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无处不是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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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处暑时节,春泥已把家里的农事打理清楚,剩下的交待邻居帮忙,而后就着手准备入学的事宜。好妹虽然没有和自己考上同一所高中,但也在县里一所中学就读,所以两人一起打包行李,相约共同从村子出发。

    高中三年,省吃俭用的春泥把全部心思都花在学业上了。高一那年,春泥总是利用课余时间问寻阿虎的踪迹,想方设法的要联系上他,可阿虎似石沉大海,杳无音讯。阿虎什么时候外出打工,春泥也不清楚,那次兴冲冲的到下坑村告诉阿虎自己得到上学捐助的会面,似乎成为了她和他的最后一次见面。渐渐地,春泥也就放弃了寻问,一心扑腾在学业上。

    时光荏苒,结束了高中学业,春泥以优异的成绩考上国内重点大学。

    在报选专业的时候,春泥纠结了许久,自己所兴趣的专业就业前途都不太乐观,最终还是下定决心选择了就业前景好的专业。好友好妹高考成绩不太理想,不过好歹也考上了专科院校,学校所在地和哥哥就读的大学在同一个地方,春泥的大学却是和好妹的学校相距甚远,两所学校一南一北。双双拿到录取通知书后,两家人都是喜气洋洋。

    屋后栽的两棵石榴树上硕果累累,春泥和奶奶正忙着摘石榴准备拿到镇上卖,父亲不知道从哪里拿来了一个半旧的黑色行李箱,用来给春泥装置行李。

    第二天清晨,春泥和奶奶挑着新采摘的石榴来到镇上,奶奶让春泥和她分开来卖,说路人看见她一个老人家孤零零的卖东西,很多人会生出同情向她买石榴而且不会讨价还价。春泥思忖分开卖确实可以卖得更多,于是挑了石榴走到另外一个地方。

    房檐上的杂草还挂着昨晚的露珠,晶莹透亮,天还未大亮,街上行人很少,春泥望着不远处正在挑拣石榴的奶奶,想起小时候跟着奶奶到镇上卖蔬果时,客人要是和奶奶讨价还价,她总是说:“我一个老婆子一个人拉扯孙女,种点菜糊口,卖这个价钱很便宜了。”说着,浑浊的双眼滚落下两滴眼泪,声音咽哽。亦或是“我儿子瘫痪在家还要我照顾,你就别跟我讲价了,而且我已经卖得很便宜了。”“我就是靠卖菜这点钱来养活我孙女和儿子,你得让我赚点钱,别讲价了。”

    小时候的春泥听到奶奶讲这些话时,总是很心疼她,体谅她的不易。逐渐长大之后,春泥却慢慢反感这些近乎哀求乞讨的说法,虽反感,也只是轻微的排斥,也不会去阻止。毕竟,自己能长大成人,全是靠奶奶辛勤操劳。至于是咬紧牙关用自己的辛勤劳作来换取生活,还是一味地提醒别人自己是多么不幸以此来博得同情赚取帮助,对于这个饱经风霜的家庭来讲,似乎已经不重要了。即使奶奶很多做法越来越偏向后者。

    白露降临的这天,一辆三轮车载着春泥和奶奶出村,一直开到镇上的车站。一路上奶奶都紧抓着春泥的手。

    到达车站,春泥拖着厚重的行李箱,背着包底下打着补丁的背包走入车站,走了两步回头看了一下,白发佝偻的奶奶和拄着拐杖的父亲还站在原地纹丝不动地望着自己,春泥心中一酸泪珠滚落,父亲急忙摆了摆手示意她赶紧进车站坐车,春泥点了点头回身继续往前走,走向充满光芒的未来之路,承载者满满的责任,步伐坚定。

    一路憧憬着大学生活,,怀着既兴奋又忐忑的心情,春泥下了火车站,刚出站口,就看到有人举着京华大学的牌子站在出口,边拖着重重的行李箱,边疾步向牌子的方向小跑。随着大队伍,坐上校车,在学长带领下作了新生报到。最后,春泥来到了分配的宿舍,打扫卫生,整顿行李。

