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对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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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宿张曜盈焱凕缓 逐日赶海乾坤展

    复归方定不自傲,犹怜尘世遗祸扰。求辨阴阳功未抵,心忧苍生怅不止。

    得道多助向来事,失而复得因逢时。天命去留自有道,人心向背感其德。

    自那天境一游,伏羲从上而观,但见海内北地被那烛阴孽火分割成星星点点之状。那烛阴消亡后,这些鳞甲便一直散落在各处。这如此长的岁月更迭,从未熄灭过,致使北地多处昼夜不分、四季不明了许久。而这鳞甲之中,同时蕴含着至阴至阳两重力量,不受控制之下,时而炎火千里,时而冰雪封疆。海内之北,原是广袤相连,但受此遗祸,可休养之地十仅一二。伏羲每虑及此,不禁怅然以为憾事,虽有控驭阴阳之力,却也不知该将这阴阳之祸引去何处。如此这般,自打女娲抟土造人、重招旧民之后,族人繁衍又生一代,民之数虽众,却穷蔽不堪。

    伏羲每日思虑此事,不敢妄自决断。是日,在长河之畔的某个山麓之下,观这草木荣枯、鸟兽作息之状,不禁自言道:“若是天下之地、目之所及皆能此等清净,可供于休养,使民生生不息,如此志能酬,吾生足矣!”

    正自感慨之间,空中忽有云头聚拢、彩霞绚烂、紫光照耀,那河水如从地下源源涌出一般,这一段河床中的水位越升越高。有一身影于那水面之中浮出,龙首马身之状,颈长而遍布垂毛,左右胁下一双五彩羽翼,更有金色鳞甲覆身。这龙马踏绿波、御祥云,长嘶一声竟,所发出深沉的悲沉哀啼之音。

    伏羲见状,惊诧不已,道:“不知足下何方神物?何故在此悲鸣?”

    那龙马飞到河边,收起羽翼,俯首望向伏羲道:“我见这人间新皇,不思为民解难,却只在此空抒感慨,故为这天下万民而感悲哀!记得前番燧皇在世之时,其修为之能虽与那烛九阴之力云壤之别,却也不曾相让,终是以智胜出。不料时至今日,这遗留的孽火便让新皇愁眉苦脸,空有喟叹之情,而不思进寸土之功。只能说是志大才疏,难堪重任啊!”

    伏羲闻言,道:“尊上所言,令在下羞惭不已!在下亦知晓这空自惆怅无甚功效!但每每想起前番海内种种变故,皆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之状况。在下不才,虽有心有力将这孽火之祸引走,却不敢妄自处理,惟恐招致灾祸,又陷生灵于涂炭之苦。虽能克制其于一时,却也自忖不能完全驾驭,敬畏之心未敢放松丝毫。故天地虽大,却不知该将其引往何处,才有此感慨!”

    龙马闻此言,道:“既自诩有心有力,不知这空自感慨之外,可有其他所获?”

    伏羲道:“在下观这孽火之中,有至阴至阳二力相抗相制,料是那烛阴天贪天地之功,巧取豪夺之下,难以驾驭融贯而致。然吾仰观天地、俯察万物,晓得这日月轮转、阴晴晦明、雨雪风霜、雷霆雾露皆为阴阳二气所化。阴阳调和之下,万物皆宁;阴阳相抗之下,灾祸必生。飞禽、走兽、鳞介种种,乃至三才,遵阴阳变化之道皆可繁衍旺盛、兴而不衰,悖道而行之者,必遭毁身销神之难。”

    龙马道:“既知如此,那眼下之祸,又该当如何处理?”

    伏羲道:“在下所愿的,非将此灾祸一时引走,而是将这至阴至阳之力归于正途、用得其所。一是思虑将这阴阳之力熔炼贯通,但难料会生成何物,福祸几何。二是将这阴阳之力分别用于补天地间之不足,又恐难掌这平衡之度。故不瞒尊上,在下仍是苦思而不得其解,未找到完备无缺之法。”

    龙马闻到此处,道:“羲皇果是有远大抱负、鸿鹄之志!在下目光短浅,无意中冲撞了了羲皇,还望羲皇赎罪!”又跪伏在伏羲面前,道:“不才有一图,纹与背上,愿献于羲皇,望能助一臂之力!”

