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艾斯也缓过劲来了，一跟头从沙地上翻起来，整理了一下帽子和项链，然后冲曼妞露出自以为温柔的笑容。

    “小姑娘，我们是路过的外国旅人，可以在这儿借助一宿吗？”

    女孩羞怯地藏到了威尔身后，过了一两秒后，才敢悄悄探出头来打量艾斯，看到男人有些僵硬的笑容，她又立刻害怕地缩了回去。

    其实艾斯平时的笑容可不是这样的，甚至比威尔还要有亲和力，只是凡事都怕刻意。

    在过来之前，艾斯很自信地说他善于和小孩搞好关系，毛遂自荐要负责交涉。

    奈何高速飞行造成的风压本来就让艾斯的脸部肌肉有些发僵，再加上他又有些急于展示自己的友善，笑容也就难免刻意了些。

    曼妞其实是一个很敏锐的孩子，不管是威尔下意识流露的亲昵，还是爷爷醉酒后目光里的冰冷，她都能隐约察觉，自然不会无视这份刻意，遂表现出与之前截然不同的警惕来。

    威尔是第一次见这姑娘，不大了解她的性格，还以为这种差异源自自己非凡的魅力呢。

    他瞥了一眼吃瘪的艾斯，然后蹲下来直视女孩清澈明亮的眼眸，愉悦地询问道：

    “小孩儿，我叫威尔，是名海军，你叫什么。”

    曼妞呆呆地望着威尔，在淡雅如雾的星光里，俊逸绝尘的男子向她伸出一只手，洁白的衣袖自手腕处松松挽起，显得既简洁随性，又有几分说不出的优雅。

    她鬼使神差地牵了上去，才有些窘迫地发觉自己的手有点脏，刚想缩回来，却被威尔反手握住了。

    男人的手不像爷爷那样虎口有层厚茧，摸起来又柔软又温暖，有一种哥哥的感觉。

    这种感觉就像一束光，很轻易地驱散了曼妞强压在心底的不安。

    “我…我叫曼妞。”

    女孩儿小声回应道，声音如银铃般清脆悦耳。

    “曼妞，我们要去阿鲁巴拿，但缺一个向导，能带我们去见见你家大人吗？”

    威尔没有隐瞒，直接道出了来意。

    看到女孩儿很乖巧地点了点头，他得意地冲身后的艾斯比了个中指，然后顺着女孩儿的牵引向前走去，一边走，一边勾动手指，示意艾斯带着赞高赶紧跟上来。

    ……

    “威尔，威尔～这个秘密我只告诉你一个人啊……”

    威尔无奈地摇了摇头，打趣道：

    “这都第几个秘密了，曼妞？你咋知道的这么多呢？”

    别看小姑娘刚见面时羞答答的，混熟了以后简直就是个小话唠，一张小嘴叭叭的，就没停过。

    曼妞看到威尔眼底的玩味，有点急了，摇着他的手撒娇：

    “你就听听嘛！听听嘛！可有意思了。我跟你说啊，其实我还有一个…”

    似乎是听到了熟悉的声音，隔壁的莲奶奶从窗户探出头来。

    “是小曼妞啊！怎么这阵儿才回家，你爷爷…”

    在看到威尔的那一刻，老太太的声音戛然而止。

    “砰——”

    她干脆利落地关上了窗户，眼底的厌恶不加掩饰。

    威尔一点也不觉得意外，一路走来，这样的情况已经遇到不下十次了。

    这个村子里的老人似乎都对自己抱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敌意，有个老头在他经过时甚至还啐了一口，就好像眼前的男人掘了他的祖坟一样。

    这让威尔很不舒服，要不是一路上和小姑娘相谈甚欢，不想为难她，他是一定要拽出几个人来问个究竟的。

    曼妞也很疑惑，这些爷爷奶奶往日里都是很友善的啊，怎么看到威尔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她不禁有些担心自己的爷爷也会排斥她新认识的朋友。