    上大学之前,春泥就听周围人说大学很是轻松自由,没有像高中那样的繁重学业,多的是各类社交活动,满地走的都是成双成对的情侣。新生军训结束后,春泥宿舍就收到了各类社团招收社员的通知。满怀期待和好奇,春泥和舍友们报了好几个社团。

    这天,春泥和舍友严露清喜滋滋地来到一间教室里,等待着入团面试。这是她面试的第一个社团,话剧社团。

    教室里的课桌椅被分成两组面对面摆放,中间腾出的一大片空地上放着一张椅子,椅子上坐着一个梳着两条辫子的女孩,女孩挺直腰板满脸笑容的正做着自我介绍。女孩面前的一排桌子后面坐着几个负责面试的学长学姐。女孩背后零零落落坐着几个等待面试的人。

    露清拉着春泥找了两个位置坐下。刚坐下来,春泥的心就七上八下,看着面试官,越看越紧张,她深吸了几口气,想放松自己,可心脏还是突突的迅速跳着。“阎春泥……阎春泥”一位学长开口唤了两遍,第一遍春泥愣了一下,喊第二遍时,她才反应过来,“到,”春泥应了一下来到面试官前坐下,瞬间,脑子一片空白。

    “同学,请大声点,”一位学姐提醒道,“同学,放松,不要紧张,”一位学长柔声道,听到学长的柔声安慰,春泥面红耳赤,愈发的紧张不安。“大声点大声点,”这是整个面试过程中,面试官对春泥讲得最多的话。

    许多年后,坐在5a级写字楼里的春泥,在挑选组内成员给他们面试时,总会想起那场话剧社团的面试,也明白那时的自己刚刚从教科书丛里抬头,开始面对精彩纷呈的大学世界,与形形色色的师哥师姐打交道,难免会不适应和慌张。而更重要的是,大学之前自己心思除了家里,就全放在学业上,只懂得啃教科书,看中的永远只是成绩,几乎没有接触过任何课外活动。但刚上大学的春泥并不懂这些。

    “舞台上要是这么紧张,整场演出都会被搞砸的,”一位学长讲道,“而且你的表达能力还要提升,”另一位学姐补充,“好了,下一个,严露清,”春泥满脸通红地站起来身来,飞也似的逃离了座位。

    而后的几场社团面试情况稍微好点,春泥慢慢地克服了自己容易紧张的心绪。

    这天中午,虽白露已过,天气却还有些闷热,结束了最后一场社团面试,春泥走在回宿舍的道上,蹭着满地梧桐落叶,细闻脚下的沙沙作响,有些惬意。

    “穿得可真土,”“那衣服像是穿了几十年一样,”“还穿黑色布鞋,那鞋子给我姥姥她都不穿,”“是啊,嘻嘻,”背后传来了这些对话,春泥以为自己听错了,猛地一回头,见两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生正对着她指手画脚,正是同她一起面试的其中两名,两人见春泥回头,个子高的那个急忙拉着另一个拐入了旁边的小径去,留下让人心寒自卑的嘲笑声。春泥望着自己那洗得发白的衬衫和裤子,盯着奶奶亲手为她缝制的布鞋,豆大的泪珠从眼中滚落,滴在枯黄梧桐叶上,荡起些不易察觉的灰尘。

    满怀憧憬,带着好奇,也为了能接触更多的人,融入更多的群体,学到不同的技艺,春泥满怀希望地报了七个社团,正当她满怀热情准备为社团贡献力量时,所有社团都拒绝了她。

    一股极强烈的挫败感充斥着她,全身心都被失落、压抑填满。知道自己一个社团都没能进入这个消息后的这天午后,春泥晚饭也没吃就躲进了被窝,舍友叫她一起吃饭,她含糊地说想睡觉不吃了,等舍友全都出门后,她才让泪水肆无忌惮地涌出眼眶。

    泪水浸湿了枕头,迷糊间似乎听到了有人敲门,春泥撑起身来,整理了衣服头发,擦净泪痕,便去开门了。“你好,”门外站着一个中等身高眉清目秀的男生,门一开他就对上了一双发红微肿的眼睛,一怔,随即又道:“请问阎春泥是住这里吗?”春泥点了点头,“我是园艺社社团的成员,麻烦你把这个交给她,上面有新成员见面会的时间地点,”男生说话有些急促,春泥接过了宣传纸,还未开口说话,“谢谢了,”那位男生道了声谢之后就离开了。

