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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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出完殡,徐厚和住的那栋小屋也没人住了,东西该收拾的收拾,该清点的清点,除了那栋土培的矮屋,几家人也就该分的分,该拿的拿,徐厚和存的那些通宝,三个儿子也都分了,闺女一个都没给,二大娘说:“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她们都不养老的,咋还抢夺财产呢?”结果就她家分的多,三大娘也分了七八个,都给了听南,听南不要,三大娘说:“我们要了也没用,本来要给你和你姐的,既然你爷都说了,就全给你吧,这事儿可别跟你姐抖露了,你哥心眼小,说我们偏这个,向那个的。”听南说:“这不会。”那栋矮屋自此也没人住了,黑咕隆咚的,又不加修缮,日晒雨淋,房子塌了半边,更没人管理了。

    徐听财经历那件事后,就被单位开除了,没了收入来源,他就一直闲赋在家,他的腿有后遗症,即便好了,也有些瘸,就像短了一截,杜鹃跑了,也没给他留个信。一天,他就去村里找她,一路打听,找到了她弟杜明,杜明说她不在,听财就让他骑摩托载着他去找,杜明说:“你啥人啊?”听财说:“我你姐夫。”杜明说:“狗屁姐夫。”以前热热乎乎的,姐夫姐夫的叫着,一朝翻脸,比翻书还快,听财说:“你摩托还是我出钱买的。”杜明说:“这是我姐的钱,跟你啥关系?”听财说:“你姐的钱也是拿我的钱。”杜明说:“狗屁,你有啥钱?”两个人当街就打了起来,没想到杜明打人特狠,像极了以前的汉奸,听财瘸着腿,吃着亏,被杜明打得满脸是血,好些人都听到了,在背后窃窃私语道:“这哥们谁呀?”杜明见面子上不好看,就俯下身对听财说:“实话告诉你吧,我姐已经和司丕领证了,和你没啥关系啦,你死了这份心吧,别在这碍眼了。”听财说:“司丕长的恁磕碜样儿,你姐会看上他?别在这膈应人了。”杜明说:“自古骏马驮痴汉,美妻常伴拙夫眠嘛,司丕丑是丑了点,可人家有钱啊,又没带孩子,你个残废,拿啥跟人家比?”听财自此知道杜鹃的为人,悔之晚矣,赌誓道:“他们俩也过不长。”杜明说:“诅咒也没用,人家过得长不长,关你屁事?赶紧滚蛋。”

    听财就这样被打了回来,一个人过,去坡地劳动又嫌累,吃了上顿没下顿,有时候就去他三叔家蹭饭吃,吃得多了,三大娘说:“听财,你总要干点事做啊,总不能这样坐吃山空?”这明显有些赶人的味道了,听财说:“三娘,我不白吃你的。”然后就没再去了,到乡上她娘那儿住了一段时间,这才意识到莲叶的好来,开始埋怨起她娘来,他娘说:“当初是你看好的,你乐意的,干我啥事?”听财说:“当时要不是你操操的,哪还有今天?”他娘气得差点背过气去,说:“我好心好意却当了驴肝肺。”听财说:“你要是好心好意,你就将莲叶给劝回来,当初都怨你。”二大娘从小溺爱听财,啥事都依着他,现在尖担两头脱,还招了儿子埋怨。用吴江河的话讲,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啥样的因就会种啥样的果,二大娘种下的因,就要承受产生的果,谁也帮不了。

    那天莲叶在自己的菜园里翻地,二大娘硬着脸皮过去了,莲叶看到了,也当没看到,二大娘蹲了下来,仰着脸问:“翻地呢?”莲叶嘴里哼了一声,算是回答,二大娘却早已没了往日的气焰,又道:“孩子还好?”莲叶心想:“多少天了也没见你问一句,今天窝着啥鬼?”莲叶停了手里的活,拿出吵架的架势,对她说:“你干啥来了?”要是在过去,莲叶这个态度跟她说话,二大娘早跳着脚骂开了,今天却一声不吭,像个霜打的茄子。二大娘说:“我就是来看看孩子。”广经和广济已经上幼儿园了,在村里的幼儿园,倒也便宜,一年交个十块钱,二大娘知道,又说:“你一个人照顾两个孩,也是辛苦。”莲叶知道她想说啥了,对她说:“我不辛苦,我辛苦啥?”说完,地也不翻了,自己扛着䦆头回家了,凉着她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晚上听财去了莲叶那栋小屋,白天人多眼杂,他没脸,在街上他走在黑影儿里,见到几个人,故意避开了。到了村外的那栋小屋,里面却没亮灯,他没好意思喊莲叶,扒着窗户朝里望,里面黑洞洞的,他朝里面悄悄地喊了句:“莲叶,莲叶?”却没人应,看来人真的没在家,她会带孩子去哪儿?她在这儿也没亲戚呀?正在纳闷,忽然听到隔壁有力家传来笑声,循着声音,他偷偷走了进去,却发现有力娘正在和广经、广济在做游戏,有力娘扯着孩子的手喊道:

