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江骥是一个多月前注意到春泥。那时公司有几个部门要一起开会,江骥夹着笔记本提前走进大会议室,会议还未开始,会议厅里零零落落坐着几个人,他一眼就瞅见安静地坐在角落里发呆的素雅姑娘,姑娘身上散发着干净纯洁的气息,朴素而又自然,洁白的衬衫衬托着她的干净的气质,冬日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落在她身上,俨然一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画面唯美。他很想过去搭话,可理智让他走到前排坐下,待会的会议,他要发言。很快,他就知道她叫阎春泥,新员工,刚出校园。
江骥儒雅俊俏,身材修长,不说话时呈现的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冷气质。他是办公室许多女员工的暗恋对象,而他似乎对异性毫无兴趣,上班时眼中都是工作,下班时心里只有书画。
当春泥冷静下来,每每想起电梯中与江骥的相遇,心中甜蜜,痴痴地傻笑的同时,也很惊讶他说话竟如此温柔,她对他憧憬着。
对于工作,春泥不排斥,也没有多大的喜欢。办公室的女同事喜欢在茶余饭后聊一些八卦的事,她毫无兴趣,从不参与,只有她们满脸花痴地聊起江骥时,春泥才会竖起耳朵,仔细聆听。
春泥所在部门的员工大部分都是女的,女人扎堆的地方总是有些小矛盾,摩擦,好在大家表面上都相安无事。
部门领导吴姐四十开外,做事雷厉风行,说话永远带着命令的口吻。刚进公司,春泥对她唯命是从,与春泥同是试用期并一起转正的女同事,却没有那么听话。女同事叫苏蕾美,大专已毕业两年多。因为同是一个时间进来的,春泥首先对她有了亲近感,可相处没几天苏蕾美的傲慢态度完全打散了春泥对她存在的那一点亲近感。“每天浓妆艳抹,打扮的妖娆性感,真不知道有没有把公司的规章制度放在眼里,工作吊儿郎当,敷衍了事,真不明白,公司怎么会招这样的人?”春泥暗忖,对她无可奈何,能做的只是敬而远之。后来,从林霞的口中,春泥才知道苏蕾美是个富家女,通过走关系进来的,吴姐都要让她三分。
“看见她那个包包没有,值八九千一万多呢,”林霞悄声道。春泥咋舌,一万对她来说就是一笔巨款,她工作两三年还不知道能不能攒到一万块。
“那么富有还出来上班,”春泥不可思议。
“谁知道呢,也许出来体验生活吧,或者在家呆着太无聊,唉,人比人气死人呀,”林霞羡慕。
春泥笑了笑,心无波澜,继续手头上的事。目前要紧的是赚钱养活奶奶,爸爸,等她有足够的存款,就开一家花店,平时看书,养花,植草。
既然苏蕾美工作不上心,很多没完成或没做好的事春泥就要去完成,吴姐交待下来的,她虽不满意,却不得不完成。
年底,公司里每个人都有许多做不完的事。春泥所在部门的女同事相互间也暂时放下了小矛盾,互相配合地忙着手头上的工作。
春泥一样地忙碌着,还时不时拿眼睛从玻璃缝中偷瞅江骥的背影,自从电梯的邂逅之后,在上下班、中午休息期间、大型会议的时候,她经常和他眼神相遇,刚开始她总是害臊,羞赧地转头躲避,经过每夜的懊恼,自我鼓励,有些自信的她终于在公司放假的前一天,大胆地迎合他的带着问候的炙热的温柔的目光,准备对他甜甜地笑着。可她的笑容还未完全绽放,有人竟然拍了拍江骥的肩膀让它转过头,江骥连忙跟着那人走到办公室里说话,头也不回。春泥痴呆的盯着江骥消失的背影,继续绽放笑容。
一如既往,春泥还是那样的节俭,除了午餐在公司外面吃,早晚餐自己煮,衣服都是去学生城买的,便宜实惠,够穿就行,从不多买滥买。到腊月临近春节的时候,她攒了些许钱,算了算所存的款,以转正后的工资来算,她每个月可以拿出近三份之一的工资来存起来。
打点好行装,揣着辛勤劳作后获得的收获,春泥踏上了回乡之路。
回到家之后,春泥才知道奶奶身体出了状况,腰痛的直不起来,同时双腿的风湿病还复发了。春泥拿出自己的积蓄,和父亲硬拖着把奶奶扛去了县里的医院。
医生建议奶奶住院,奶奶以快过年为由让医生开了药。春泥见奶奶愿意吃完药后再来复诊,就扶着奶奶坐着父亲的三轮车回村。
今年春节,春泥一个人忙里忙外地布置着家中琐事,辛苦的同时也很快乐。奶奶吃了药,身上的疼痛有了缓解,春泥包揽了所有家务,不让她做任何事情,同时也开始关注父亲的身体。
