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黎九公
“你的身体还很虚弱,不要多说话,先歇着吧。你叫魏三是吧,天不早了,快请回吧。这位年轻人暂且留下,等他身体无碍后,也会走的。我这里不是客栈,谁都不接待。”
魏三哪敢回去?
他是欠一屁股债来寻死的。
昨夜犹豫了很久,看到天边初起的朝霞时,决定不死了。
好死不如赖活着,秋天的清晨多美啊。
结果,蹲的时间太久,猛然起身时眼冒金星,昨夜又下过雨,脚下打滑,就栽到了水里。
他死死望着南云秋,就是不肯离去。
“再不走,老夫要逐客了。你要是喜欢他,就留个地址,让他好了就去找你。”
魏三很不情愿,站起来还是没挪步。
南云秋看他的样子,估计也是苦命人,便轻声问道:“魏三兄弟,你还有事吗?”
“不瞒云兄弟,我遇到难处才想着寻死的,实在活不下去。”
“别难过,年纪轻轻的,有什么难处闯不过去的?你说说,看我能不能帮你,不管怎么样,人都要振作起来,哪怕遭遇再大的艰难险阻。”
“我,我做买卖赔了,债主天天堵门,不还钱就要告官下狱,实在走投无路了。云兄弟,你要是方便的话,能不能……”
魏三指了指床边的包袱。
他刚才背南云秋的时候,摸到过里面的银子。
幼蓉看不下去,怒道:
“魏三,你真要不要脸,人家救了你的命,你倒好,还打人家银子的主意,真没见过你这样的。
你说,木桥旁那两个菜瓜屁股谁丢的?从哪偷的?我看你不是做买卖的,是在赌场上输光了吧?”
魏三慌忙辩解:
“我从来不赌钱,我魏三不说假话的,真是干小本买卖的。”
“你还有脸说,看看地上是什么?”
魏三低头看看,顿时臊地无地自容。
一只骰子不知怎么的,从他的裤兜里滑了出来。
南云秋笑了笑,劝道:
“我听说十赌九输,你还是早点收手不干了吧,那玩意没有好处。大家相逢一场也算是缘分,里面总共有三十几两,给你二十两,成吗?”
“成,成,也能暂时渡过难关。等我买卖顺了,我再……”
意识到谎言已经被戳破,魏三戛然而止。
“年纪轻轻学什么不好,又赌博又撒谎,名字也难听,叫什么魏三,真是的。”
魏三忙不迭对幼蓉解释道:
“不是的,我本来叫魏三才,还有个死去的弟弟叫魏四才,大伙都说我没什么才,还是叫魏三顺嘴,所以就这样了。”
南云秋笑了笑,觉得魏三挺逗,也挺憨厚。
或许就是误入歧途,本性应该还不错。
魏三还很客气,把家里地址留给南云秋,并叮嘱他病好后到他家做客。然后,在幼蓉姑娘鄙夷的眼神中,一溜烟没了影。
老叟看了看地上的包裹,还有那把熟悉不过的长刀,内心里一阵唏嘘。
他意识到了。
多年的平静即将被打破,沉寂许久的那段恩怨,又将泛起渣滓,然后再彻底回归平静。
“小伙子,如果你是来找我的,刚才就不该和魏三说那么多的话,太冒失了。”
此时,双方互相注视着,经过刚才那番交流,彼此大概都猜到了。
“你来魏公渡找谁?”
南云秋满怀期盼的吐出三个字:
“黎九公!”
“咣!”
老叟的拐杖从手中脱落,浑身哆嗦了几下,痛苦的闭起双眼,喃喃自语:
“天呐,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是赎罪,还是报应?”
南云秋和黎幼蓉两个人面面相觑,刚才还很矍铄的老头子,怎么听到他自己的名字就像中了魔怔,换了个人似的。
黎九公猜到了南云秋要找谁,已经做好了心里的准备。
可他遁世许久了,名字在江湖上已无人提及,此刻却再次回响在耳边,一时难以接受。
确切的说,接受不了苏本骥的死亡!
南云秋将自己的遭遇一五一十和盘托出,老叟听得很平淡,而幼蓉却梨花带雨,同情南云秋的坎坷。
她也一样,从小就失去母亲,父亲是谁,她也不知道。
造孽啊!
