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惜若上完第二节课，从八（6）的教室走出来。这个学校挺奇怪，每个级的两个好班不在首不在尾，在二到十班之间随机安排，没有固定的序号。比如周惜若初二的两个好班是六班和九班（她是六班班主任），初一的是三班和七班，初三的是五班和六班。没有任何规律，感觉和其他班没什么两样。

    数学组办公室在三楼。八（6）班在二楼。惜若需要穿过一个走廊再从对面的楼梯爬上三楼才能去到自己的办公室。走廊一侧是一间教室和一间办公室，均属政教处使用。惜若走过政教处办公室门前，从开着的门中瞥见里面坐着几个陌生人，中间还站着一排学生。政教处经常会有家长光临，只要学生犯错，他们第一时间就通知家长，严重的先带回家再说。这种场景经常都会看到，见怪不怪。惜若还瞥见林希然坐在里面，和她穿着一样的连衣裙。她们是在同一家店买的同一款式，只是颜色不同：林希然是深灰，周惜若是浅灰。凭着多年经验，她知道这是自杀事件的延续。学生自杀是一件大事，每个学校都非常重视，无论在校内还是校外。她想叫林希然出来问问情况，不过此时催促升旗的喇叭正嘶声裂肺地喊叫，教学楼就像在地震，耳膜嗡嗡响。每个星期一学校都要举行升旗仪式，只要没有特殊情况都要参加。未参加一次要扣许多钱，还要扣许多积分，去迟了会被领导在“领导下的讲话”这个环节当着全体师生的面通报批评。林希然这就算特殊情况，协助政教处处理学生，她可以不去参加升旗仪式。周惜若不敢怠慢，把课本拿到办公室，跟着最后一拨学生快步走去操场。

    南华二中的校园是优美的，迷人的。在这栋大教学楼正前面，路的两旁，有两块很大的园林。里面栽有各种各样的树：有修竹、桃、桂花、紫荆等。在这些树木中，最为名贵的是在一块较大的园林中间用圆柱形混凝土围着的看起来极不起眼的一株叫着“金丝楠木”的乔木，这是前一任校长为了体现自己非凡的地位高价买来的，树叶有一部分黄叶，好像其他的树木过的是夏季，而它过的是秋季，不认识它的人完全看不出它的尊贵来；下面较为空旷的地方，用草皮铺着；在两块园林周围还围着一圈灌木。此时，这些树木，甚至稀少的杂草，都显得苍翠欲滴（金丝楠木除外）。这是一幅盛夏图。

    第三节课惜若没课，办公室里连她就三个教师。

    “听说八（1）班有学生昨晚自杀，现在都还医院抢救，没脱离危险期。现在家长来学校反映，今天一大早把八（1）班的几个学生叫到政教处，现在都还没出来，林希然第一节课上得一半就被叫了去，另外半节课都是我临时去招呼。”一个女教师说。

    “这个学生自杀关学校什么事？各人自家娃儿不管好，出事来找学校，这些家长真是怪，不知要把这教育搞成什么样子？”一个男教师回答她。

    “我也是觉得，不知道叫林希然去做什么？——哦！惜若，你们几个关系好，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好不容易空一节课都被喊去代课，下一节课还要上，真是烦死了！”

    “不知道，我还只是刚刚听你说。”林希然回答。

    她觉得凭她几个人的关系是应该去关心一下，虽然知道希然不会有什么事，顶多是喊去问过清楚。于是就停下手中的笔，走去二楼。

    刚好下到二楼的楼梯口，就看到林希然从政教处的办公室走出来。和他一起的还有政教处的罗刚主任。这主任是个体育教师，年龄三十五岁。不光篮球打得好，训学生很有一套，用他当政教主任，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用大家老师的话说，就是学生不敢“倒二”。不过他也有一些缺点，就是心直口快，脾气暴躁，倒毛不得，这是很多体育教师的通病。

    林希然看到周惜若向她那个方向走过去，知道惜若的来意，就和罗主任拜拜手，和惜若往楼下走，两个边走边聊。

    “你去政教处是不是前天晚上的那个事？”惜若问。

    “不是那个事还有哪个？”

    “不是说自杀吗？我刚才从政教处的门边走过，看到里面有许多学生，还有几个家长？他们来做什么？对了——”惜若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你出来了，那几个家长和学生呢？”很显然，她觉得第二个问题应该排在第一个。

    “那几个家长刚走，学生都已经全部去上第三节课，耽误多了家长意见大得很。”

    “也是。”

    她们一起走到那棵金丝楠木树下，林希然拿出几张餐巾纸铺在瓷砖覆盖的圆柱形水泥围墙上，两个人就在那儿言语起来，像一对孪生姊妹。

    “你说我们班的这个金思燕，平时就是吊儿郎当，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哪个老师都拿她无法。身体又不好，经常请假，上周五都还跟我请下午的假说要出去输液。平时你看她那个样子哪里是像有病的。为这事我和她爹妈打了好多电话，她爹妈倒是说回家一定好好管教，不过不见好转。有时我也从她爹妈话里听出，不但不去好好教育孩子，还去为孩子的错误遮遮掩掩。这回好了，出事来找学校。”

    “这关学校什么事？来找学校，自己不去好好反思。”

    “现在的家长，你又不是不知道。学生的什么事情都推给学校。”

