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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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久远之事

    赵晋被眼前的一幕震惊得久久说不出话来,巨大的冲击让他有些呆滞。

    他感觉到有一只爪子在拍自己,回头看去,正是阿月在拍自己,他也终于清醒过来。

    赵晋身体一震,失声道:“不!不可能!”

    “嗷呜?”阿月疑惑的看着赵晋。

    赵晋像是自言自语道:“这只寒鸦身高至少五十丈,但山洞如此狭小,他是怎么进来的?况且寒鸦山才百丈高......”

    突然赵晋瞳孔一缩,随即说道:“寒鸦山,寒鸦山,寒鸦埋葬之山。这山是在寒鸦冰封之后形成的!”

    赵晋不由得想起径山龙王庙地下的那三条地脉,那三条地脉乃是三条神龙死后所化,他曾无意间见过神龙的过往,那辉煌的过往令赵晋不由动容,但如此强大的神龙依旧被人斩杀,死后的龙尸还被当作孕养金阁的养料。

    寒鸦的体型虽远不如三条神龙,但被冰封之前也必定极为强大。

    但无论是神龙还是眼前的寒鸦,亦或是阿公说的栖云山神,他们所展现出来的实力都绝非练气期所能拥有。

    “阿公曾说,练气之上还有境界,但这方天地不能容许到那个境界,那个境界是什么,又为何不能容忍这个境界的存在?明明不能突破到这个境界但又为何如此多的人都有这样的实力?”赵晋思绪纷飞。

    寒鸦冲天鸣叫,那不知多少年前的愤怒之色被冰封在冰晶之中,让站在冰晶前的赵晋有些时光错乱之感。

    赵晋绕着冰封寒鸦的冰晶而走,低头思索着这些问题的答案,他绕到寒鸦身后时才看注意到寒鸦的爪后伫立着三颗漆黑的鸟蛋。

    鸟蛋约有丈余,上面也布满了漆黑的鳞片,想来寒鸦张开翅膀朝天吼叫便是为了保护这三颗鸟蛋,只是这三颗鸟蛋和他被一同冰封在冰晶之中。

    “嗷呜~”

    阿月似乎有了什么新发现,朝着赵晋叫唤着。

    巨大的冰晶散发出阵阵寒气,寒气在空旷的山中缓缓下沉,一部分附着在崖壁之上,结成惨白的霜花,一部分则沉到底部,顺着来时的山洞向外喷涌。

    赵晋走到阿月身边,只见阿月伸出狼爪正在奋力扒开崖壁上的白霜,白霜被层层扒落,掉在结冰的地面上,他定睛看去,扒开的崖壁上面竟有一道道刻下的凹槽。

    “崖壁上有东西!”

    他运转灵气,手持长刀将白霜刮下,刮了好久终于将白霜全部刮下,露出里面的崖壁石刻来。

    崖壁上有着五幅崖刻,他向最左边的崖刻看去。

    上面画着一口巨大的神钟,这口神钟从天而降,神钟伟岸无比,笼罩着数万里的大地,钟壁上闪烁着璀璨的神光。

    而在神钟的下方,是无数强大的身影,有同山一般高的蛮龙,有盘山的巨蟒,有浑身散发着祥瑞之光的神兽,有披甲戴盔的神人......

    但赵晋在这些强大身影中并没有发现寒鸦的身影。

    “这崖刻刻在寒鸦身边,为何不见寒鸦?”赵晋心头纳闷。

    这些强大的身影此刻同时朝天怒吼,齐力对抗着那从天而降的神钟,极力阻止着这口神钟的降临,无数的神通从大地之上激射而出,但那些的神通打在神钟上,却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神钟依旧携滔天的神威降临而下。

    “这神钟是为灭世而来?”这一幕的冲击实在太大,一口钟却能够力压无数生灵,甚至那些强大的身影都未能在神钟之上留下丝毫印记,神钟带着灭世的神威碾压世人。

    在神威笼罩的范围内,有身影燃烧自己,使出最强的神通向神钟冲去,企图稍微阻止神钟的降临,但转瞬便化作飞灰。

    也有身影极速而去,企图躲避神钟的笼罩,还有身影面色灰败,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但更多的身影是爆发着自己的最强神通,阻止神钟的降临。

