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好意思这样呢。”

    许继常心里高兴，不过表面上还是推托道，“本来就是卖个化肥的事儿。”

    “不不，这是我们的一点诚意。”

    李育林坚决表示道，“只希望同志你能代表单位，把这一顿化肥卖给我们。”

    “不卖给你们还能卖给谁啊。”

    许继常哈哈一笑道，“那事情就这么定了。”

    “李主任你忙吧，我们还有事要回去。”

    “不不，留下来吃顿饭吧。我让食堂炒两个菜。”

    李育林挽留道。

    “不用了，我们真有事。”

    “对了，国家规定的化肥销售价格是一吨三万五千，伱知道吧？”

    “钱的话，倒也不用立即给我们。我们俩带着那么多钱也不方便。等回城后我给你们公社电话，告诉你们交货时间。”

    “你们提前五天把钱送到单位就好。”

    许继常摇摇头推辞道，起身和陈晓恩一起往办公室门口走去。

    “知道的，知道的。我们一定按时把钱送到。”

    李育林也跟着出了办公室，又挽留了两次，无果后才送他们一路出了公社大院儿。

    “啥时候有空，来咱们莲花乡看看啊。”

    “到时候提前通知我们，给你们做个杀猪菜。”

    大院门口，李育林笑呵呵地道别。

    “行，我什么时候过来告诉你。不过可别太浪费。”

    许继常挥挥手道，准备离开。

    结果这时李育林又叫来了张有田，让他一直将许继常、陈晓恩二人送至上汽车的地方。

    “是不是有点不过瘾。”

    上车后，许继常和陈晓恩并排坐着，不疾不徐地问道。

    陈晓恩见他问得坦率，索性说了实话：“是有点儿。”

    “价格都是定死的，没什么谈判空间。”

    “正常，眼下就这样。”

    许继常淡淡道，“后边也许慢慢就放开了，呵呵。”

    陈晓恩看神情还想再说些什么，这时前边座位又上了两名乘客，她只好硬生生将话咽了下去，以免被人听到。

    不一会汽车发动往县城而去，一路上又是颠簸不断。

    许继常尚能适应，陈晓恩却受不了，没过多久她的脸色就有些发白了。

    “想吐吗？我给你找个袋子。”

    许继常关心道。

    陈晓恩面色艰难地摇摇头：“不，谢谢领导。我还能忍忍。”

    好容易到了地方，陈晓恩跟着许继常下了车，呼吸到新鲜空气好了不少。

    “你缓一缓，我待会带着你，去跟厂领导汇报。”

    许继常对陈晓恩说道。

    “不用，我现在就可以。”

    陈晓恩非常坚强地说道。

    “那行，走吧。”

    说完，许继常领着陈晓恩去了厂长办公室。

    办公室里，高厂长正在和钱劲松谈一些事情，他的秘书让许继常在外边等了一会。

    “吱呀。”

    片刻后，屋内打开，钱劲松从里边走了出来。

    “你也来找厂长呀。”

    钱劲松见到他，笑着打招呼道。

    “是的。汇报一下工作。”

    许继常微笑点头致意，和陈晓恩一起进了高厂长的办公室。

    “厂长好。关于化肥灵活供应的事，我已经和莲花乡公社谈妥了。”

    许继常坐下后，没有半个字废话地汇报道。

    “怎么说。”

    高厂长边批文件，边闷着头问道。

    两人经过一年多的一同工作早就熟了，不用太多客套。

    “先款后货，在副食品供应上给我们提供一些便利。”

    许继常明白高厂长目前很忙，选择语速极快地汇报道，“便利这块是他自己提出的，我也不好问得太细。”

    高厂长听到这里，将笔放了下来：“嗯，你做的很对。”

    “抓大放小，选择相信别人。”

    “那是自然。他这人挺实在的。”

    许继常点点头道，“我拿一支笔，一张纸，给厂长你写个备忘录。”

    “具体情况都在上边。”

    说完，他自己动手从笔筒里拿了一支钢笔出来，又从高厂长手中结果一张纸，唰唰唰地写了下来。

    包括货款金额，具体交款时间，以及李育林的名字、职务都写在了上边。

    写完喜这些信息，许继常将备忘录往高厂长跟前一递，确定他没有问题后就走了，陈晓恩也跟着出了办公室。

    “刚才紧张不？”