    “推也得理由，学校又不是他家的，想推就退。”

    “问题是人家就是找出理由来。”

    “什么理由？”

    “金丝燕不是全天晚上割腕自杀吗？来医院包扎好医生说没什么事她家当天就回家了。到家等到金丝燕的情绪稳定，她妈说的，我看也不是什么好人，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全都一个德性。她妈说，她家小燕情绪稳定后就问她为什么要自杀，有什么事可以跟父母说。她家小燕说，她在学校经常受学生欺负，老师不管，那些学生经常拿她开玩笑，还把她的乳罩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扯出来过，她就是受不住这些学生欺负才自杀的，在班上又没学生喜欢她。家长一听，这还了得，你也知道，现在校园欺凌非常重视，所以，还没等到上课，今天一大早家长就赶到学校来。她爹，她妈，她哥哥，还有一个说是在公安局上班的是她姑爹。我一大早就被罗主任叫过来。”

    “那喊你来做什么呢？”

    “来叫学生？把她说出的那些学生都叫来一个一个问，还有两个学生家在城里的家长都被叫了过来。所以政教处今天早上里面热闹很。害我一节课都没得上，课又紧，到时候考不好又要批评。”

    “先把这事处理好，大不了后期帮他们要两节补上，这事才是大事，处理不好心烦，再说又是自己班的学生，多少是有感情的。”

    “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前天罗主任一打电话我就及时跑过去看，麻将都打得到来不去。哦！没跟你们说，那天我和罗主任都在医院，去小冉家都是他用他的车载我去。其实我们主任挺好的。也是怪，我们班学生自杀我都不知道，他们倒先知道。”

    “那么现在是怎么处理呢？”

    “怎么处理？把那几个学生喊来，还有其他班的也有几个。我们班五个，其他班四个，一共九个。你刚才过路你看到的，”惜若点点头，“里面站起一大排学生，在那里问，没有哪一个说有这些事，有的说和她有点接触的，说是和她开玩笑，她也爱和他们一起咋玩意。我也相信，要是哪个胆大到当着全班学生的面把一个女生的乳罩扯出来，我会不知道？我肯定不会饶过他，这太过分了！问来问去，什么结果没有，家长就对罗主任说，希望两天给他家一个答复。罗主任答应一定在两天内给他家一个满意的答复，家长就走了。”

    “那没你什么事？”

    “有我什么事？她妈倒是说她家小燕说我平时在班上不关心她。哼！”林希然说到这儿把脸沉下来，表情明显愤怒。“我还怎么关心，给她家不知打了多少电话，叫平时注意金思燕的学习，赚钱什么时候都可以赚，耽误孩子是大事，后悔来不及。可人家不听，现在反而说我不关心她姑娘，哪有这种家长，我都还亲自去她家家访过。难道要我把饭嚼到嘴巴里才叫关心，我的那两个孩子我都没这样，说得气人，真是费力不讨好。”

    “别往心里去，出了这样的事，她爹妈心情也不好。过几天就好了！只要自家没事就好！”周惜若看到林希然欲哭的样子，急忙安慰几句。

    此时，第三节课的下课铃声响起。响声还没响结束，就看到几个从大门口冲出来的学生，一直往操场上跑。

    “上课怎么都叫不起，下课比兔子逃得快。”

    第三天中午的时候，离下午上课的两点半还有近一个小时，还在午休的周惜若手机就想起来。她最讨厌这个时候有人打电话，这会影响她的休息。她有一个习惯，只要中午这个午觉睡不好，一整个下午都是病恹恹的。

    “是哪个神经病，不知道现在是午休？这些家长也是，我不是在群里说过吗？中午尽量不要给我打电话。”周惜若心里对打电话的这个人有很大的不满。她连来人是谁都没看清，就接通电。

    “喂！”话音中明显带着情绪，声音有些生硬。

    “是周老师吗？我是罗刚。”即使对方不说出名字，周惜若也听出了是政教主任罗刚，心里多少过意不去。

    “不好意思罗主任！我还以为是哪个家长。”

    “没事，周老师，你下午什么时候来学校？”

    “两点半前。”要不是她是政教主任，周惜若真想怼他两句，两点半上课，学校规定的，这还要问？

    “你下午有课吗？”

    “有啊！”

    “第几节？”

    “第二节，不过第一节要改作业。”长期的工作经验告诉她，领导叫去多数没好事，动不动就是做这个资料那个资料。

    “这刚好，你下午来先来政教处办公室一趟，我有点事和你聊聊。作业放在后面改，应该耽误不了你多少时间。”罗主任和老师说话都是比较客气，和他管学生的做派完全判若两人。

    “有什么事吗？罗主任。”

    “也没什么事，就是和你聊几句，不聊又不行，来你就知道。”

    “可是——好吧！”

    周惜若的午休肯定不可能睡了。虽然她知道没什么大事，政教主任叫班主任莫非就是自己班级的资料有些地方不完善，或者有班主任去告自己班的学生弄脏他们班的环境区域，这种事最多，改过来就是好的。她的班级算管得好的，有些班级的班主任因为做资料或者卫生问题经常和政教处吵架。有时在二楼吵整个五层楼都听到清清楚楚，逗得一些学生在走廊哈哈笑。不过她也感觉今天罗主任说话虽然温和，但感觉怪怪的，好像话里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似的。

    下午天热，她换了一身休闲T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