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是一轮朗月普照大地，孟德尔市依旧灯火辉煌，没有半点睡意。托尼自己也睡意全无，从格瑞斯这里回自己家，如果让车来接自己，也就几分钟的时间。回家能干吗呢？干脆趁着夜色走走吧，记忆中很久没有独自走在夜晚的街道了。

    街上人不多，无人机也停止了工作，商店的3D屏不停地播放着鲜艳诱人的广告却不发出任何的声音，托尼走在灯火绚烂的街上，却只听到自己的脚步声，有种穿梭在虚拟空间的感觉。偶尔路过宿醉的酒鬼，或者像托尼与格瑞斯一样的情侣，但他们都没有觉察到托尼的存在，好像托尼只是个虚拟人物，他们根本看不见一样。

    这样越走托尼越觉得可疑，虚拟世界这样的场景再熟悉不过，在生活中却非常的陌生，托尼下意识去摘自己的头盔，举起手时又觉得可笑，四下张望努力寻找自己生活中记忆碎片，但一切还是那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直到走到广场看到剧院和酒吧才算松了口气，似乎时空穿梭回到了现实。进去坐坐吧，反正已经来了。托尼这样想时，一条腿已迈进了酒吧的大门。

    酒吧里播放着轻音乐，暖色的灯光昏暗暧昧，酒吧大厅里人不多，大多坐在室外靠河的平台上吞云吐雾，吧台上坐着一男一女两位老人，轻声细语聊着什么，在阴暗角落隐隐约约坐着几个人，都在独饮独酌。服务员只有三四个，微笑着站在显著位置等待顾客呼叫，虽然刻意打扮得一模一样，但托尼还是一眼看出来其中一个不是机器人——说来也奇怪，公司不管怎么升级机器人的表情与举止，但还是很容易就被区分开来。

    “嗨，托尼，今晚喝点什么？轩尼诗？”机器人服务员艾儿很快认出了托尼，热情地打着招呼。

    “是的，艾儿，一杯轩尼诗，谢谢。”这么说着时，托尼感觉到左后方角落里有人在看着自己，转过头看见的却是背影，一个女人靠在沙发上，独自喝着红酒。

    托尼拿着酒杯好奇地走了过去，当走到女人侧后方时，一下子认了出来：是萨拉！托尼下意识的停止了脚步，正在犹豫要不要上去打招呼时，萨拉却转过了身，看到了托尼，眼神里闪现了一下喜悦与惊奇，但很快消失了，留下的是高深莫测的微笑。

    萨拉没打招呼，又转头回去了。托尼有些尴尬，不过既已四目相对，就只好走过去打招呼，况且自己心头还有些疑问等着答案。

    “嗨，萨拉！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您！”托尼走了过去，有些客套地打招呼：“以前只能看到舞台上的你从容自信的表演，今天却能如此近距离的一睹芳容，真是幸运啊。”然后顿了顿，问道：“我可以坐这里吗？”

    萨拉微笑着轻轻点了点头，托尼就在萨拉对面坐下了。这时托尼才看清了萨拉的脸：消瘦的瓜子脸，一头黑得发亮的短发略微卷起，显得活泼干练，明亮的褐色大眼睛显露出一股聪明劲儿，现在却蒙上了一层疲倦与忧伤，不过却更显得优雅神秘，嘴不算大嘴唇也不厚，口红只抹了薄薄一层，看上去很随意，穿着浅蓝色吊带长裙，披肩随意滑落下来落在臂弯上。看着托尼坐了下来，萨拉故意把胳膊肘撑在桌子上手托着下巴，眯着眼微笑着对托尼说：“托尼是吧？我认识你。”

    “啊，不会吧？那就更荣幸了。”托尼有点惊讶地笑着说：“我可是你的资深粉丝，每次都坐在前排正中间，为的是能细细欣赏你的表演。”

    “不，我不是指的这个。”萨拉举起酒杯，挡住了自己一半脸，笑得更加神秘，好像知道了托尼什么轶事。

    “哦？是吧。那是啥呢？”托尼也举起酒杯回应了萨拉的姿势，点了一口酒后接着说：“我不过一名机器人保姆，实在想不出什么时候有机会和您这样的明星有交集。”

    萨拉微笑着轻轻摇摇头，说：“这可一点不像工程师说的话。”酒杯举起后没喝又放下了，笑着说：“我特别喜欢萨拉的歌剧，每一期都喜欢，特别是这期的《茶花女》，无论是高亢喜悦还是低沉悲痛都特别有感染力穿透力，就像电流穿过心脏，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简直快为她着魔了。”萨拉恶作剧似的笑着对托尼说：“这么快就忘啦。”