    但女孩儿并没有表露自己的忧虑，反而很体贴地去安抚有点毛躁的威尔：

    “马上就到了，威尔。过了这个路口，再往前走几步就是我家了。”

    曼妞带领威尔拐过路口，一座泥砖砌成的院落映入眼帘。

    “我家里只有爷爷一个人，他对我很好，不会…”

    “你确定？这是你家？”

    威尔神情怪异地打断了女孩儿的絮叨。

    不是只有爷爷吗？

    在他的感知里，又小又破的院子可站着好些人。

    “不然嘞。”

    曼妞松开威尔的手，怀揣着第一次带朋友回家做客的喜悦，蹦蹦跳跳地走上前去，推开院门。

    然后她就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

    一个表情凶戾的男人在一群墨镜男的簇拥下站在院落中，爷爷就像只老哈巴狗一样紧紧跟他身后。看到推开门的曼妞，那张满是皱纹的老脸笑得像朵菊花。

    “傻孩子，快进来！”

    爷爷一边向她招手，一边满脸讨好地向为首的男人介绍着什么。

    曼妞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爷爷，更不认识院子里的其他人，未知的变化让女孩儿手足无措地愣在了原地。

    她不知道该不该进去，爷爷的脸上满是夙愿达成的喜悦，那些陌生人的眼神里充斥着贪婪。

    直面这一切是很痛苦的。

    他们浓重的恶念和浑浊的欲望就像一张大网，牢牢地包裹在女孩儿的身上。

    那种插翅难逃的感觉让她手脚冰凉，小腿发软，连转身逃跑的勇气都没有了。

    领头的男人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几名墨镜男狞笑着走了过来，爷爷就像看不见别人的表情一样，还在很谄媚地说着什么，依稀能听到“Miss.DoubleFinger”“美言几句”等词语。

    此时艾斯也扛着赞高跟了上来，不明所以地看着一前一后站在门口的两个人。

    “什么情况？”

    威尔没有回答，也不知道怎么去回答，说实话他也一头雾水。

    但有一点威尔很清楚，眼前的小姑娘就快要被恐惧和无助压垮了。

    被亲人背叛的残酷事实正在一点一点地肢解她的内心世界，让她不知道该相信谁，也不知道该依靠谁。

    置身于这样的困境，再有活力的孩子，能做的也只有哭着祈祷吧？祈祷被未知的神明降福，祈祷被陌生的英雄拯救。

    威尔注视着小姑娘茕茕孑立的背影，听着她轻微的啜泣声，有种莫名的心碎感。

    他自认为不是什么英雄，也向来很讨厌“拯救”这两个字。

    听起来就有一种高高在上的轻慢。

    在他看来，没有任何一种存在能理所当然的高高在上。不论是施以恩惠，还是加诸压迫，都不能。

    可他是一名海军。

    威尔从来没有一刻这么庆幸自己有这样的身份，庆幸自己需要承担这样的责任，他抓住女孩垂落在身侧的无力的手，将她拉到怀里。

    甭管他信不信奉所谓的正义，有没有过所谓的坚持。

    放任孩子在面前哭泣，就是一名军人最大的失职。

    “你谁啊混蛋！”“放开那个女孩。”

    威尔没有理会垃圾的呐喊，伸手擦拭掉女孩脸颊上的眼泪。

    注视着曼妞噙满泪水的眼睛，威尔心中一痛。

    他再没看到欢喜和信赖了，那些平等的情感正在被有些卑微的感激取代。

    威尔很熟悉这样的眼神，每个人都有弱小无助的时候，他也不例外。

    幸好遇到了桀骜又正直的人，才得以保有一身傲骨，熬过了那段自我轻贱的岁月。

    “不要因为本不该蒙受的苦难，而对命运的一点弥补感激涕零，更不要因为本不该存在的恶意，而把正常的善待当作一种奢求。”

    邦古曾这样告诉他，现在轮到他把这句话转述给怀里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