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要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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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鲸鱼乐队和向日葵乐队合办的全国巡回演唱会,就如同一个巨大的盛典,将这世界上的所有欢乐和幸福都汇聚在那个场馆里,无私的分给到场的每一个人,无论对方心里带着怎样的恶,曾经做过怎样不可饶恕的事情,说过多少伤人的话,在这里,他们都会原谅,宽恕。可这世界上的恶是源源不断的,也没有人能被所有人喜欢。

    我还是像在剧场一样,搬了一个椅子,坐在角落里看他们演出,宋羲和和许望舒是倒数第二个上场的,他们拿着乐器走上台,将舞台上刚刚扔给鲸鱼乐队的礼物往边上挪了挪,许望舒又觉得不妥,将礼物和鲜花妥帖的收起来,递给台下的工作人员,请他拿回后台,此时有个女孩捧着一捧鲜花走到舞台正下方,举着鲜花望着宋羲和笑,说:“羲和,我是蜗牛的粉丝,祝你们演出顺利。”宋羲和愣了半晌,回到舞台上的许望舒笑着戳了戳他,道:“嘛呢,又不是跟你表白,快去接着。”宋羲和接下花,连连鞠躬道谢,花拿在手里,放也不是,拿着也不是,只是笑,看看台下,又看看许望舒,止不住的笑。宋羲和又回头看了看舞台的大屏幕,上面明明白白的写着“鲸鱼与向日葵的逐日演出”。宋羲和笑着对台下说:“没想到啊,我还以为这是我的演唱会呢,居然能收到花。”许望舒伸手接过宋羲和手上的花,立在他的键盘旁,他没说话,只是和宋羲和一起笑,笑到他的眼睛都看不见了。

    演出结束后,终于手里有点存款的鲸鱼乐队四人,请我们吃了一顿火锅。

    晚上回到酒店,我才去找阳子。我将我的想法一一说给他听,本以为他会高兴的赞同我,毕竟这件事对他而言,有利无害,现在的局面也能得到改善,可阳子却拒绝了我,他和队友早就看到了这件事,可是他们却选择了沉默,长久的沉默,有关的言论一个字也不说,反抗的举动一次也没有,他说:“这有什么好分辨的呢,他们说的都是事实,即使掩盖了一部分,也是事实。我不想说,不想对那个被我爸害的失去父亲的孩子再伤心一次,他们也不想说,不想看见那些过去的伤疤再揭开一次,过去的事情,就从我这里结束吧,不要再殃及任何一个人了。”

    我气他的天真和无知,气他廉价的善良,他说不要殃及任何一个人,可鲸鱼乐队的四个人,明明陪着他们一起走到了舆论中央,带着他们走出来的韩奕,刚刚结束一场恶战,就又被骂的狗血淋头,每一个爱着他们的人,走到路上,都会被唾弃。他又沉默了,沉默到我无法忍受的时候,他说:“我说到做到,尚晚,这些天谢谢你了。”

    从阳子房间出来的我气的脑袋发蒙,站在走廊的阳台吹风。陆韶从身后走过来,替我披了一件大衣,说:“虽然在南方,但毕竟也是冬天,你身体不好,自己也得注意点。”他絮絮叨叨的叮嘱我注意保暖,我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扭头冲着他抱怨:“你说阳子为什么不争,就算他爸杀了人,可跟他有什么关系,更何况这件事的起因明明是那个黑心的老板,虽然把真相说出去并不能改变事实,但肯定能博得大家的同情,情况肯定比现在要好,为什么他不愿意?”陆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反而问我:“那你呢,你不是也退让沉默了许多年?”我闻言愣住,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

    我和这个世界的尚晚处境完全不同,学生时代的尚晚一心只想提高成绩,对所有人的示好都置之不理,在这个自古以来都是群居生活的地方,显得格格不入,她的孤高自傲与冷漠无情使得她被所有人排斥在外。说到这里,大概所有人都能想到她的处境该是如何艰难,一个人活至二十五六,竟连一个称得上朋友的人也没有,现在没有,曾经也没有。哪怕是班上最热心温柔的人,也不曾在她这里获得什么回应,虽然最后没有加入那些对她恶语相向,拳脚相加的人群,却也离她远远地,甚至于她的一些老师,也因为觉得她软弱可欺,总是挑她的刺,不断欺辱,以此来提高自己在班上,在同事中的威信。然而至此,她也不曾改过什么,她不和那些人争辩,因为浪费时间,她也不去和老师家长沟通,因为浪费时间,或者说,她早就知道这个世界的成年人,是最会和稀泥的。所以在外人看来她总是沉默退让。我与她的不同点在于,我总是在不断地迎合别人,我从不对他人横眉冷对,反而总是笑嘻嘻的,也从不因为任何事情和他们生气,在他们眼中,我或许是个没有脾气的大好人,是真正的软弱可欺,于是,我和尚晚虽然走了不同的路,却到达了同样的结局,当老师分学习小组,而全班只有我一个人不被选择的时候,当老师说我还算中上的成绩拖了大家后腿的时候,当她拎我一个人狠狠打骂杀鸡儆猴的时候,我明白了我这么多年的错误,我不想再退让,我知道就算我将我的一切都双手奉上,也不会改变我被孤立的现实,在我的父母去世后,我更不敢再有丝毫退让,因为,从那时候开始,再也没有人能承接我的委屈,也没人能保护我了。

