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无处不是坑
繁体版

    “家里那个恶婆娘我早就受够了,只要你能答应和我在一起,我会毫不犹豫地和她离婚,我是真心喜欢你。”王衡省的这句话还在阎春泥的耳边回荡,她苦笑了一下,心烦意乱地伸手翻了翻桌上的一本书刊,手指正好翻到了39页,停了下来,眼睛盯着39这个数字。再过几天就是自己三十九岁的生日了,感觉很久都没去关注自己的生日了,也好久没过生日了,虽然每年奶奶都会提醒自己的生日,生日那天,给自己煮一碗线面两颗鸡蛋,线面象征长寿,鸡蛋象征圆满,可前几年奶奶过世后,就没人再给她煮寿面。渐渐地阎春泥越来越不在意自己的生日了。

    心神恍惚,思绪来到了几排平房前,房后是几座光秃秃的山脉,在靠近山脚下的那间平房,窗口闪烁着恍惚不定的昏黄亮光,透过窗子,可以看到屋内简单地摆放了几件家具,靠门口的是灶台,灶台旁有一张四方桌子,桌面擦得很干净,但因木头有些朽坏,桌面坑坑洼洼的呈着许多黑斑,四根桌脚有两根底下拿着砖头垫着,桌上点着一支食指长短粗细的红烛,桌前的椅凳上坐着小春泥,津津有味地吃着桌前的一碗线面,碗里两颗剥好的鸡蛋滑溜溜的闪烁着烛光,,坐在一旁的奶奶笑眯眯地望着她。阎春泥吃了两口忽然放下筷子,跑到橱柜前,踮起脚,费劲地拿出了一个碗,跑回桌前,从原先自己吃的那碗里拨出了一个蛋和一些面,拨好后,指着原先那碗对奶奶说:“奶奶,我吃饱了,这碗给你,这碗给爸爸,”说着端起另一碗往里屋走去。

    阎春泥的父亲是位凿石工人,今年因山腰石头滑落砸中了双腿,如今只能卧床在家。母亲在生下她之后因失血过多而离她而去。

    阎春泥小心翼翼端着碗来到床前,把碗放在床前的一张椅子上,上前扶起父亲,再把碗端到父亲前,说:“爸爸,吃,”父亲没有接过,问:“妮子,今年几岁啦?”“五岁了,”春泥捧着碗自豪地答道,而后把碗端近父亲胸前说:“吃,”父亲摇了摇头,说:“这是妮子过生日吃的,爸爸过生日时也可以吃到,现在爸爸不应该吃妮子的这一份,”“妮子吃饱了,爸爸要吃,吃了脚好得快,这样就可以快点帮奶奶做事,”春泥倔强地说,把碗贴到父亲胸口,父亲只好伸手接过碗。阎春泥看着父亲吃过几口后,便跑回外屋,见桌子多了一个碗,奶奶把她拉到桌子上坐好,把她原先吃的那碗推到她面前,指着另一碗道:“赶快吃,奶奶这还有面,”说着端起碗,用筷子在碗里捞了捞,作势吃了起来,碗里大半碗都是清汤,春泥并未发觉,也低头吃了起来。

    自从父亲脚断之后,奶奶把家里那瓶农药交给了好妹的妈妈,还把刀子,剪子等利器全都藏在父亲触碰不到的地方,一直嘱咐春泥要时时刻刻看好父亲,多陪他说说话。奶奶把家里养的鸡鸭拿到镇上卖掉后,经常到垃圾堆里翻找东西,翻出纸皮、各种瓶子,泡沫袋等东西,翻出之后就收集起来。渐渐地,春泥一看到有人扔瓶子就把它踩扁后捡起来交给奶奶。后来,奶奶经常买些面粉回来,在家里做了各种零食,油饼,猫耳朵,小麻花,薄脆等等,用小袋子包装好后,拿到镇上的火车站去卖,这时父亲也能拄着拐杖下床帮忙奶奶制作零食。春泥也经常跟着奶奶到车站给奶奶打下手。

    再后来,因为车站周围的各色小吃店,美食店越来越多,也因为城管的驱赶,奶奶又把大部分时间花在翻找纸皮箱上,而春泥也上了小学。童年的生活虽艰辛贫困,但却也开心快乐。小学在村外的镇子上,步行要一个多小时,春泥和好妹结伴而行,上学来去的时间花的比较长,春泥和好妹以及村中的其他伙伴中午都没有回家,午餐就是家中带的干粮。大部分时间都在学校,春泥的大部分时间也都花在学习上。在春泥上小学三年级时,父亲开上了残疾人三轮车,在镇上载客,春泥和好妹经常坐父亲的三轮车上学,放学。

    初三这年,春泥以全镇第一的成绩考上了县里最好的高中。往年暑假,春泥都还是在家中帮奶奶做许多家务,这年暑假,她整个心思都是要找一份工作,奶奶已经七十多了,不能再让她操劳。