    听她说出第一句，托尼就全明白过来了，自己上个月看了萨拉的歌剧《茶花女》很受感动，在回家的车上录了段视频放在主页上，因为前段时间太忙，把这些事儿全忘了，没想到萨拉居然看到了，居然还记在心里。托尼尴尬地羞红了脸，摸着鼻子目光闪躲，讪笑着说道：“这都是发自肺腑的。这个月就这酒吧发生的那档事儿，你知道的，然后忙成傻子了。”

    “哦？是吗？”萨拉身子往后靠在沙发上，翘起腿把酒杯放在大腿上，看着托尼微笑着，似乎不相信他的说法。其实她很早就注意到托尼了，毕竟在这小小的社区剧院，每次观众席上只有稀稀拉拉几十个，还大都是老年人，像托尼这样阳光帅气的年轻人坐在观众席上，比舞台上的萨拉还显眼，所以托尼第一次来时萨拉就注意到了，看他每次看演出都很专注的样子，萨拉甚至对他有些感激，觉得总算有同龄人能欣赏自己的艺术，否则说不定早就唱不下去了。但今天托尼居然没听完就走了，萨拉心里是说不出的失落与难过，想着这些，萨拉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低下头看着酒杯沉默不语。

    看到萨拉低头不语，托尼感到更加尴尬，试探着对萨拉说道：“我们出去吹吹风吧？”

    萨拉没回答，不过抬起头对托尼笑了笑，然后放下酒杯站了起来。托尼连忙站起身，跟在萨拉后面走到酒吧外的河岸平台上，萨拉掏出一支烟，向托尼示意了下就独自抽了起来。两个人趴在栏杆上，看着河水无声流过，都没有讲话。

    还是托尼先率先打破了沉默，转过身笑着对萨拉说：“今天好像你在舞台上看了我来着，都被你看得心慌意乱，唱的歌剧反而没了心情欣赏。”萨拉回过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没有接话。托尼只好接着说：“平湖疗养院听说过吗？公司想让我过去，弄得神神秘秘的，网上居然什么都查不到。”

    萨拉听他说完，转过头看着托尼，表情似乎很复杂，等了好一会儿才扔掉烟开口说话：“那里我去过，唱过一段时间。”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萨拉抬起头对托尼说道：“不过很遗憾，我也不能告诉你什么。”

    “哦？为什么啊？”听到萨拉说她去过，托尼还激动了会儿，不过又说不能透露消息，满脸是掩饰不住的失望。

    “不过怎么说呢？去去总没坏事，一个地方待了这么久，不想尝试换换吗？”萨拉嘴里这么说着，心里想的却是托尼也走了，这个地方看来没必要再待下去了，但去哪里呢？这么一想心里只剩一片茫然。

    “也是。”托尼小声回答道。想想确实也没什么坏处，不过托尼不喜欢冒险，总担心去陌生的地方生活会乱套，这么想时嘴里脱口说道：“可是……”

    “可是什么？舍不得你的女友们么？”萨拉半开玩笑的说着。

    托尼被萨拉看得又羞红了脸，挠着头，嗫嚅道：“也没有啦，大家都是寻个开心。”不知道为什么，虽然被萨拉说得尴尬了两回，但托尼并不觉得难受，反而很喜欢和萨拉这样一句没一句闲扯的时光，喜欢萨拉那充满故事的眼神，喜欢她身上淡淡的百合香水味道。不过奇怪的是，萨拉的微笑那么迷人那么亲切，但却让人产生距离感，不管怎么喜欢，对她却没有半点对格瑞斯那样的冲动，拥抱接吻一点想法都不曾有。“如果你愿去平湖疗养院，我就没什么犹豫的了。”托尼不知道为什么冒出这么句话，刚说完就后悔了，语无伦次地解释道：“我是说，能继续听到你的演唱，就知足了。”

    看着托尼孩子气的样子，萨拉开心地笑了，刚才的不快也一扫而空，不过疲惫感却一下子涌上头来，笑着对托尼说：“嗯，我得回去了。下次，还来看吗？”

    “看的，一定。我送你？”

    “不用了，谢谢。我的车就在旁边。”

    “那，晚安。”

    目送萨拉的车走远，托尼吹着口哨踏着轻快的脚步过了桥，想想今晚还不赖，不期待却有小小的惊喜，这样的美好日子总会不经意的到来。至于平湖疗养院，托尼决定去看看，正如萨拉所说，总没啥坏事，说不定也有惊喜在等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