    伏羲闻言望去,但见这龙马金色背鳞之上,竟长有一副规整的九宫格花纹,乃是一六居下,二七居上,三八居左,四九居右,五十居中,寡数居内、众数居外,凡单数为黑边空心刻画、凡双数以粗描黑点刻画。

    伏羲见此,只觉得似曾相识,却一时又无法忆起何时何地曾见过。龙马见伏羲困惑之状,道:“此河图,乃昔日燧皇观天地变化、尊阴阳术数绘制而成。燧皇氏降服那烛阴之时,所部那龙门之阵便暗合这图中之理,其入阵之门悬有洛书,出阵之处置此河图。但自烛阴受缚自解之后,洛书河图也随那长河之水流落遗失了。吾前番有幸得此河图,不敢独占,特背负前来,献于羲皇!”言罢,那背部花纹便幻化出一副画卷,落于伏羲手中。伏羲接过画卷,未及仔细端详,再抬头看时,只见那龙马已随那滔滔长河之水,隐没而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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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焱起阴阳熯天地,混沌造化本无意。几经易主无由取,重整两仪调风雨。

    休咎福祸何所倚,乾坤变幻与谁期。扶光流烂因再塑,万象星河从头布。

    伏羲重得了这河图之后,更是日日思虑这鳞甲余祸。终又一日,伏羲升帐议事,并特地让夋去邀请那天境之上结识的能人、东海五彩老龙及那龙族诸祖、昆仑断崖始麒麟等一众前来。待得众者于这大帐内坐定,伏羲与大家一一寒暄过后,下的座来,走到夋前,道:“幸得阁下前番对我族多次相助相赠,才能有今日之局面,大恩不敢言谢!”

    夋闻此,赶忙站起,道:“羲皇言重了,所助不过顺水推舟而已,所赠皆身外之物罢了。举手之劳,顺势而为,并无他意,不劳羲皇挂齿!”

    伏羲忙搀那夋坐下,笑道:“多番明面相赠、暗里相助,岂敢忘怀!我更深知这至阳之力,乃是在先燧皇取火之后,那烛阴强占飞禽一族涅槃神火而得。那元凤陨落之事,本就误会一场,更何况其神火也曾扶济我族于危困,有挽我等于濒亡之功。只恨在下修为德行尚浅,不能行物归原主之功。”

    归座之后,伏羲又向在座众者道:“如今这烛阴余孽仍是散布于各地,海内可供生者所居之地十不过一二。在下不才,思得一法,愿将这地界的孽火永除。重获之地,我人族断不敢独占其利,愿与飞禽、走兽、鳞介等各族共享。今日邀请众位前来,便是商讨此事。”

    夋等道:“愿闻其详!如需相帮之处,还请羲皇明示。”

    伏羲道:“这龙鳞之中,至阴至阳之力尚未完全融合。以那烛阴之能尚不能成此事,故吾辈也不敢妄逞夺天地造化之能。故吾辈所想的,仍是将这至阴至阳之力归还与天地,由其自发交替轮转,以孕万物、发生机。吾观这天地之间积至阳之物为日,积至阴之物为月。在下不才,无意再新造至阴至阳之物,更恐难以驾驭之下,扰乱天地纲常,祸及生灵万物,再横生劫数、荼毒万千之众。故欲将这至阳至阴之力分归日月,以耀万物!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在座众者虽亦知那孽火遗祸之深,却都是无能为力,乍听得伏羲此法,难辨利弊得失,却也无甚想法可抒,故面面相觑,一时间大帐之中鸦雀无声。夋见此状,争先道:“此法甚好!照羲皇此法而行之,不仅这地界之域更广,且这天地间阴阳之力亦将更胜。羲皇此策,不仅解了燃眉之急,更是福泽后世之举。在座诸位,或于独己、或于阖族,莫不有从中获利者。”

    夋看向座中一众,并未有反对者,便又道:“只是将这些散落鳞甲搬运至天,非普通之力可为,且这烛阴孽火散布之地甚广、那鳞甲亦是散乱不可计数。此事之难已胜天地重造、其工之琐无异细数河沙,我等在座一众者绝无此能。还望羲皇主持大局,我等但听差遣!”