    春泥突然记起前几天从食堂出来后,看见食堂外立着一个绿色牌子,上面写着“园艺社欢迎你的加入”,便顺手在报名单上填写了资料,还写了自己对花卉栽培的一些见解。由于没有收到园艺社团的面试通知,也就把这个社团给忘了。望着手上的通知单,春泥一阵欢喜,单页上通知今晚7点半在文轩楼一楼301集合开新成员见面会,春泥看了下时间,还有两个半小时。

    这时门外响起开锁声,她转过头,露清推开房门走了进来,看见春泥站在门后,她笑了笑,道:“你醒了,是不是人不舒服,要吃点什么,我去帮你买?”

    “不用了,我自己去吃就好,”春泥笑着摇了摇头,又问:“你吃过了吗?”

    “还没”

    “那一起去吃吧,”

    “好。”换下拖鞋,春泥和她一起出了宿舍。

    露清是个活泼开朗的女孩,一路上总是说说笑笑,她告诉春泥自己进了哪些社团,“昨天艺术团开会,看到好多帅哥,”露清一脸花痴的回忆道,“模特队队长好帅啊,他是大三的学长,听说还没有女朋友,哎,春泥,下次艺术团开会时,我带你去看看?”露清勾住春泥的那条手臂碰了碰她的腰,询问。“嗯,好,”春泥回。露清又喋喋不休地讲了下来,春泥在旁边默默地做一个听众。

    宿舍里其他舍友对春泥都不太友好,华芳和周瑶看她的目光时不时会露出嘲讽的意味,也是这两人天天抱怨八人宿舍太挤了,要换四人间,可暂时没有多余的四人间,她们也只好委屈下来。虽没见过六人间和四人间,春泥还是很满意这个宿舍,有独属于自己的小书柜和座位,一爬进自己睡觉的那张单人床,就进入了自己的小空间,关键是八人间最便宜。

    露清是宿舍里对春泥最好的那个,出身书香门第,爱唱歌跳舞,对人彬彬有礼。舍友中,春泥第一个见面的也是露清,正是新生报道的那天,春泥把自己行李放在宿舍后下楼买些日用品,在楼梯口看见露清坐在行李箱上望着楼梯发呆,春泥上前问她是不是要把行李搬上楼,露清点了点头,春泥二话不说就把手上的脸盆递给她,双手提起行李箱走上楼梯,边走边问她是几零几,露清说她在等人帮她搬行李,春泥说不碍事。见春泥已经走到二楼,便告诉了她自己房号,两人才知道是同一宿舍的。春泥不怕苦不怕脏,让露清十分佩服。一次宿舍洗脸槽堵了,堵住的脏水快要溢出来,春泥直接把手伸入脏水中,不一会儿,掏出了一团头发,洗脸槽瞬间就通了。

    在和露清吃晚饭的时候,她还是一脸花痴的想着那个大三学长,模特队队长。吃饭的时候,春泥注意到食堂阿姨贴出了一张告示,似乎写的是招工的告示。吃过饭,她特意跑近看了下,是在招收勤工俭学的学生,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入大学前春泥就想要勤工俭学,后来因入学仪式、军训、面试社团等事情,便把工作的事放到脑后。春泥告诉露清她要问食堂工作人员招工的事,露清便陪同她一同前去。

    食堂打工的事情落定下来后,春泥心情大好,和露清回了宿舍,她收拾了一下自己后便出发去参加园艺社的新成员见面会。

    来到文轩院一楼301,时间刚过七点,教室里空无一人,春泥坐在教室里等候。过了一刻钟,才看到两个男生走进教室,相互介绍过后,才知道高高瘦瘦的那个男的是社长,大三,个子矮的体型壮实的那个是副社长,大二。又等了一会儿,七点半的时候,才来了三个新生。“人这么少?”春泥有些惊讶,“没看到给我送通知的那个男生,”她想着。

    “咳咳,大家再等十分钟,然后我们正式开始,”社长有些尴尬地开口说道。

    “新成员有几人?”社长小声地问副社长,声音虽压得很低,但春泥还是听到了。

    “大概十二个,都通知下去了,”