正月时节,春泥闲了下来。初四下午,冬日的阳光温暖和煦,春泥扶着奶奶到好妹家中的院子里,让她和好妹的奶奶聊聊天,避免她因坐不住又去干活。正好好妹从外面回来,带着大丫和她的女儿,院子里热闹起来,好妹和春泥逗着大丫的女儿玩。刚让小娟数完数字,屋里响起一串叮铃铃的电话铃声,好妹的母亲走出房屋,说是春泥的电话,春泥狐疑地进屋去接电话。
电话是露清打来的。
自从大学毕业后,两人各自回家工作,相互之间就很少联系了。露清抱怨她都不联系她,春泥只好抱歉地说找工作占用了她的大部分时间,平时工作也挺累的,就忽视了这一块。露清随口提了一下话题就转到她自己身上,原来露清工作单位有位男同事向她表白了,她不知道该不该答应,打电话来向春泥讨讨招。春泥和她聊了一会儿,最后知道了露清的工资是她的两倍,虽然知道露清的工作是她父母托关系送礼品帮忙找的,她仍是对她目前的收入不满意,之前只是觉得自己的收入不高,经过奶奶旧病复发以及知晓露清工资后,她彻底对自己的收入不满意。
初六晚上,春泥收拾行李,准备第二天返城。奶奶笑眯眯地凑近对她说道:“村里的媒婆说了一个小伙子,你明早要不要去看看,看完后下午再坐车回去上班,”
“我在公司里找就好了,你把身体养好了就行,就不用操这份心,”春泥直接拒绝道。
“也好,都在同一家国家安排的单位,这是最好。工作不要太累,别人不愿意做的事你也不要去做,”奶奶叮嘱。
“嗯,”春泥低嗯了一下就不再说话。
去镇车站的路上,“工作要是不好,太累,那就换个,自己要照顾好自己,”父亲如是叮嘱。
“知道了,我会自己照顾自己,倒是爸爸你也要注意身体,奶奶身体大不如前,还要你平时照看,你一定要健健康康,多注意休息,我现在在赚钱了,你就不要早出晚归地拉客了,”春泥道。
上班第一天,还有一些家在外地的员工还未回来上班。由于有暗恋,倾慕对象的存在,虽对工资不满,做的事又多,春泥还是很愿意呆在这家公司,况且吴姐还说过工龄越长工资是越高,做久了也可以参加公司的竞聘,公司有许多晋升的渠道。“利用周末休息去做些兼职,增加收入,”春泥暗忖。
让春泥失望的是,上班第一天并未看见江骥的身影,听同部门的女同学讲,江骥父母都是公务员,父亲当官,职位很高,母亲在什么设计院上班,父母都在老家,江骥的老家是一线城市。对此,春泥有着深深的自卑。对于江骥,她觉得自己高攀不上,也不奢望,但总会情不自禁地憧憬她和他的未来,特别是幻想两人步入婚姻殿堂的美好情景。
春泥上了两天班后,江骥也到岗了,她暗自欢喜。
上元节刚过,闹元宵时的热闹氛围还遗留在大街小巷,街头巷陌挂着各式各样大小不一的红灯笼。午休时辰,春泥和林霞外出寻食,刚走到一家饭店,天空飘下几滴细雨。
“呀,下雨了,早上看了下日历,今天的日期标有雨水,还真给下雨了,”林霞有些焦急。
“没关系,还没下下来,再说这种季节没有暴雨,雨不会下很大,不过会一直下个不停,我们打包回去吃吧,趁着雨还没下下来,先回公司,”春泥望向灰色的天空,眼眸纯净而深邃。
“好,那赶紧打包吧,”林霞迈进店面,点了菜。
提着打包的饭菜,两人小跑地回到公司。刚进办公室,见苏蕾美在那发火,春泥看见自己和她的工位上散了一地资料,“你自己位置那么空,还好意思把你的东西放在我位置上,瞧你那寒酸样,跟你邻座真是污辱了我,”苏蕾美趾高气昂地说完后甩头就走,春泥记起早上她整理了一半的资料准备下午继续整理,因为资料太多,她把部分暂时整好的先放在苏蕾美的工位上,反正整个早上不见她身影。饭点到了,林霞就过来拉她去吃饭,她也忘了把放在苏蕾美工位上的资料拿回来,中午出去了一会儿回来就看到发火的苏蕾美,以及一地的狼藉。
苏蕾美走出办公室,林霞握着拳头冲着她的背影锤了几下,春泥忍住了愤怒,默默地蹲下收拾散了一地的纸张,林霞也过来帮忙。
雨水过后,大家逐渐脱离春节假期期间的松懈懒散状态,心思回到了工作上。春节后第一次多个部门集体加班。晚上八点半,春泥在公交车站等车,天空纷纷扬扬地飘撒着蒙蒙雨雾,橘黄柔和的路灯照射着,细雨伴着光束飘荡着,舞动着,相互追逐着,缠绕着。“天街小雨润如酥,”春泥痴呆地望着光束下的雨雾,眼神忧郁而纯净,心中反复唠念着那句诗。
“春泥,在看什么呢?那么入迷,”耳边响起那熟悉的一如既往的温和而带有磁性的声音,春泥心中一颤,急忙转头,迎上了江骥那满是笑意的目光,江骥嘴角上扬,满怀爱意地看着她。
“没呢,没看什么呢,在等公交车,”春泥两颊又荡上了红晕,局促而又紧张地回答。
“女孩子晚下班不安全,公司还真不仁道,”江骥说道。
“这个时间点还好,不算晚,路上还有挺多行人的,”春泥笑着说道,紧张感缓解了不少,她继续问道:“以前怎么没看到你在这坐车?”