黎九公走出茅屋,老泪纵横。
苏本骥悟性很高,勤俭朴素,人也厚道本分,是他的爱徒,加入长刀会后,一直被他拿作会主来培养的。
不久,还娶了他的女儿。
爱徒和爱婿双重身份,使得苏本骥在长刀会里地位很高,成为仅次于他的二号人物。
然而在长刀会,他资历不是最深的,武功也不是最好的,当然有人不服,但是总坛里从上到下,无人敢质疑黎九公的权威。
于是就有好事之人,暗中调查苏本骥。
因为长刀会有规矩,非到万不得已,不允许招募成年人入会。
哪怕是孩子,超过记事的年纪通常也不要。
结果,调查下来发现苏本骥撒谎了,不仅在盱眙老家有妻室,还有个儿子。
黎九公的女儿性子烈,一气之下悬梁自尽。
苏本骥自知罪孽深重,当着总坛的会众断指赎罪,黎九公没有原谅他,本想杀之为女儿报仇,可是女儿却留下遗书,要放过苏本骥。
就这样,老苏一无所有,带着残手远离长刀会。
历经辗转,为了苏慕秦能有个好的前程而选择从军,跟随南万钧征战。
他固执地以为黎九公如此绝情,是因为死了女儿,而更重要的是他撒谎了,德行有亏,违背了长刀会的规矩。
所以临走时,他发誓,今生今世不会回头,不再有求黎九公。
除非死!
他的誓言也可以理解为,如果哪天他再有求于黎九公,说明他已经迈向了赴死之路。
“我苏叔他怎么了?”
“他死了,他死了!”
黎九公神情沮丧,却别有深意的看了一眼幼蓉。
“哇!”
南云秋嚎啕大哭,悲声彻天。
苏叔根本没有逃生之计,是在骗他,用自己的死换取他的生。
是啊,在白世仁重兵包围下,不可能再有活路。
是我南云秋连累了他,害了他。
此时他彻底感受到了,苏本骥对他的疼爱,十倍于他爹南万钧。
他暗暗发誓,练成武功之后,要不惜代价为苏叔报仇,让白世仁之流终生活在被惦记,被追杀的折磨之中。
他相信,今天魏三的出现,让他醒在正确的地点,恰逢要寻找的人,说明自己的命运改变了。
好运开始了。
从此他要一扫灾星的烙印,破除沾上谁谁倒霉的魔咒,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
“噗通”一声,他跪在黎九公面前,泣不成声。
“孩子,起来吧。”
当黎九公问他想要从哪入手时,他毫不犹豫说要练刀。
苏叔曾告诉他,长刀会就来源于大金时期十八名刀客的联盟,硕果仅存的黎九公就是当时的核心,刀法更是会中的头等高手。
可惜苏本骥只学到六七成便被扫地出门,否则绝不会被人砍掉胳膊。
尤为神秘的是,黎九公还有一门绝活,深藏不漏。
老头子制定了会规,此种独门绝活只传授给会主,就连孙女幼蓉,他都不肯展示。
“乱世用刀,也好,我先看看你有无长进。”
“有无长进?”
南云秋听愣了,难道老者之前看到过他的刀法吗?
“你不就是去年秋在沭南镇被追杀的年轻人吗?”
“啊,您就是马车队里的那位老人家?”
“嗯,咱们俩也算是有缘分。”
“小哥哥,真的是你吗?你让我想得好苦。”
幼蓉冲进来,拉着他左看右看,难怪从水里救他出来时,看着有些眼熟。
南云秋也终于认出了她,突然间如故友重逢,非常亲切。
他昏昏沉沉,出水时骤然没有认出爷孙俩,很正常。而他在水里带了两天,俨然落水狗,所以幼蓉也不敢确认。
还是老头厉害,在沭南镇就简单瞥见过他一眼,依然在第一时间就能认出来。
“太好了,爷爷,我说他没事吧,你还不信,真是老糊涂了。”
“死丫头,胡搅蛮缠,我何时不信了?”
老头记得很清楚。
他当时只是说南云秋应该还活着,语气有点不确定,但并未说南云秋会出事。
“幼蓉,别耽误正事,你出去看着点。”
“哦,知道了。”
姑娘恋恋不舍走出茅屋,心满意足。
茅屋内,白光阵阵,刀风嗖嗖。南云秋自认为刀法在同龄人中属于佼佼者,杀过人见过血,而且还经过山儿指点。
当他颇为自诩的展示完毕,心想老人家肯定会夸赞几句。
结果,黎九公面无表情。
“不服气,是吧?”
南云秋心里确实不服,没敢说出来。
“就凭你现在的刀法,街头逞凶可以,拦路抢劫也行,距离报仇还差得远呢。要知道,他们都是大人物,身边的高人很多,随便就能将你碾碎。来,咱俩过两招。”
南云秋鼓足勇气,用足力道。
他不相信黎九公能像传说中的那样神。
毕竟,站在他面前的是位老翁,看起来很孱弱,轻轻触碰就能倒地。
可接下来,他惊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