    学校放假后第二天,春泥早晨天刚亮就从村里出发到镇上。到达镇上,很多商店还未开门,显得冷清。倒是早餐店前熙熙攘攘地挤满了买早点的人。春泥环视了四周,发现一家服装店打开了店门,一位颇有风姿的女人往外倒了一盆水,女人进了店里,门没关,春泥赶紧跑到服装店前,犹豫了一下突然闪到旁边一家未开门的五金店旁,心脏跳得厉害。

    “你好,请问这里招人吗?”“你好,请问这里招人吗?”……春泥来回小步走动,心里一直默念这句话,不断让自己放松,终于鼓足勇气,,再次走到服装店前,正想跨进服装店,又紧张了起来。

    “小姑娘,要买什么衣服进来看看,”店里那女人看见门口站着个人,招呼道,春泥跨了进去,满脸通红,对着那人开口问:“你好,请问这里招人吗?”声音微弱,“啊?你说什么?”女人大声问道,“我想问,你这里招人吗?”春泥提高了音量。

    女人上下打量春泥,一身粗布衣裳,脚上一双黑色布鞋,长得倒是水灵,便问:“多大了?”

    “十五,”春泥本想把年龄报大些,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实话。

    “没上学了?卖过衣服没?”女人又问,“没,没有,”春泥有些结巴。“我这里现在不缺人,你去别处问问吧,”女人打发道。

    “哦,哦,谢谢,”春泥听到后飞也似地跑出了店外。

    稳定下了心绪,春泥又向下一个目标走去,这次倒没有先前那般紧张了,沿路看见饭店,服装店,都进去问有没有招工,可没有一家店愿意收她,店主一听她还在上学,怕她不会做事,而且也做不长,都直接拒绝掉。

    夏至刚过,天气已十分炎热,春泥沿着房檐阴影底下走着,已经中午了,可还是一无所获。既失望又灰心,打算先回家,倏地眼角出现了一张招人启示,春泥连忙凑近了看,镇上新开了一家游戏厅,正在招收营业员,默默记下了地址,春泥便朝这家游戏厅的方向快步走去。来到镇上最繁华的地带,春泥上学时偶尔会和好妹来这里逛逛,对这一带算是很熟悉,很快就找到了那家游戏厅,进门找店主,一位四五十岁身材矮小体型偏胖的中年男人接待了她。春泥道明自己是来应聘的,店主说了工作内容和工作时间,所要做的事情很琐碎,看店,接待客人,打扫卫生等。工作时间是从早上九点到晚上十一点,春泥想到父亲每天到镇上载客都是早出晚归,她可以跟着父亲一同来回,便对店主说她可以胜任这份工作,店主便让她明天就可以来上班。

    回到村里后,春泥和奶奶说了找到工作的事情,奶奶要她把心思放在学业上,春泥说暑假放这么久正好可以做点事赚点生活费,奶奶笑了笑,叮嘱她要多注意安全。

    第2天,春泥坐着父亲的三轮车出村,一路上心情高昂,很是兴奋。

    在游戏厅工作了几天后,春泥渐渐发觉店主的两只眼睛总是色眯眯地在她身上扫来扫去,只看得她心里发毛,没有办法,春泥只好躲避店主的目光。

    在游戏厅工作了一个月后,店主对春泥越发的好,不让她打扫卫生,经常买些零食给她吃,以至于渐渐地对她动手动脚起来,春泥忍无可忍,要求店主结算工资,去另找他人,自己不做了,之后店主收敛了许多,春泥打算干满两个月拿到第二个月工资后马上走人。

    这天中午,烈日高照,街面被晒得发烫,路上不见行人,路边的树木全都无力地垂着枝叶,绿叶无精打采地耸拉着,知了有气无力地聒噪着。午饭时间,游戏厅里没有其他人,春泥坐在柜台后面昏昏欲睡,在她快要入睡时,肩膀突然被按上了一只手掌,一激灵,还未反应过来,春泥就被那只手掌按在了地上,浑身毛骨悚然,拼命地踹动双脚,撑着双臂,不让眼前的身影往自己身上压来。春泥使出浑身力气,可店主的力气更大,就在春泥的双手快要被钳制而她准备张口往店主的手臂上咬的时候,头顶忽地传来了一声“砰”的巨响,紧接着店主“嗷”了一下滚在了旁边,捂着腰想要再站起来,一个脚掌重重地踩下又让他重新趴在了地上,那只脚狂风暴雨般地在他身上头上踢了好几下后,春泥已从地上爬起,还未回过神来,左手便被一只温和有力的手抓起,整个人被扯着往店门外跑。

    跑出几条街之后,两个人才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春泥这时才看清身边的这个男的正是在隔壁杂货店负责搬运东西的阿虎。

    两人来到树荫底下躲避烈日,“谢谢”,春泥感激地看着阿虎,“这个矮扒皮,早就看他不顺眼了,”阿虎有些气喘地说。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那个杂货店是矮扒皮的亲戚开的,”春泥问。