    一众者虽未及心甘情愿、全然认可此事,但闻这夋如此言语之切、态度之诚,虽不甚解,却也无由多想,只得纷纷附和,以表赞同。

    伏羲见状,道:“承蒙各方鼎力,此事在下责无旁贷。倘若造成不便之处,还请各方宽谅。吾族将信守承诺,所成之地,各族众能皆可共用之!”

    既已知会且与各方允诺、并得赞同,伏羲便选了一明朗之日,开始这天地间阴阳归位之举。红日初升之时,伏羲便御风而上,到这半空之中,手持梧桐木,将这孽火中的至阳之力往那日头上引。那至阳之力本就与梧桐木同根同属、气息相通,故这进展也是极为顺利。不多时,便已将大半至阳之力引到了那日头之上。

    伏羲正于半空之中忙碌,忽听这地上呼喊之声,原来是女娲在唤他。伏羲忙落下云头,只觉得地面之上炽热至极,下脚之处更似被烤的一般,原来是这日头吸收了那至阳之力,阳光照耀比以往更加猛烈了。再顺着女娲手指之处望去,这地面之上已经是冰火两重境界,那至阳之力被引走之处,竟又全是一片冰川雪域。

    女娲道:“如此下去,这孽火余祸不能净除不说,存留之地也将被烤成焦土一片。此法虽是可行,但恐我等思虑尚不周全,仍是操之过切了!”

    伏羲见了此状,虽不免几分懊恼沮丧,但仍在积极思量对策,稍顿后,道:“这日头得了至阳之力之后,火气更盛,然其高度不变,故这地面愈加被炙烤的厉害。想来若是施法让这日头升高,便能免了此困扰。至于这至阴之力,我原意是待得月升之后,再行处置,不过看现下的情状,不知还能否撑到月出时分。”

    女娲道:“纵使强撑到月出时分,也难说将有何等影响。虽说这日月乃至阳至阴之物,但这天空之上,仅有此二者也未免太过落寞。前番燧皇将那烛阴的一只眼睛定于北方正空,以明方位。吾等亦可效仿此法,将这些散落的至阴之力遍布于天境之上,拱月绕柄,这夜空便可更加明媚闪耀。”

    伏羲闻罢,道:“此法甚好!”便依所商之法,将那至阴之力遍布苍穹之上,又将这日头驱往更高之处。如此,也是忙活了一整天,终完成此番豪举。这碧落霄汉之上,也从此开始了熠熠生辉、星河灿烂之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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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地恣意不可姑,乾坤寰埏当有度。抬眸四顾垂帝青,巍屹横矗叩坤灵。

    日月星辰任我禁,山川湖海听吾令。九万里高应归去,四序晦明当有度。

    三尺桃木制敕书,眇眇之身血肉途。乘风追月不容辞,赶海赴渊岂待时。

    逐日揽月只等闲,凌海撼岳任逍遥。云避雨顿风雷止,龙蛇蛰伏鬼偷泣。

    拂袖挥洒天地开,信步蹬足山河阔。复恐悬景犹不及,欲穷碧霄揽飞辔。

    踏临绝顶步轻盈,足能至处自在行。游骋海天身如燕,目及之所令如山。

    寰矩依我成方圆,白景莫敢顾影怜。历幽穷险千山览,飞度河岳昆仑践。

    万顷洪波不渡愁,中流击水一峰秀。梦入冥山神游荡,复开万顷两苍茫。

    所谓一波伊始万波随,这地界孽火余祸虽已清除,然则那日头自被伏羲往高处所驱赶之后,其运行之数却变幻无常起来。这海内之地,一日之间便要经历数番酷暑严寒的交替。如此之下,民之生计维持日益艰难。于是伏羲召集各部落首领,升帐专议此事:“今海内之地虽已初定,然则一日之中气候无常,全因那日头高度无常所致。若不能解此隐忧,必将后患无穷。”

    此言刚落,下座响起一洪钟之声:“羲皇前番解那孽火余祸之灾,我族上下皆有目共睹,感念羲皇恩德!前番燧皇困住那烛阴之时,我族祖辈便曾遵燧皇之命移山镇之。在下粗鄙,空有一身蛮力无处可使,却能日行千万里,可逐日月。今羲皇既忧虑此事,吾等必当遵羲皇之命行事!”

