這個細節。”

    “……您的意思是?”

    “連這點也要我點明嗎?”

    “對不起。”她羞愧地低下了头。

    “別那麼緊張,我也不是什麼刻薄的人。”純白的馬克杯舉到嘴邊,散發的溫熱水氣蒙住了鏡片。他喝了幾口,疲憊地歎氣著問:“這些人中有妳認識的人嗎?”

    “沒有……”穆時雨回話的聲音嘎然而止,終於意識到其中的問題。

    通訊員如果沒有好好傳達資訊,是會攸關到其他玩家的生死,稍有疏忽,可能就會有人因她而喪命。然而這些人與她非親非故,卻還願意將自己的性命寄望於她。何湘靈的慘死,以及掛滿人體組織的肉藤,遍地血紅的影像,一下子清晰地浮現在腦海。

    想到這裡,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兒,堵得自己呼吸困難。感覺有一堆蝴蝶在胃裡搧動翅膀,把裡面的東西攪得亂七八糟,她有點想吐。一直到現在,她滿腦都是明天的外出,完全沒有細想這個問題,壓力一下子倍增數十倍。

    “我一開始就沒有將希望放在妳身上,妳可以不用管我。”陳宏宇說:“但我希望妳能認知到,當初妳輕率應下的承諾究竟有多沉重,也希望妳可以不辜負他們的期待,帶領他們活下去,離開這個遊戲。”

    雖然不被信任的感覺並不愉快,但陳宏宇說得對,換做是穆時雨,都難以說服自己將性命交給一個小女孩手上。無法信任對方靠不靠譜,而且怎麼可能讓小孩子,來背負這沉重到足以壓垮任何一個成年人的重負?若真有人因她而喪命,以後就算她存活下來,要怎麼面對這種陰影?又為什麼非得讓一個小孩來承擔那麼多條人命?

    穆時雨抬眼望向專注盯著杯子的陳宏宇,心想:“他說不用管他,不必在意他那條命……難道他也是這麼想的嗎?雖然被當成小孩有點不甘心,好歹這些承諾我也在大家面前信誓旦旦地說過,都是成年人了,我也會為我說過的話負責。”

    不過她還是想對此表示感謝,可投以回應的微笑又是多麼無力:“我明白了,謝謝您。”

    “看來還不算太笨。”陳宏宇輕諷地說,之後便沒再開口。穆時雨也乾脆不說話,喝了幾口咖啡想掩飾尷尬的氣氛。剛入口的咖啡還是很苦,但在入喉的那一刻卻有一絲微甜,帶著淡淡的果酸,意猶未盡。

    餐廳的燈光是溫馨又和煦的暖色,卻對于身處其中的人而言顯得格外諷刺,又不合時宜。當初設計這個房間的人是想惡意刺激玩家嗎?不清楚,但如果有這類人穆時雨絕不感意外,畢竟這遊戲已經將她樹立了十八年的價值觀碾壓在地底下了,搞不好遊戲場所就是設立在地底下的也不一定。

    良久,陳宏宇率先開口說:“明天妳不是還要外出嗎?快回去睡吧,咖啡可以不用喝了。”

    “那……我就先回房了,您也早點休息。”

    “嗯。”

    也不知有沒有把她的話聽進去,陳宏宇依然坐在椅子動都沒動,依舊盯著手中的咖啡。穆時雨把杯子洗乾淨準備離開時,他還是保持同樣的姿勢。這時她突然想到一件一直困擾她的問題,她輕聲喚道:“陳先生,可以問您一個問題嗎?”

    “問吧。”他回道。

    “玩家的個人介面裡不是有欄『等級』嗎?你的等級上寫得是什麼顏色?”

    陳宏宇意味不明地抬頭看一眼穆時雨,他的神情有些奇怪,想要說什麼,可說不出來,遲疑不決。這還是他第一次在穆時雨面前,做出這麼豐富的表情。

    “陳先生?”穆時雨疑惑地又喚了他。

    注意到自己的失態,陳宏宇回復到原來處變不驚的樣子,完全不想解釋剛才的恍神,他回答:“紫色。我想知道,穆小姐為什麼要問這個問題?”

    “我只是好奇……”

    “過多了解這個遊戲並不明智,妳連對接下來怎麼帶其他人離開這裡都沒把握,還有精力想無關緊要的事嗎?”他語氣慍怒,就連說話也不那麼客氣了,雖然他好像每次講話都挺不饒人的。陳宏宇繼續說:“現在快回去休息,我也要回房了。”

    她明明什麼都還沒說,陳宏宇又怎會知道她想試圖探究這個遊戲?

    穆時雨回到房間躺上床,又感覺不踏實,拿了耳麥放在枕頭旁,即便耳麥在基地裡起不到作用。

    睡前她迷迷糊糊回憶起剛才的對話,突地發現陳宏宇說的話有一處語病。他說希望她帶領其他人活下去,離開這個遊戲。

    不是“贏得”,而是“離開”嗎?

    可能是她太鑽牛角尖了,但陳宏宇這麼嚴謹的人,遣詞用句應該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要知道這兩件事的意義可是完全不同的。再加上她在詢問顏色等級時的反應……雖然陳宏宇有點可疑,但目前看來他應該不是敵人。不過就算不是敵人,他也一定知道關於遊戲的事,可是為什麼要隱瞞?

    穆時雨無聲地在心裡嘆息,看來她今晚是註定睡不著了。不管如何,現在終於可以確認一件事,那就是顏色等級一定跟公民等級不成對等,因為陳宏宇是老師,而教育者、科學家以及醫師皆屬於B級公民。

    那麼,又會是什麼?。

    餐廳桌前,原本好好坐著的陳宏宇突然感到一陣心悸,心跳愣是不自然地加快速度,頭皮莫名發麻,有股炙熱的無形力量從大腦流遍全身,好似把火舔舐他的血管。他咬著牙發出絲絲呻吟,痛苦地雙手抱頭撐在桌上,額角青筋直冒,一直延伸到眼睛周圍。而在這瞬間,所有疼痛突然被撤回,他猛地抬頭瞪大雙眼,盯著前方,溫潤如玉的翡翠雙眼被奇譎的亮紫色取代。

    還沒緩過來,一大堆資訊就爭先恐後地擠進大腦,尖銳的耳鳴幾乎要讓他的腦袋炸裂。他看到一些模糊到根本無法分辨的影像,好幾條路線圖在他腦海裡打轉,外界晝夜的變化,還有其他說不上來是什麼,卻莫名能明白的東西。

    亮紫從他眼中漸退,在這突發性的異變結束後,感官徹底清靜下來,一瞬間回到寂靜讓他有點不知所措,過了好一會兒,便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步伐緩慢,走到終端設備前打開商店的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