“有时候打的,有时候到公司背后的那个站点坐车,时间充裕的话就步行回去。你坐几路车?”江骥问。
“五路,你步行要多久呀?”春泥问。
“十几二十分钟,”江骥回。
“哦,那很近。”
“算近吧,在绍光公寓。你呢?住的很远吗?”江骥问。
“在欣园小区,比你的远,”春泥俏皮道,她不好意思说自己住在简陋便宜的民房,便讲了自己所住的民房旁的那片高档住宅区的名字。
“哦,是比我远,五路车到了,一起走吧,我坐五路也可以到,”江骥让春泥走在前面。
“嗯,”春泥笑容满面。
上公交车坐定后,两人互相说了自己到哪里下车后,江骥感慨道:“明天要出差了,有点不想去。”
“哦,要多久呀?”春泥问。
“快的话五天,慢的话一周,”江骥回。
“那挺久的,”春泥道。
“是啊,有点不想去,”江骥双手枕着脑后说道。
那一刻,春泥十分希望自己能跟着他一起出差。“出差辛苦,你要照顾好自己,”春泥道。
“会的,”他笑着。
江骥到站后没想下车,说还是送她到家,女孩子一个人夜归不安全,春泥觉得没必要,同时怕他太晚到家,况且他第二天还要出差,虽不舍,还是把他推下了车,道了声“再见”。
江骥出差的第三天,下午光景。吴姐不在,办公室笼罩着一股不和谐的氛围,女同事甲忽地站起,顺带把推椅重重地往后一蹭,推椅撞上了后面女同事乙的座椅上,乙吓了一跳,转过头怒道:“你没长眼睛啊,”甲一脸无辜道:“推椅太滑了,不是故意的。”这两人之前闹了些不愉快的事。春泥习以为常。
安静了一会儿,苏蕾美从外面悠悠哉哉地走进来,林霞抬眼看见,对她白了一眼,苏蕾美正好瞥见,她怒气冲冲地走回座位,重重地把背包摔在桌面上,坐在斜对面林霞起身走了出去,苏蕾美绕过工位,走到坐在林霞旁边的女同事乙的旁边,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不到一刻钟,林霞从外面走回来,来到自己的工位前准备坐下,苏蕾美伸出一只脚勾开了椅子,林霞猝不及防地摔坐在地上,一时之间站不起来。
“哈哈哈……”苏蕾美幸灾乐祸地嘲笑着。
“苏蕾美,你别太过分了,”春泥站起来对她怒喝道。
“哟,你算什么东西,给我提东西都不配,还好意思指责我,”苏蕾美轻蔑道。
“我不咋样,也比你好多了。也不看看自己,穿得肉东漏一块西漏一块,漏的都是肥肉,女的看得都觉得恶心,更别说男的,”春泥反击。
“你说什么!你敢再说一遍?你这个脏东西,”苏蕾美涨红了脸,愤怒道。
“说你是贱货,一个十足的贱货,你自己没意识到吗?”春泥斜眼睥睨。
林霞已从地上爬起,在那捂着嘴偷笑。
“你才是贱货,你全家都是贱货,”苏蕾美怒气腾腾地冲过来准备动手。
“吵什么吵!上班时间在那吵架,事情做完了没有!”吴姐突然出现,办公室突然安静下来,空气散发着浓浓的火药味。吴姐,走到春泥跟前,说:“你工作完成的怎样?”
“差不多了,”春泥低声道。
“那就是没完成,还有闲工夫在这里吵?”吴姐高声指责。
“是苏蕾美太过分了,”春泥反驳。
“她已完成她该做的事,你呢?”吴姐冷冷道。
“我看她什么都没做吧?”春泥反击。
“公司安排的,轮不到你管,这一叠材料,你今天录入整理好,交给我,”吴姐把一叠纸张放在春泥工位上。
“我不做了,你这个老女人就知道欺软怕硬,”春泥说完甩头走出办公室。吴姐嘴角抽搐。苏蕾美幸灾乐祸地笑着:“滚吧,脏东西,本来就该早点滚蛋。”
第二天春泥办了离职手续。
工作丢了,马上要找新的工作。
现实就是现实,不管你是狼狈的被迫离职,还是一怒之下随心所欲,失业就是失业,它赤裸裸地摆在你面前,逃不开,避不掉,你必须面对他,解决他,因为要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