    伏羲闻言望去,见此人异常高大威猛,竟有常人数倍的身形,左手执一黄蛇,右手挽一青蛇,乃是夸族人首领,因此一族众人皆尊其首领为父,故称之为“夸父”。伏羲道:“现日头又增获这至阳之力,火力已是极盛。然则其高度无常,故致这天下冷热无常。我前番细测那日头之火势,其距地面九万里之高时,最为适宜。”又拿出一木杆,递于夸父,道:“此桃木杆已用那梧桐木炼化成精,以此杆御日,可将其定在那九万里之高的地方。需首领手执此杆,驱那日头。此事若想功毕,劳费甚巨,乃艰苦卓绝之事,一日之内,需与那日行轨迹同来同去。若有丝毫耽搁懈怠,便会前功尽弃!”

    夸父回道:“羲皇也是忒小看于人了!不过是坚持一日之内举着这个杆子不放松而已,有甚困难!纵使一次不成,再来便是!”

    夸父接过桃木杆后,当夜便赶往了那东海之滨,静候日出。守到半夜之时,东海之上风浪大兴,有如巨兽咆哮一般。借着淡淡星月之光,只见一条黄色身影时隐时现于那海面之上,想来应是那风浪的源头。夸父见得此状,冲那海中喊道:“何物在此兴风作浪?有胆以真容相见否?”此声雄浑厚朴、铿锵深沉,穿透这海上的狂风巨浪,直直传入那黑水之底。此声落罢,风浪渐渐息止下来,又听那海面击流之音。夸父挺直身子,向那传音方向望去,有一身影破水而来。原来是一身着金色披风的男子,月色之下难辨面容,但其体格高大竟胜过自己几分。

    夸父一族,体型本就已高过其他各部族,而夸父作为一族首领,其体格在族内也是无人能匹。今见这男子更胜自己,不禁相敬相惜,问道:“阁下何人,来的此处,可有指教?”

    那男子也是非常客气,拱手做了一揖,道:“在下乃海底龙族一脉。前番羲皇召我族议事之时,在下便有赴会参加。今首领来这东海之滨,不知所为何事?如有需帮衬之处,我龙族愿献微薄之力,尽地主之谊!”

    夸父见这人如此客气,也是爽朗道:“今这日头之高变化不定,天下寒暑难断,故羲皇特遣我来驯那日头,让其九万里而居,不得跃迁!”

    那男子闻罢,道:“我深知这羲皇之意,这日头高低全凭其自己兴致,毫无定数可言,故这海内之地深受其苦。想来羲皇将此重任交于首领,首领之能在这族中定是出类拔萃,且深受羲皇信任!”

    夸父笑道:“阁下言重了,此乃为天下生灵造福之事,吾只觉责无旁贷罢了!”

    那男子又上前一步,拜道:“果是真豪杰!此举工程之浩大,恐是要累着阁下了。在下有一计,可助阁下成此功业,不知可否一谈。”

    夸父闻言,道:“既有良策,但请赐教!”

    那男子道:“这寒暑难断确有其隐忧,不过其影响还是局限于那海内之地,对我海中一族并无影响。阁下只需要与这海内之地驯那日头,让其稳居九万里之高即可。这日头照于海上之时,便可无需理会。如此一来,既省力不少,又能完成那羲皇所托,乃两全其美之举!”

    夸父闻此,脱口而出道:“此事不妥!羲皇交代的清楚,从那日升之时便要紧紧跟随,一步也不能落下,否则便是前功尽弃!”斩钉截铁一般。

    那男子闻此,甚是不悦,道:“我族在海域之中,并无此种烦忧,想来是羲皇多虑了。阁下若是方便,还请绕过这海域之上,专注那海内之地。”

    夸父见这男子如此不客气,全无了初识时候的风度,回言怼道:“阁下若觉不妥,可让贵族老祖拜羲皇商量再做他议!吾只知遵羲皇之命而行,别无他路!”