    拉大锯,扯大槐,姥娘门口扎戏台,接闺女,请女婿,就是不让外甥去---。

    而有力和莲叶坐在一处,看着广经和广济在炕上玩耍,有力拉着莲叶的手,举止略显亲昵,听财一看,气不打一处来,一脚踢开门走了进去。莲叶吃了一惊,问:“你来干嘛?”听财没回答,却反问道:“你跑人家来干嘛?”莲叶说:“我去哪儿你管的着吗?咱俩啥关系?”听财以前在家飞扬跋扈惯了,被莲叶这么一问,气势上立马矮了下去,说:“我来看儿子。”有力手舞足蹈,想要解释啥,脸涨得通红,却始终也说不出来。听财上来拉广经和广济,莲叶不让,惹得两个孩子哇哇大哭,邻里们都来看咋回事,对听财说:“孩子在妈这儿照顾得挺好,你就放心吧。”听财说:“孩子判给我,我有权利带他们回去。”执意要带孩子走。有人就跑去告诉了村干部,江河、有信就赶来了,徐振国却不去,江河先到,对听财说:“听财,孩子好好的,你这是干啥?”听财说:“没干啥,就是想接孩子回去住段,当时村干部在三爹家都同意了的。”有信说:“话是这样讲,可你能照顾好?你整天油瓶倒了都不扶,孩子在娘这,总比在你那儿好。”听财说:“谁说的?我怕孩子在这儿学坏了。”江河笑道:“乌鸦嫌猪黑?”又觉得这个比喻有些不恰当,道:“此话咋讲?”听财说:“有这个行为不检点的娘,孩子能不学坏?”莲叶听了,气得手都哆嗦,指着他的鼻子道:“对面锣,当面鼓,你今天把话说清楚了,我哪点儿不检点了?”听财明显在造谣莲叶的名声,俗话说得好,房子倒了压不死人,舌头倒了压死一片人,这名声要是做实了,莲叶也不想活了。听财说:“你自己清楚,在人家翘首弄姿像啥,篱牢犬不入。”江河小声道:“别在这儿丢人了,要论起来,你还好意思说这?”听财说:“你这话啥意思?”江河说:“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何必呢?赶紧回吧。”听财遂过来拽广经和广济,广经和广济不走,听财反手就给他们两个巴掌,这一下可彻底碰到了老虎屁股了,有力上前揪住听财,抡起拳头就要打他,听财被他的气势给吓住了,嚷道:“你要干啥?”众人赶紧上前将两人拉开,有力怒气冲冲的从抽屉里拿出两张红红的小本子,在听财的面前晃了晃,众人这才知道,前些天他俩领了结婚证。

    莲叶本来没这个想法的,可大年三十那夜,她一个女人家,带俩孩子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要不是有力赶着马车送到了乡医院,两个孩子还不知道病到啥时候。那天午夜,又下起了鹅毛大雪,有力将外套给广经和广济披在身上,自己冻的浑身打哆嗦,到了医院,又是交钱,又是买药,她一个女流之辈,只知道抱着孩子哭,人家却一直忙活到下半夜,年也没过成,下在锅里的水饺破成了一锅粥。而听财全家,像个没事人一样,爷爷嬷嬷都在乡上过的年,眼里根本就没这俩孙子,听财一个人在家喝得跟个烂泥似的,更别指望。以前他就好喝酒,但因为要开车,路上又抓的严,莲叶又管着不让喝,所以喝的少,这下好了,被单位开除了,敞开着喝,喝死也没人管了。

    本来她想着,自己一个人将孩子拉扯大,也就一辈子了,老一辈女人死了丈夫有多少守活寡的,还不是一个人过?但家里没个男人真不行,累活脏活她能干,但有些活她一个女人真的干不来,就比如赶马车,马一甩尾巴,她就紧张的要死。有力说话是有些结巴,做事也不够圆滑,容易直来直去,甚至脑子有时还转不过弯来,除了一身力气,似乎没多大出息,但人是好人,心里没那么多花花肠子,跟着一辈子踏实。唯一遗憾的是,自己带了俩孩子,恐怕屈了人家。一家人本来想着大办一场,但村里都是亲戚连着亲戚,哪能参加了前夫的婚礼,又来参加现夫的?加上莲叶又是二婚,明面上不好看,因此就在一块儿过算了。本来这事儿还能瞒一段时间,被听财这一闹,大伙儿都知道了。江河是知道的,结婚证明还是他开的,他对听财说:“说了让你不要闹,你偏不。”听财的脸红到脖子根,自己回了家,一头扎进了炕上,大哭了起来,由此更加恨他娘。