    “没事,不做了,再去另找工作,”阿虎笑着答道。

    “唉,我肯定不能再呆下去了,还好前一个月工钱已经拿到手,你呢?你的工钱都拿了吗?不知道矮扒皮有没有认出你,可能他不知道是被你打的。”春泥脸浮担忧。

    “我的工钱是现结现算的,倒是你还没有结算的工钱怎么办,我现在返回去,让他马上结算给你,”

    “不要,”春泥赶忙拉住了阿虎,“矮扒皮要是叫来了黑道的人,对我们十分不利,我们不能再去送死,”

    “嗯,算了,可恨刚才踹他踹得不够多,不够狠。你现在打算去哪里,直接回家?”阿虎问道。

    “等傍晚时去找我爸,然后跟他一起回村,我每天都是跟他一起回去的,”春泥回道。

    “哦,那要不,要不先找个地方坐坐?”阿虎有些结巴。

    “好。”

    从这次的交谈,春泥才从阿虎的口中大致了解了他的情况。阿虎从小是由外公外婆抚养大的,前两年初中毕业后就缀学了,“反正书也读不好,干脆直接出来做事,外公外婆年纪大了,我要赚钱养他们。说来可笑,我都不知道我爸爸是谁,从没见过他,我妈在生下我之后就疯疯癫癫,在我七岁时,她离家出走,再也没有找到她,”

    “我跟你情况差不多,从小是由奶奶抚养长大的。”

    两人交谈融洽,春泥这时才知道阿虎住在下坑村,与自己所住的上坑村相邻。“镇上没什么事情好做,我打算到县上看看。你以后经济上有什么困难,都尽管来找我,”阿虎拍了拍胸脯说,满眼热忱。

    春泥甜甜一笑说:“你还是全心照顾好外公外婆,不要顾及我,我爸现在载客,收入可以养活我和奶奶,而且每年都有残疾人补贴。倒是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可以跟我说,”

    “咱们以后相互帮助吧!拉钩?”阿虎说着抬起了手,竖起小拇指,调皮地朝着春泥笑着,春泥抬手和他拉了拉钩,两人相视一笑。

    “不知道游戏厅那边什么情况,要不要偷偷溜去瞧瞧,”阿虎望着春泥,流光满眼,饱含爱意。

    “好,”春泥回视,眼眸纯净,眼中荡漾着春波。

    两人起身,一路走着,走着,越靠越近。躲在巷子边,偷眼往游戏厅那边瞧,游戏厅卷帘门已经拉下,隔壁的杂货店里传出来一声声的大骂,正是在骂阿虎是狗娘养的的,阿虎握起拳头,春泥拉了拉他,示意离开。

    晚上和父亲回家后,奶奶喜滋滋地告诉他们,说省里有位大善人要支助春泥上高中和大学,一家人都十分开心,春泥乐开了花,想起了阿虎,渴望把这个消息第一告诉他。

    阿虎和春泥道别后,回到下坑村,细心地料理了家中事务,安顿好外公外婆,便开始着手准备去县里的行李,他打算临行前去找春泥道个别。

    这天早晨,阿虎在检查屋顶,看哪里需不需要修葺,抬眼便看见春泥正站在房前,笑着向他招手,阿虎心里一颤,既惊讶又兴奋,连忙从屋顶爬下来,站在春泥面前,发现自己穿着一件破旧背心,满手都是灰尘,尴尬地挠了挠头,傻笑着。

    “忙吗?要不你先去忙?”春泥问。

    “不忙不忙,进屋里坐坐,”阿虎让春泥进屋,自己忙跑去厨房洗了手,倒了一杯水过来。

    春泥把带来的一篮子鸡蛋放在了桌子上,说是家里母鸡下的鸡蛋,吃不完,带来给外公外婆补补身体,阿虎过意不去,不想要。

    “外公外婆呢?”春泥问。

    “在房后菜地上忙。”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有人支助我上高中和大学,真的很开心,这样奶奶爸爸不用那么辛苦了。”春泥迫不及待地和阿虎分享了这个消息。

    阿虎眼光突然暗淡下来,说:“那很好啊,恭喜你,”

    “你不是也要去县里打工吗?我是九月份开学,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春泥没有发现他的变化,仍旧兴奋地问道。

    “不,不是县里,是准备去市里,那里也有我认识的人,到时候有个照应,”阿虎吞吞吐吐地撒着谎。

    “哦,那也好,到时候你在市里安顿下来后,写信告诉我你的地址,我在县一中上学,”

    “好,好,”阿虎答道,心里越发觉得春泥和自己不是同一路人,她有着更好的前程和未来,自己不应该拖她后腿。

    送春泥出村后,阿虎望着春泥那渐渐远去模糊的背影,心里满是自卑感,嘴角露出一丝嘲笑,笑自己癞蛤蟆想吃天鹅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