    赵晋又向第二幅图看去,第二幅图中,那携带神威的大钟还是降临了。

    神钟的躯体将数万里的范围全部笼罩,落在大地之上,烟尘遮盖住山川。

    数万里的生灵全部被笼罩在钟内,神钟也不再焕发出强烈的光芒,而是逐渐变得透明,阳光照在神钟的钟壁上,焕发出七彩的玄光,投射在大地之上,大地重回光明。

    但下方的所有生灵却越发惶恐不安,无数的生灵疯狂的向东方涌去,他们拥挤在东方的大地、天空之上,这些身影大多面色悲苦,洋溢着绝望之色。

    各族之中皆有一个最为强大的身影带领着自己的族人聚集在此,这些族长带领自己的族人使出合击绝技,那些威力足以移山填海的神通,密密麻麻的轰在钟壁之上,但依旧难以留下哪怕一丝一毫的伤痕。

    神钟镇压在此纹丝不动,对于蝼蚁的撕咬丝毫不在意。

    “一口神钟镇压世人!”赵晋惊叹。

    这口神钟的目的并非灭世,而是将无数的生灵封困镇压,让这些生灵与外界隔绝,而被他镇压的蝼蚁们努力撕咬着他,只是这口神钟实在太过强大,密密麻麻的神通也难以损伤他分毫。

    赵晋又向第三幅崖刻看去,那口神钟似乎被这些蝼蚁咬的心烦了,钟壁上凝聚出璀璨的神光,那神光化作灭世的神通向挤在一起的无数身影袭来。

    东边的所有生灵此刻全部脸色大变,亡命狂奔,但钟壁上凝聚的神通转瞬及至。

    无数的生灵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便在神通的爆炸中化作飞灰,那如同山川一般的蛮龙瞬间四分五裂,被炸成无数碎块飞溅开来。

    朝天嘶吼的巨蟒见事不妙想要遁地逃走,还未遁入地中便在神通中被炸成碎片,披甲神人带领族人结成大阵抵御神通的威力,但神通爆炸之后只有一片片盔甲碎片飞射而出......

    聚集在此的生灵想要逃离这道神通的笼罩范围内,有人在神通之下燃烧修为想要保护族人,有人飞速遁走想要逃离,也有人在神通中痛哭,咒骂这不公的世道,当真是众生百态。

    但这些人的结局都一样,被神光吞噬,化作飞灰!

    这根本不是战斗,而是一面倒的屠杀。

    但当看到爆炸结束之时,赵晋却如坠冰窖,身上所有的毛发全部炸起。

    那道神通既在大地上炸开,也在自己的脑中炸开,他的七窍被炸的粉碎,眼中有无边的黑暗袭来......

    过了很久,赵晋才终于回过神来,苦涩道:“荒原!”

    他看之前的两幅画时,还未曾有多少感触,但当赵晋看见神通爆炸后的大地轮廓时便瞬间明了一切。

    那爆炸结束时大地的灰烬轮廓与阿公地图上荒原的轮廓一模一样!

    “哈哈哈哈......”

    赵晋不禁有些自嘲,当苦难未曾降临到自己身上时,自己尚能保持平常心,但当苦难落在自己头上时,便再难维持这般心境!

    荒原上从来只长苔藓与杂草,甚至一棵树都没有,部落中的一切所需几乎全是从荒原外寻来的,他从小便在荒原中长大,对此从未产生过怀疑,从未想过为何荒原会半粟不生!

    阿公也曾经移植过许多的外面的植物,这些植物有些生长在极度干旱的地方,有些生长在苦寒之地,但这些植物在荒原外适应力极强的植物,来到荒原上都难以生长。

    赵晋在荒原上生活了十二年,这十二年他一直以为荒原外的世界应该与荒原差不多,直到这一次他跟随阿公出去狩猎,才知道荒原到底有多贫瘠!

    但他却未曾深思为何如此,为什么其他地方随处皆是富饶的森林,而荒原之上五谷不生。

    此刻这个少年心中终于有了答案。

    那不知多少年前的神通在大地之上爆炸,爆炸之后便形成了荒原轮廓,爆炸虽然结束,但神通的威能未曾磨灭,残存至今,荒原之上的种子难以发芽,外地的植物来此也难以存活,久而久之,这片神通威能的残存地便被人称为荒原。

    荒原之上绿植不生,自然很少有人来此定居,但有一些在外面活不下去的人便会逃进荒原,这些人大多是穷凶极恶之徒,荒原也就成为了藏污纳垢之地。

    直到今天,荒原之上也不过寥寥十几个部落而已,更多的人是荒原上的流浪汉,为了一点食物相互厮杀。

    赵晋吐出一口浊气,压下心头的震惊,继续向第四幅画看去。

    那幅画中尸横遍野,无数弱小的生灵化作枯骨,强大的生灵也在相互厮杀,为了生存都在各自战斗,只是再也没有人敢向镇压他们的神钟出手!