    出了厂长办公室大门，许继常向她问道。

    “不紧张，厂长人还挺和气的。”

    陈晓恩摇摇头道。

    “不紧张就好，以后有的是大场面。”

    许继常说道。

    如果不出问题，以后有什么生意许继常都是带着陈晓恩去谈。

    无论是现金在东方化肥厂，还是有朝一日离开厂里，出去单干远走高飞。

    至于陈晓恩届时愿不愿跟他走嘛……

    许继常相信这不是个问题。

    她是做生意的华侨家庭出身，到时候自然会明白正确的选择是什么。

    将陈晓恩送回办公室，许继常自己去了生产处一趟，跟他们的处长聊了供货的事。

    显然，生产处的人已然收到厂里通知，对许继常的到来并不意外，拍着胸脯保证一周内会把化肥全部装车完毕，送往莲花乡。

    一周内才能办完，听起来有点离谱。

    不过考虑到这批化肥是计划外的，也就能够理解了：哪怕有了灵活销售，厂里各部门肯定还是得紧着计划内的生产任务先做，自主支配的部分得往后稍稍，以免被上级责怪。

    许继常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对这个表态感到很满意，并没有奢求更多。

    和这边聊完，许继常又回到自己在经销处的办公室，通知了李育林。

    电话那头，李育林得到消息后表现得非常高兴，表示一定会按时间将货款送到。

    ……

    晚上下班，许继常帮她把暂存在厂里的行李送到了女职工宿舍。

    “衣服被子什么的，都够了吧？”

    宿舍楼下边，许继常关怀道。

    “嗯，谢谢领导关心，都齐全。”

    陈晓恩微微笑道。“好，那你上去吧，不多说了。”

    许继常言毕转身离开，没有多跟她聊一会。

    因为这里是女职工宿舍楼，自己呆久了，容易引起闲言碎语。

    至于帮陈晓恩搬上去，那自然是更不可能了，基本避嫌还是要讲的。

    离开女职工宿舍，许继常重新回到厂里，骑着自行车回了家。

    天已是漆黑一片，手握在车把上都能感受到刺骨的冰冷。

    许继常回到家没一会，外边就飘下了雪花。

    “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呢。”

    蓝七妹将牛肉炖萝卜连瓦罐一起端上桌，随口问道。

    “帮新来的同事搬家，女的。”

    许继常夹了一大块牛肉进碗里，头也不抬地说道。

    天气冷，人又下乡跑了一趟来回，她是真饿了。

    没一会，两大碗米饭和牛肉就被他消灭到精光。

    古代小说里的好汉经常一顿吃三五斤牛肉，看起来有点夸张。

    其实人在体力消耗大，本身又人高马大的情况下，是真的可以做到的。

    吃完饭，许继常让蓝七妹烧了好几热水瓶的水，往自己这边浴室的大木桶里一倒，想洗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

    本来，整座院子里只有杜小京屋里配了浴室。这边的浴室，还是许继常上回扩建院子时新家的。

    进了浴室，许继常第一时间脱掉毛衣，上衣，却发现雾气蒸腾中还有个人。

    是蓝七妹，她正在给许继常试水温。

    听到动静，蓝七妹回头看到许继常，只见许继常已是赤裸着上身，露出了一身发达结实、棱角分明的腱子肉。

    蓝七妹脸一红想避让，却被许继常拦住：“给我搓个澡呗。”

    “就你鬼点子多。”

    蓝七妹娇羞道，却还是乖乖留下了。

    ……

    舒舒服服地洗完澡，许继常穿好衣服，飞奔回了卧室。

    “嘶，冷啊。”

    哪怕进了被子，他还是忍不住感叹了一声。

    今年冬天的雪量不如去年，温度却要低得多。哪怕许继常这个皮糙肉厚的，也实在有点受不了。

    夜晚异常安静，除了院里飞电偶尔传来的响鼻声，再无其他动静。

    被窝里，许继常身上逐渐暖和了起来。

    他舒舒服服地裹着被子，打算一觉睡到天亮。

    “笃笃……”

    “笃笃……”