    那男子吃了个瘪,也未再做争辩,只扔下一句:“这海域之内的事情,还是由我龙族处理为妥。阁下若是固执而一意孤行,惹了祸事,莫怪我等未提前示警。”便转身破浪而归了。

    终是挨到了东方初白时刻,待升之日将海天东极尽皆染成红色。那日轮刚从海天相交之处露出了一点点轮廓,夸父便将神经紧绷了起来。想到羲皇所交代的,但从日出之刻到日落之时不能有丝毫懈怠,便立刻起身以桃木杆指向那日头。那日头被这木杆一个照面,因从未感受过如此陌生之力,竟被吓得缩了回去,半晌才又重新探出头来。然而,这夸父牢记着伏羲的话,那桃木杆子并未挪动丝毫方位。日头为了躲避这桃木杆之之力,便拼命地拉开距离,往高处而去,果是到了那九万里之高方才停止。但此时这夸父人在地面,并不知道那日头究竟升到了多高,仍是高举着桃木杆子,挥舞着指向那日头。

    话说万物皆有灵性,这天上的日头亦是如此。见地上这么一个大汉,以手执杖,挥舞着指向自己,被这桃木杆的灵力威逼,只觉不安,便拼命拉开与夸父的距离,向那东极再东之处躲去。这天地本就与日同生,这日头往东而去,便将这天愈拉愈广。夸父见这日头不按例行之路而走,也是着急,全然不顾眼前的茫茫东海,亦迈开步伐便往东赶去。说来也奇,夸父每迈出一步,这大地便向东海之内生出一步,正好让着夸父的步伐从不踏空。如此一来,这夸父执杖而奔,追赶之下,日头逐升,天地在这一赶一躲之间,竟开始生长起来。

    那日头往东躲了许久,终是想起来不该如此而行,便又开始往南而去。夸父见这日头变了方向,也尾随着往南奔去。这日头感到了来自地面的这威胁,在空中愈行愈快。夸父在这地面之上,也感觉到了这其中的变化,惟恐追不上,便长大身形,挥舞双臂,如奔雷穿云般在这山川大地之上狂飙起来,且这身形愈变愈大,渐渐已成法天象地之躯。这日头原本只需做那循环往复的东升西落之事,何曾见过如此恐怖的大汉以杆施威,不停追赶自己。不禁心生恐惧,拼命往那高远之处升去,拉开与夸父的距离。

    夸父一路往南奔,见这日头越升越高,也是越奔越快,待得到了南海之滨,也发觉这地面在不断生长,海岸虽就在眼前,但无论怎么狂奔,海滨的土地总是向南生长扩展。就这样也不记得奔了多少个千里之地,竟发现地下已没有了影长,当下就举杖指日而吼:“我看你还能往哪里升?”

    再说这日头,自与天地同生之日起,从未经历过如此的狼狈。已经是拼命往这最高最远之处来了,这夸父却还能马不停蹄的追着自己跑。如此情形之下,日头便开始一路往西而去,又恐夸父追近,更将这西方的天地愈拉愈大。

    终于是要到日落时分了,这一人一日皆来到昆仑附近。夸父却只觉得周遭越来越是炎热,一路追来,空气似乎都被炙烤蒸干一般。追了一整个白天,心想这日头现下莫不是计划要落到这昆仑之地了,如此正好,待我寻到了必将其逮住,好好看看其本尊究竟是啥模样,辛苦了我一整天,也不免要戏耍他一番。

    便继续疾步而行,愈往西去,只觉眼前愈来愈亮,直到这整片天地都洪亮无比,周边的炙热灼烤更让夸父的须发皆俱变焦成灰而落。路途之中,忽有一座炎火之山映入眼帘,横在路上。夸父心想,这莫不就是那日头每晚栖息之地,便欲绕行而过。但左右看看,见其南北横贯数百里,觉得甚是费事,直接开始攀登而上。夸父心急到全然不顾脚底已被烤的滋滋作响,不多时便翻过了这炎火之山。

    这日头正在山的另一侧,整个白天的奔波已经让其感到无比疲惫,正放缓了脚步,慢慢前行。忽的瞥见这火焰之中,那执杖追逐的身影再次出现,惊慌不已,又赶忙加紧脚步,往那昆仑山之后躲藏。