    强大的生灵聚集一大批弱小的生灵,他们连年开战,彼此之间相互攻伐,胜者将败者当作食物,吸允压榨他们体内的灵气,以此维持自身的灵气流转。

    但神钟始对他们的镇压却日渐增强,哪怕能够有弱小生灵给他们吞噬,仍旧难以维持自身的灵气流转,他们的灵气时时刻刻都在消亡,他们的身躯每一天都在腐朽!

    渐渐的,天地之间的灵气难以长存,越是强大的生灵灵气腐朽的速度便越快,这些强大的生灵的胃口也越来越大,他们时刻都需要进食,战争到达了顶峰。

    也有极少数不愿吞噬弱小的生灵的强大存在,只是这样的强者或身躯腐朽,生机断绝,或被其他强大的存在带领无数追随者围攻而死,死后被分而食之,或不愿出手残害往日的同胞,择一风水宝地自尽而亡。

    战争到达这一步,所有不愿吞噬弱者存活的强者已经没有丝毫生存的缝隙,只剩下无数疯狂的强者带着部下没日没夜的相互攻伐,往日的同门、同胞之情早已被全部消磨殆尽。

    最后一位强者在斩杀自己的亲哥哥之后终于疯了,他看着满目疮痍的大地之上,那些未曾修行的凡人们整日东躲XZ,那些堆积如山的尸体散发着滔天的怨气,密密麻麻的夜神蝠徘徊在尸山之上,被冲天的怨气泯灭神性,化作咒怨神蝠。

    无边的怨气穿透天际,被镇压他们的神钟所吸收。

    这位强者眼中流出血泪,无尽的悔恨、内疚终于压垮了他,看向天空,张了张嘴想要骂这口神钟,但却一字都说不出,神钟虽引导他们互相残杀,但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

    他看向自己哥哥的尸体,凄厉大笑,高声说道:“寂道钟至,道断丹海!手足相杀,苟延残喘!”

    这幅崖刻的最后一幕是这个强者一掌拍碎自己的脑袋,而在这位强者下方,是他仅剩的十几个追随者,赵晋终于在这些身影中看到两只寒鸦的身影。

    “寂道钟!”

    赵晋终于知道这口神钟的名字,心头对这口神钟也不禁发毛,这口神钟实在是太过邪性。

    神钟本有着碾压所有人的强大实力,但偏偏只杀掉了那些对他出手的蝼蚁们,随后镇压这片天地,让灵气飞速腐朽。

    这些强者受不了腐朽死亡的折磨,只能向其他人出手,杀掉昔日的故人,榨取他人体内的灵气。

    开始这些强者可能只是找个由头向仇家出手,但战火愈演愈烈,渐渐变成了一把所有人都难以独善其身的业火,这把业火烧掉了几乎所有的修行者,也断绝了所有的道统。

    而寂道钟则高坐于天幕之上,看着这些蝼蚁相互厮杀为乐,直到蝼蚁快死绝时再吸收这些死掉的蝼蚁们的怨气,壮大自己的实力。

    寂道钟绝对的实力化作滚滚大势,大势之下,所有人都在垂死挣扎,最后在大势中被压得粉碎。

    可笑的是,这些死掉的人对镇压他们的罪魁祸首却并无过多的怨恨,转而怨恨那些曾经朝夕相处的同胞。

    他们能够接受未曾蒙面的神钟主人对他们出手,但不能忍受昔日的爱人、兄弟、臣子的背叛,由爱生恨,由爱生憎,这便是人性。

    而这口寂道钟明显对人性很是清楚,以人性将整个处州化作炼狱。

    赵晋摸了摸自己的脸,竟是泪流满面,他悲伤处州经历的大难,悲伤被逼上绝境的人性,旁边的阿月却没有过多的忧愁,阿月能读懂主人的悲欢,却不能理解崖刻中人物的悲欢。

    “寂道钟至,道断丹海!手足相杀,苟延残喘!”

    这既是那位强者的遗言,也是对幸存之人的告诫,哪怕他杀掉自己的亲哥哥也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腐朽与死亡转瞬及至。

    杀掉他的亲哥哥之后,这位强者与其说是疯掉了,倒不如说从杀戮中清醒过来了,这位胜利者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放过自己仅存的追随者,也给自己留下了一丝最后的体面。

    自尽而亡总好过吃掉所有人后道心破碎腐朽而死!

    “道断丹海!丹海是什么境界?”

