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斯托一觉醒来后看到索尼娅仍然连接着脑机接口，他走过去，却又生怕影响了她，就呆呆地站在一旁。索尼娅这时刚好看完书，就断开脑机接口，她注意到卡斯托就在一旁，就对他说道：“你醒啦？”

    “嗯，醒了，你看得什么书？”卡斯托问道。

    索尼娅回答道：“我刚刚看了《罪与罚》、《群魔》与《索拉里斯星》，刚刚又听了一会布鲁克纳的《第八交响曲》和马勒的《第五交响曲》。”

    “啊？你看了这么多书？这些书我有的听过，他们恐怕每本都有好几十万字吧？这么大体量的东西，看完了不感觉沉重么？”卡斯托问道。

    “不觉得，看完以后反而觉得美好，《罪与罚》里主角选择了虔诚的信仰与重生。《群魔》里那些魔鬼的头头最终还是选择回归神，回归大地。这证明不管什么样的人都能醒悟，获得内心的救赎。我也想去《索拉里斯星》里那个奇幻的地方再见见我的父母。感受这些美好的东西真是太好了！”索尼娅越说越起劲，她清澈的蓝色眼眸在明亮的图书馆里熠熠生辉。

    “你的父母？他们怎么了？”卡斯托其实知道索尼娅的父母可能早已去世，但是他想逃避这样的事实，抱着侥幸的心理问出了自己也觉得愚蠢的问题。

    “他们都去世了，在我12岁的时候。”索尼娅平静地说道，她早已接受了这样的事实，表面上似乎没有一丝情绪的起伏。

    “是因为帝国么？”卡斯托问道，他的侥幸心理仍在作怪。

    “哈哈哈哈哈，怎么会，当然不是，帝国都灭亡多久了。不过，他们也是因为战争去世的。”索尼娅说完沉默了片刻。

    “对不起！我们和你们的战争毁了你的家庭！也摧毁了你的幸福。”卡斯托欠着身向索尼娅道歉道。他知道自己的内心里已退无可退，他不能继续逃避现实，为了良心的安定他必须向这个姑娘表态。

    “啊？”索尼娅吃了一惊，她完全没想到卡斯托会突然道歉。她恍惚片刻后说道：“这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向我道歉。大部分人即便是承认战争有罪，也不会嘴上道歉的。我每次都是觉得他们心里承认就好，我想站出来承认错误对于每个人来说都很难吧。其实你没必要道歉呀，你又不是发动战争的人，你也是战争的受害者。”

    “我为什么也是受害者？”卡斯托不解道。

    “你现在自由么？你现在变成了俘虏呀。”索尼娅说道。

    卡斯托这才意识到了自己现在的身份，但他并不想将这个话题延续下去，转而问起了索尼娅的家庭：“弗兰西斯卡博士说帝国毁了你的家庭，这是怎么回事？”

    “我的家庭原来从冥王星迁移到帝国领地，传播一神教，家族成员一度成为帝国要员。后来帝国灭亡前实行恐怖政策，对我们这些宗教信仰者进行了屠杀和清洗。我的祖先就又回到冥王星了。”索尼娅说道。

    卡斯托怀着善意揣测道：“帝国确实毁了你们的幸福生活，那你们其实在冥王星原本生活得很好吧。”

    “我的祖先都是经过基因改造的人类，我们天生适应芯片并习惯于处理大量信息，这种基因代代遗传了下来。并且我们家族还有基因改造后代的传统。但这导致我们家族和冥王星本地的居民有些格格不入，只有‘心音派’的教徒愿意接纳我们。”索尼娅解释道。

    “这样呀，那你其实不太喜欢其他教派的同胞么？”卡斯托问道。

    “嗯，有时候会有点讨厌。”索尼娅有些不情愿地承认道。

    “但是我感觉，你们这个教派可能不是居于统治地位的。”卡斯托猜测道。

    “确实，但是我相信，上层的政治家们是想把国家治理好的。他们不会一味地对某个派别好，也不会一味地打压某个派别，平衡是政治的秘诀。”索尼娅此时的理性让卡斯托突然自愧不如，他突然觉得自己对于政治的看法十分幼稚，甚至自己的朋友温斯顿也未必如面前这位美丽而聪慧的女子成熟。

    “嗯，我也相信我们的政治家也同样是如此。”卡斯托说道。

    “那你继续看，我刚刚又下载了几段交响乐，我去听一听。”索尼娅说道。

    “啊？几段交响乐就能听很久么？”卡斯托疑惑地说道。

    “当然可以，它们动辄就是30-40分钟，还有一个多小时的。”索尼娅说道。

    “这太疯狂了，听那么长的音乐干什么？听音乐不就听个调调，听个旋律，记住几句歌词不就行了？”卡斯托吐槽道。

    索尼娅微笑着闭着眼睛故意做出略微傲慢地姿态对着卡斯托摇摇手指说道：“你要允许世界有简单的东西，也要看到复杂事物存在的合理性。音乐家写作这些音乐时，都靠着大量的乐理和逻辑支撑他们完成如此巨大篇幅的音乐。这些不都是你们所强调的理性么？你还会觉得疯狂么？”

    卡斯托一时说不出话来，他只得说道：“好吧，那你先听，我在这里继续读书。”

    他随后点开《帝国衰亡启示录》看了起来。这本书中，作者将帝国的衰亡分析得极为复杂，他认为帝国的失败既有军事原因，也有政治原因，甚至思想、经济乃至文化都有各种因素共同促成了帝国的消亡。但这本45万字的书却并没有让卡斯托觉得晦涩难懂，毕竟这是100年前的作品，还算符合卡斯托的阅读习惯，因此他花了5个小时便读完了。