    第二天,有金正在村委会开会呢,徐民和的大闺女天芯匆匆跑进来,门也没敲,众人道:“你怕夹着尾巴吗,不知道关上门?”天芯说:“我来找侄儿。”有金说:“啥事?”天芯说:“你赶紧看看你家的猪吧,三嫂让我来叫你。”徐振国也在场,问:“啥事,一惊一乍的?”天芯说:“哥,你也回去看看吧。”有金就撒丫子往猪圈跑,到了猪圈,看到养的十头猪全都躺在了地上,只有出的气,没进的气,有几头还带了崽,肚子鼓鼓的,听南蹲在猪圈边,不停地抹眼泪,她早上来喂猪时就这样了,昨天晚上还是好好的,三大娘在一旁絮絮叨叨:“咋会这样呢?是不是有人投毒?”夏志也赶来了,他是给人治病的,但偶尔也会客串一下兽医,用他的话说,人兽皆同理,只在药量的多寡。谁家的牛不回嚼,谁家的猪不吃食,都会找他来瞧瞧,他给调好了药,注入到空酒瓶中,让人牵着牛鼻子,将酒瓶插进牛嘴里,牛就咕咚咕咚喝个底朝天,一连两三天牛好了,他就收个块八毛的药钱,至于猪不吃食,他连去都不去,只让人买瓶烧酒,给猪满身擦,也能治好。至于这一次,他蹲在猪圈里看了又看,摸了又摸,出来说:“估计是遇上猪瘟了。”三大娘说:“还有救吗?”夏志摇了摇头,说:“要是能治好也就不叫猪瘟了。”三大娘说:“你就给治治,万一治好了呢。”夏志说:“我权当死马当活马医了,至于成不成,不赖我。”当天晚上,这茬猪全死在了猪圈里,一头没剩。

    这十头小猪仔是刚过了年,有金在集上抓的,买时断奶没几天,养了差不多三个多月了,重的长到了一百多斤,吃的粮食没有几千斤,也有几百斤了,这些粮食都是自己辛辛苦苦在地里一䦆头一䦆头刨出来了,要是卖掉,也能卖个几百块钱,一正一反,一出一入,这就是大几千块,本想等着它们下崽,没想到一朝全打了水漂。一家人坐在一起,三大娘就开始数落起有金来,说:“叫你不要瞎胡隆,你就是不听,现在好了吧,新房子盖不成了,钱也糟蹋没了。”又接着数落听南,说:“当初让你劝着他,你倒好,阳一套,阴一套,老以为我们这是害你们,我们啥心吆,还能害你们?”听南对她娘说:“娘,我们啥时候说过这话?”她娘说:“嘴上没说,心里就是这么想的。”二爹在炕上抽着烟锅,将烟锅在炕沿上磕了磕,说:“眼下这猪咋处理?”一句话倒提醒了三大娘,三大娘说:“对对对,趁着没人知道,赶紧让听仁将他们都宰了,拿到集市上去卖了,便宜着卖,能回本多少是多少,现在猪肉都三块多一斤,说不定还能挣些个呢。”有金却站着不吭声,也没动,三大娘说:“还杵在着这儿干啥,你没脸去说,我去说。”说着就要动身,有金止住三大娘说:“娘,这猪还是埋了吧。”三大娘说:“为啥?你沈万三呐?”有金说:“这样不好。”三大娘说:“咋不好?”有金说:“这不是钱不钱的事,咱把猪杀了卖肉,人家买去了,要是家里也养了猪,这不是给人家的猪也传染上?”有金本想再说这是缺德的事,咱不干,可没说出口,三大娘就不高兴了,说:“就你们是好人,我是恶人是吧?我这是为了谁?既然这样,我也不管了,你就是穷死饿死我也不管了。”说完气嘟嘟地走了,听南就在后面喊:“娘,娘。”也追了出去。

    二爹又将一锅烟点了起来,吐出了一圈烟雾,说:“你打算咋弄?”有金说:“我那蔬菜大棚也挣了些钱,再到乡上贷点款,再买个十来只小猪,还来得及,我就不信搞不成。”二爹说:“你还搞?现在想来,我还是有些轻敌了,养猪那是给它吃好喝好就成的?你这不是一头猪,你这是十头猪,以前你这是典型的资本主义了。”有金低着头说:“在哪儿跌倒了,就在哪儿爬起来。”二爹又吸了会儿烟说:“本来呢,我是一直不赞成你养猪的,没那个金刚钻,别揽这个瓷器活。但你没被钱蒙住了眼,这一点儿像咱的性格,咱农民穷是穷,可咱有骨气,咱不做那上天害理的事儿,就冲这架势,我赞助你一千块,这钱是政府给我的补助,你先拿去用吧。另外,养猪要讲科学,不能想当然想咋样,就咋样,明天我到乡上农机站去,给你取取经去。”

    本来三大娘想着神不知鬼不觉的将这件事情处理了,可纸里哪包的住火呀,大伙儿你传我,我传你,弄得村里人人皆知,有嘲笑的,有同情的,有金索性当着大伙儿的面,挖了个大坑,撒上两三遍的石灰粉,将猪给深埋了,好多人都站在那看,这会儿,村里人又加了一层敬佩。第二天又是大集,有金在集上卖菜的空档又去买了几本养猪的书,在乡上农技站业务员的启发下,似乎看出了点门道来,原来村里人来来回回到猪圈看猪,有的甚至跳了进去,无形中将病菌带了进来,这才导致猪得病,于是他将猪圈里里外外,前前后后都消了毒,又在猪圈外面盖了墙,又加了把铁锁,此后,外人不经同意,一律不让进,即使让进,也要消一遍毒,弄得神神秘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