    他压下心头的疑惑,向第五幅崖刻看去。

    第五幅图中,那剩余的十几人看着自己的主公自尽而亡,不由大悲,跪伏在地嚎啕大哭。

    剩下的强者也终于醒悟,不再继续相互残杀。

    这些强者将堆积成山的尸体聚在一处,一个强者喷出焚灭一切的神炎,尸体在神炎中化作飞灰,滔天的怨气在火中被烧得吱吱作响。

    神炎焚烧了数月,才将所有死掉的尸体与怨气全部焚烧殆尽,这位强者也终于修为耗尽,力竭身亡。

    一位强者笑道:“陨颜兄烧掉了死难者的怨气,让他们不被怨气所束,得以转世轮回,陨颜兄洗去罪业,得以解脱,我很羡慕。”

    “我们也应效仿他,为我们犯下的罪做出弥补,将来在黄泉路上遇见才不会被他耻笑!”

    “是啊,将来再遇见也可跟他比比谁洗去的罪业多。”

    众人各自应答,心照不宣,没有拆穿彼此的谎言。

    陨颜身躯腐朽修为倒退,燃烧了自己的神念魂魄才堪堪将怨气烧完,他已经没有来世了。

    黄泉路上也自然见不到他的魂魄。

    这些强者出发了,他们游走在大地之上,熄灭燃烧的神火,填补被神通轰出的深渊,引大江之水灌溉荒漠......

    数十年后,他们终于平息了大地上的灾难,但他们所到之处众生往往逃离,如避瘟神。

    “众生皆惧我等,如之奈何?”一位强者问道。

    另一位回答:“众生所惧,是我们的修为,今日我们散去修为,只留丹海境,用我等的余生带领生灵重建家园!”

    众人皆道:“善!”

    两只寒鸦中体型更大的寒鸦说道:“我妻已有身孕,恐怕我们夫妻不能再行走世间,愿乞残身骸骨去东方养育儿女!”

    东方是当初处州所有刚烈的修士与寂道钟大战的场所,这些刚烈明理之人当初若是不死,只怕后面不会出现这场灭绝的战争。

    而雄寒鸦说去东方养育儿女不由有几分缅怀先贤之意。

    众人望向一个老者,这老者在他们主公死后隐有领头之意。

    老者道:“经历百年灭绝之战,故人大多已经凋零,我与你相识于微末,你是我仅存的故友,而今你老来得子,我必须再送你一程!”

    雄寒鸦应允。

    众人随寒鸦夫妇一同来到荒原之上。

    一年之后,雌寒鸦诞下三枚漆黑的寒鸦蛋。

    就在诞下寒鸦蛋之后,变故突生,雄寒鸦盘旋在空中,朝着虚弱的雌寒鸦喷出道道寒息,寒息瞬间冰封住雌寒鸦的爪子和寒鸦蛋。

    雌寒鸦张开翅膀,竭力护住身后的卵,张开鸟喙发出凄惨的声音:“夫君!这时为何!?”

    雄寒鸦眼中含泪,却没有停下喷吐寒息。

    那老者沉声道:“姻止!我等马上就要散去修为去弥补处州生灵,寒鸦卵孵化需二十年时光,这二十年间需你们夫妻必须运转修为助寒鸦破壳,这期间我们都已经散尽修为,若是你们夫妻为了活下去屠杀生灵谁又能阻止?处州生灵已经经不起再折腾了!寒作已经跟我说好,待你产卵之后便将你冰封,寂道钟离去之时便是你解封之日,待你解封后再孵化寒鸦,我等皆可放心!”

    雌寒鸦不断发出凄鸣,高声道:“武惊,我们夫妻并无此心!你为何不愿放过我们夫妇?寒作,你难道忍心我们的孩子一出生便没有父亲吗?”

    上方的众人皆神色冷漠的看着下方的雌寒鸦,他们可以赌,但处州经不起赌,与其赌寒鸦夫妇不会为了活下去猎杀众生,倒不如选一个最稳妥的办法。

    下方的雌寒鸦不断悲鸣,但渐渐说不出话来,身躯被封印在冰晶之中。

    等到雌寒鸦被彻底封印在冰晶中,雄寒鸦也累得趴在地上大口喘息。

    寂道钟的镇压极为厉害,灵气一旦流入空气中便会飞速腐朽,吸收的灵气比起消耗不过杯水车薪,这些年来寒作日渐衰弱。

    雌寒鸦并不知晓,她的丈夫就算不消耗修为封印她也活不到二十年了,只是如今彻底耗尽修为,已经将死。

    片刻之后雄寒鸦摇摇晃晃站起身来,抬头高声道:“武惊!我已信守承诺封印我的妻子和孩子,希望你能看在我们自幼相识的份上,信守承诺放她一马!”

    那老者沉声道:“我自会信守承诺!”

    雄寒鸦倒地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