    夸父终于又再次追上,哪肯罢休,又奋起直往。忽的又有一条巨河横在眼前,而那日头便放慢节奏,欲看着夸父如何过得河来。夸父见状也是来气,便拔断几颗巨树,将这树干用藤蔓绑在一起,欲浮渡而过。但这简易的渡河工具被扔掷于河水中之后,还不待夸父跳下,竟渐渐沉了下去。夸父心想,莫不是这水中有怪物作乱,便抄起一根树干,在岸边将河水一顿搅合,却不见有什么水怪浮头,于是便又重新弄来几根树干。几轮往复,任其在岸边如何驱赶恫吓,不见有物现身,但那些树干却无一例外都沉了底。夸父终于明白原来是这河水浮力太弱,树木也无法漂浮。待明白这日头停下观望的意图,夸父顿觉受了嘲讽,意气难平之下,不再想着制舟渡河,而是开始长大身躯,直接蹚水而渡。

    夸父渡过这弱水之河后,心中开始暗骂,费了如此之力,必要逮住这日头好好观摩、细细理论、讨个说法。而这日头心想,此时还不到天明之时,又不得出昆仑山之西,只能在此处设法躲避了。看着夸父无限长大的身体,这日头只能先往上升,这一上升便将天也向上拉高。这日头又升到九万里,这天也被拉到了九万里。夸父与日头均已感到力竭,一个长不动了,一个升不动了,但双方却开始了新的一轮你追我赶。这昆仑之西,本是天地边界、日月藏身之所在,仅有一隅之地,非万物生长之处。但在这二者的一番腾挪躲闪之间,昆仑之西的天地也急剧长大,一宿之间竟有方圆万里之广,与西冥之海相接,与南洋之水相连。

    夸父如此地追了一宿,忽又发现日头竟不见了,纳闷多时,才想起此刻已快白天,该往那东方之地才对。当下便欲借道北海,往东赶去。初到这北海之地,只觉如落入了冰窟一般、寒彻入髓,与这一昼夜相比,真乃冰火两重天。

    不多时便有一座黑山横矗跟前,阻住去路。抬眼望去,此山高耸直上,山头黑云盘绕而不得见其顶,山间怪石林立,幽暗峥嵘。再仔细看,发现那山间也是林深树茂,不同于海内的是,这里的树木竟全呈黑亮之色。忽见那山间一团黑影,如风一般,游走于这怪石之间。夸父甚是好奇,一直听说北方苦寒,乃不毛之地,不曾闻有人提及此处生灵之事,便近前欲仔细查看。此兽狗身、人脸,见夸父走来,发出嬉笑之声,卷起狂风扫面。夸父正好奇此为何物,一条黑亮巨蛇从河中窜出,将这兽吞入腹中,又一头扎入那河水中,拖着长长的波纹,缘流而去。忽的尖唳嘶叫声骤起,一大黑鸟从林中惊起,振翅卷起飞沙走石。又见这东方开始发白,夸父无暇多顾,加紧脚程,一路又惊起山中无数的生灵,皆是黑体亮目。其中不乏虎豹熊罴之类的巨兽,但见夸父如此奔来,都纷纷躲避,不敢上前。

    如此,一路无阻,很快便走出了这北海幽冥之地,来到了东边的尽头。这日头经历一昼夜的折腾,本以为已经摆脱了夸父的追赶,怎料刚从东海之上露出头来,就见其立于东海北滨,用桃木杆指向自己。大惊之下,继续往那东边躲去。夸父见此,亦不肯罢休,便狂奔狂追。

    这东海北滨原本已是海内极东北处的极限了,但这世事变幻就如昨日重现一般,夸父在地上追,日头在天上跑,又将这天地拉长拉大。如此往东往南,由这东海北滨之处延展开来,竟又生出了一片万里之地。待得近晌午之时,夸父仰头望天,见那日头不再往南,便欲往西追去,竟发现西边全是茫茫大海。这海之西,隐隐便是那那海内之地;再回首举目往东,跨海之处也是那昨夜新辟之地。

    夸父此时想起临行前伏羲的交代“一日之内,需与那日行轨迹同来同去”,想到从昨日清晨开始,已经是一日有余。在这一日之内,日头都被驱赶在那九万里高处不敢稍有下沉,想来已经是完成了羲皇所托。想到此处,便松了一口气,绷紧的神经松下弦来,顿感疲惫不堪。想着回去复命,于是便放低手中的桃木杆,往那海内之地而返。如此,到了夜晚时分,方抵这渭水之滨、长河之畔。此时,夸父再也抵不住困倦委顿,找了块河畔的高岗,兀自躺下,昏昏沉沉睡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