    “就是因为我曾经不止一次的退让,所以我更明白退让之后获得的是什么样的结局,你退一步,别人就进一尺,人类世界,是另一种弱肉强食,丛林法则无论在什么地方都是生效的。我根本不在乎阳子的父亲是什么样的人,我只知道,阳子是个善良温柔的人,我不想看着他被逼到放弃音乐。”我经常讨厌自己这个动不动就掉眼泪的毛病,只要我情绪激动,眼泪就不自觉的掉下来,完全不听我的使唤,让我的所有慷慨激昂或者愤怒的发言毫无气势,正如此刻落泪不止的我。陆韶伸出手轻柔的抹去我的眼泪,在我以为他要十分认同我的看法的时候,他却说:“但你要允许别人有选择退让的权利,尊重阳子的选择,你总说别人对偶像约束太多,你难道也要变成那样吗?”陆韶的前半句话,我确实听进去了,并且在之后的日子里付诸了行动,然而他的后半句话我却要认认真真的反驳他:“向日葵乐队是我的朋友,阳子是我的朋友,才不是偶像。”在我心里,能让我崇拜、指引我前进并且为我提供希望的人只是蜗牛组合的宋羲和与许望舒二人而已。

    回到BJ后,阳子就再也没有来过静止空间,任彦明等鲸鱼乐队的四人常常发消息打听他们的近况,也曾经急切的询问他们有关传言的事,阳子五人却口径统一的让他们不要管这件事,专心做好自己的音乐就好。

    我没有和宋羲和一起回家,而是选择留在了BJ,据我所知,向日葵乐队自从最后一场演唱会之后,再也没有出现在公众的视野中,也再也没有发过歌,哪怕是对他们有恩的韩奕,也没有见过他们。我每天都抱着手机关注舆论的风向,每当有人站出来为阳子开脱,就又会有更深一层的消息放出来,从阳子的父亲是杀人犯开始,一点一点,现在已经扒出了阳子的家庭背景,那个破败不堪的土房子。不知道是谁放出一张漂亮精致的屋子,对众人说这是阳子的房子,于是阳子又被安上了忘恩负义的“不孝子”的标签,接下来几天,向日葵乐队每个人的背景基本上都被挖的差不多了,这里面真真假假混着,有不少还打着往日同学的名号造谣,就连我也几乎要骗过去了,更别说网上那些不明真相的路人。同时,和向日葵乐队同类型的乐队粉丝,也开始趁机疯狂攻击他们,什么瞎话也能编出来,一张P过的截图,也能成为引导群众的工具。

    我甚至没有时间去指责这些闻风而动的群众,没时间去厌恶他们九年义务教育也洗不干净的嘴,我曾感叹一百多年前腐朽固化的中国人的思想,以为那几场鲜血淋漓的革命早就已经彻底改变了他们,没想到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偏见,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腐败,那个时代有鲁迅,这个时代,哪怕有,也不敢说话了吧。

    我依据韩奕给我的地址,和陆韶一起打算去找阳子。他家住的不算偏,却要在胡同里七拐八拐,走不少路,据韩奕所说,还是个地下室。我们一路走过来,看见胡同两侧的墙上,路边的电线杆上,都贴着阳子等人的新闻,上面,还附带着阳子等人的照片。我们继续往前走,终于到了地址上的地方。门口堆着一堆杂物,仔细看去,发现里面有些血腥味,是用血写的“杀人凶手”。我刚想敲门,却看见有一群男人从旁边狭小的巷子中走出来,嘴里骂骂咧咧的说着脏话,有几个穿着得体的女人在其中嬉笑,我听见了阳子的名字。

    “这种人就算打死也没事,你看他刚刚那个样子,我都后悔给他花的钱,真脏,杀人犯的儿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一个女人这样说,我立刻就猜到刚刚发生了什么,下意识就要往巷子里走去,我急切的想知道阳子怎么样了。陆韶却将我一把揽在怀里,按住了我的脑袋,强制我不往那边看去。他装模作样的敲了敲门,冲着里面说:“王叔,王叔,我和晚晚来看您了,您在吗?”我突然想起,韩奕说过,这里的房东姓王。我看了陆韶一眼,那群人正经过我们身后,我深吸了一口气,控制自己不要去害怕,也冲着里面喊了两声。

    那群人似乎看了我们一眼,走过我身边时,身上隐约有些血腥味,还有女人身上的香水味,闻起来就价格不菲。我们敲了很久的门,里面也没响动,房东应该不在家,我和陆韶等到那些人拐了弯,才急忙赶去看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