    这时，院子外边传来两记若有若无的敲门声。

    许继常本已闭上的眼睛一下睁开。

    不过他并没有立即下床开门，而是本能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这大晚上天寒地冻的，能有谁来找自己啊。

    还能是蓝七妹的妹妹蓝八妹？

    许继常心里疑惑道，将耳朵竖了起来仔细聆听。

    “笃笃。”

    这下，敲门声变得清晰了，还伴有一个底气不足的声音，“继常……睡了吗？”

    “给我开下门。”

    是方润苏。

    她大晚上的过来干嘛？莫非是肚子里的孩子有危险？

    许继常心中一下浮现无数种可能，赶紧站起身，匆忙抓起挂在椅子上的熊皮大衣往身上一披，连拖鞋都顾不得穿就往门口跑去。

    蓝七妹也听到动静起了床，看到许继常急匆匆的样子，赶紧拿了拖鞋在身后追他。

    在蓝七妹追上后，许继常草草穿上拖鞋，跑到院子里：“有啥事啊，润苏。”

    说话间，他已来到院门口，打开门看到了一脸惊惶地方润苏。

    “魏树林他……他……”

    方润苏上气不接下气道，一脸六神无主。

    “别急，进屋说。别冻着。”

    许继常心疼道，目光落在她的大肚子上，赶紧和蓝七妹一起扶着她进了屋，给她倒了杯热牛奶，又生起了壁炉。

    “咕嘟……咕嘟。”

    方润苏快速喝完牛奶，重新开了口，“魏树林他死了！”

    “死了？你是一个人不好处理，来我这找我帮忙，对吧。”

    许继常立即反应了过来，“不过说实话，这事你处理得欠妥。”

    “你应该第一时间去找他的姐妹，而不是来我这。”

    魏树林是家中独子不假，可还是有姐姐妹妹的。

    方润苏出了事第一时间来找自己，传出去会引起很多人的遐想。

    “嗯……”

    方润苏几乎将脸蛋埋到胸口，好看的脸蛋上尽是惭愧。

    人在危急关头容易按照本能行事，她这一回就是本能地找到了许继常，而没有作太多思考。

    许继常顾不得安慰她，略一沉思作出安排，

    “这样，七妹你待会把润苏送回家。”

    “等你一走，润苏去找她所在的居委会，让那帮大爷大妈负责通知魏树林的在世亲属、单位。”

    “我就先当不知道这回事，等得到通知了再告诉瑛子，一起去润苏家帮忙。”

    这年头职工家出了事，尤其是像方润苏这边的特殊情况，单位出人去帮忙是很正常的事。

    只不过，许继常如果作为第一个知晓情形，到达现场的人，就有些不合适了。

    因此他必须特地作出这番安排。

    方润苏听罢表示赞成，

    “我是急昏了头了。”

    “就按你说的办。”

    说完，她就要起身回家。

    许继常阻止了她：“歇歇，吃点东西烤烤火，恢复过来再走。”

    ……

    又过片刻，方润苏恢复完毕，蓝七妹扶着她出了门，临走前不忘找出自己的一件厚衣裳，给她再加了一层保暖。

    回到家附近，方润苏按照许继常的安排，在蓝七妹走后先找到了居委会，让那帮大爷大妈们帮自己处理事项。

    这年头的居委会大爷大妈基本都是退休职工，经济条件属于社会上较为优渥的那一群人，平常也大多热心。

    听到方润苏的情况，他们立刻通知了魏家的家属，又给许继常这边递了消息。

    许继常听到消息佯作吃惊，连忙带着俞瑛子，以单位领导同事的名义前去看望，帮忙。

    只见方润苏家宽敞的屋子中，魏树林的遗体正僵硬地卧在床上，面色苍白，鼻子里、嘴里尽是已然凝固的紫黑色血液。

    俞瑛子被这副情形吓了一跳，赶紧缩到了许继常身后。

    床边，魏树林的姐姐、妹妹正在面色难看地清理血迹，神情要多僵有多僵。

    她们打小就没受过这个弟弟一分钱好处，如今人没了还得过来替他收尸。

    要不是看在死者为大的份上，她们是绝不愿意接这活的。

    方润苏则被扶到了隔壁房间内，正一个人呆着。

    许继常以上司的名义进了房间，对她进行安慰，俞瑛子则负责在门口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