    “唉，所以帝国的毁灭，其实是必然么？”卡斯托独自叹道。

    “啊？”沉浸在音乐里的索尼娅没听清卡斯托的话。

    “那么多因素帝国无法兼顾。每一个因素都在制造分裂，最后变成了帝国的全面垮塌。所以，帝国毁灭是无法避免的么？”卡斯托问道。

    “我觉得没有那么绝对的事情，很多裂痕一开始是可以弥补的，在萌芽时期可以挽救，但是最终当他们已经深入国家根基时，就可能无可挽回了。”索尼娅的话启发了卡斯托。他想到帝国可能是因为中期的惰政为后期的灭亡埋下了伏笔。

    “所以惰政会导致亡国，即便几十年的惰政没有立刻导致国家灭亡，也会为未来的覆灭埋下种子。”卡斯托严肃地说道。

    “道理是这样没错，可是不少人还是很容易懒惰的。他们丰衣足食，很容易失去前进的目标。”索尼娅遗憾地说道。

    “你说得对，要靠监控！靠设备和制度控制他们！”卡斯托心中一口咬定帝国是由于技术和制度不够发达而毁灭的。

    “那也不长久，制度和各种技术都是人制造出来的，如果人的精神产生了惰性和疲乏，那设计出的制度和控制技术也会漏洞百出，甚至主动为懒惰的人留好漏洞。”索尼娅却再次否定了卡斯托。

    “内心的懒惰？你也许说得有道理，人一旦懒起来，很多事情就不愿意去多想也不愿意去多做了。”卡斯托认同了索尼娅的话，虽然他心里还是稍显抵触，可自己也觉得她说的话其实有些道理。

    索尼娅继续说道：“而且，人一旦开始懒惰便会找各种借口，甚至会以善良为掩护，让更多懒惰的人聚集在一起，心安理得地生活下去。”

    “包括设计让懒人心安理得活下去的制度和环境，对吧？”卡斯托说道。

    “没错！哈哈哈哈哈，你很容易开窍，你和你们那些军官真不一样。”索尼娅开心地说道。

    “哈哈哈，谢谢你的夸奖，那我再去看看其他书，看看我开窍的脑袋能有什么收获。”卡斯托随后打开互动屏幕，看起了一本名为《行走在帝国的余烬中》的文集。这书极富文采，作者在十几篇文章中饱含感情地描绘了帝国毁灭后百姓的苦难生活与宇宙的残破。在这帝国的废墟中，作者思考个人意志对普通人的摧残和压迫，他认为帝国皇帝是一个十足的暴君，毁灭了帝国也毁灭了无数人的幸福。皇帝为了自己的自尊心通过战争维持帝国的统一，却无法挽回帝国的毁灭。他认为帝国皇帝应该一开始就意识到帝国不可避免的结局，选择维持帝国主要星系的统治并借此积蓄力量以待时日才是正确的道路。

    看完这本8万多字的散文、杂文集后，卡斯托又开始看一本政治学著作，名为《再造帝国的可能》。这本书分析了帝国衰亡的原因，作者认为帝国制度已经几乎尽善尽美，但是各个星系的分裂势力过于强大，这种强大的分裂力量不仅是军事上的，更是经济上乃至文化上的。因此，在这种分裂力量的合力下，帝国想要通过一个意志去行使权力就变得及其困难。这种分裂力量不断撕扯帝国皇帝的神经，让他越来越烦躁，直到疯狂。但是作者同时认为，在帝国崩溃后，各星系的力量在战争中遭到了削弱，因此重建帝国并非毫无可能。

    卡斯托看完了这两本书后陷入了沉思。他之前在学校中了解到的帝国是一个辉煌而灿烂的统一国家。而军校中接受到的信息都是关于帝国军事伟大功绩的战役复盘。他又想起了杨东明所说的，100年前，地球圈政府在教科书中对于神圣群星帝国采取全盘否定的态度，而最近30年则变成了部分肯定，隐晦批评。他当时还对杨东明的说法不以为然，此时面对如此多的信息和学者的看法，卡斯托不得不重新思考一个历史上真实存在的帝国究竟是什么样。

    “你又看了不少书吧？有什么想法么？”索尼娅这时发话道。

    “帝国的皇帝究竟是个好人，还是个坏人呢？”卡斯托问道。

    “人内心里有善的成分也有恶的成分，这决定了人既可以做坏事也可能做好事。这世界上可能不存在纯粹的好人或者坏人吧。”索尼娅说道。

    卡斯托思考了一阵笑着说道：“这话从一个宗教信仰者嘴里说出来真是奇妙，但是我觉得一个人如果能压制住自己的恶念，多做善事，他就可以基本上被认定是个好人。”

    索尼娅说道：“帝国历任皇帝有善有恶吧，不过最后一任皇帝肯定是恶的成分居多。”

    “否则，他不会让自己的国家崩溃。”卡斯托说道。

    “不，这不是他能阻止的。甚至他可能就是为了阻止帝国崩溃而变得残暴，结果从客观上加剧了帝国崩溃的速度。”索尼娅说道。

    “你能再带我见见弗兰西斯卡博士么？我要向他道歉，并再问他几个问题。”卡斯托说道。

    “好呀！”索尼娅开心地说道。随后又带着卡斯托去找弗兰西斯卡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