    “老成员有通知吗?”社长问。

    “都有,估计很多人有事不来了吧,”副社长回。

    “大家还是一样爱迟到,”社长似乎在自言自语。这时又走进来两个学生,都是新成员。

    到八点了的时候,才有两个老成员姗姗来迟。

    八点半,见面会结束,春泥手中拿着一个深红色塑料小花盆。今天开会交待的任务,每个人回去自己找泥土找花草,制作一个盆栽,下周带着盆栽同一时间同一地点集合。春泥对花花草草有一种道不明的喜爱,甚至于依赖。

    小时候一遇见不开心的事,就会跑到屋后的菜地里,对着蔬果倾述心中的苦恼,看着沾着露水的叶子在微风拂动下摆动身姿,鲜翠欲滴的菜叶似乎是想探过身来抚摸她,小春泥总会破涕而笑。五岁生日的那天清晨,奶奶在屋后给蔬菜浇水,小春泥跟在旁边,在菜园外围的泥土上,她瞅见一小簇鲜绿,靠近一看,几株牙签粗细的幼苗有些颤抖地斜靠在褐色泥土上,几片嫩叶上压着几粒泥土,两片嫩叶上的泥土稍多而被压着贴着泥面,小春泥伸出手指抹下了嫩叶上的泥土,目不转睛望着眼前的小生命一直纹丝不动,直到奶奶把她拉起,她才依依不舍地跟着她回屋。

    制作盆栽对春泥来讲很容易,她在学校后山找了些壤土装入小花盆,小心翼翼连根采了两株野菊花栽进盆里。

    一周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春泥捧着那盆野菊花来到文轩楼301,这次还是有很多人迟到,更让春泥不满的是来的九个人中只有两人手中有盆栽,其他人要么空手要么捧着空塑料盆,好一点的人盆里有装着颗粒粗大的沙子。社长指点了大家如何制作、培养盆栽,让大家回去重新制作。再一次集中会面时,社团的成员更少了。

    后来,社长忙于其他事情把园艺社交给副社长,副社长似乎沉迷于游戏对园艺社爱管不管,园艺社也就渐渐的淡出了春泥的日程安排中,不过宿舍的阳台上倒是多出了几盆绿植,让人眼前一新。

    春泥平时除了打工,就是上课,偶尔和露清出去逛逛。露清知道春泥家境贫寒,有哪些服装店打折就告诉春泥,两人一起去逛,但大部分情况是露清买了衣服而春泥没买。在露清及其他舍友的影响下,春泥渐渐学会了如何穿着打扮,当然主要是她也有一颗爱美之心。舍友们相处久了,各自的关系慢慢融洽起来,却也出现了小团队。

    除了上课,露清就是天天往艺术团跑,其他舍友要么忙着社团的事,要么参加各类校园活动或是各系的联谊会,要么在宿舍追剧。春泥虽找了份工作,但一天只要在中午和晚上的饭点时间去,她也不热衷各类联谊会,平时除了上课就是打工,闲余时就会去图书馆找些有关园艺的书籍看。

    园艺协会虽然没能让春泥大展鸿图,园艺社无声无息的消失虽泼灭了她对社团最后一丝的热忱,虽然曾一度觉得自己被这个世界抛弃,但园艺社还是激发了她原有的对园艺对绿植的兴趣。

    这天早上只有一节课,下课后春泥跨进图书馆,迎面扑来阵阵书墨香,仿佛有股神秘的气息,在吸引着她,春泥走向那排排书架前。

    不知过了多久,坐在背椅上捧着书的春泥忽觉得背后发烫,有些燥热,这时她才发觉已经大中午了,不知阳光何时从书架移到了阅读区,不清楚自己被太阳晒了多久。肚子也咕咕叫唤着,她急忙看了下时间,松了一口气,而后起身去办理借书的手续。

    走出图书馆,春泥望向蓝天,鸿雁南飞的季节,太阳暖暖地照在身上,接下来就是霜降了,却并不觉得寒冷。馆外门口载着几株常青松,春泥走近闻了闻,怜爱地看了几眼,“图书馆才是我最后的归属,还好没有进很多社团,才能把时间花在图书馆里,”春泥想着,径直离开,往食堂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