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入土
不久后,一直等在山脚下的人终于看见了归来的两位仙师,他们纷纷招手,但却无人理会。
云秋生一直在等他们离开,他还要把这套衣服送还回去。
他只看到云雾消散,随后接踵而来的晴天白日,那竹林里的一切他却全然不知。
见到那两位仙人走远,他赶忙绕过众人,奔向云庄。
此时的云庄内大家都做起分内的事情,该干嘛的干嘛。
那泥泞都无所谓,只要不下那雨就好。
但是云秋生刚跑到云庄,看向那片溪流,他就愣住了。
三弟呆坐在那里,枣儿娘站在一旁,弯着腰,泪水止不住的流淌着。
云秋生见状,顿时感觉不妙,发了疯似的奔向三人。
那怀中的云南归只是昏迷,但面容惨白,嘴里还说着一些邪语。
“这是怎么了?你们这是做什么,大哥他……”云秋生刚说到这,就意识到不对劲。
他猛然回头,看向那窗中景象。
女子的惨态不禁令他色变,昨日看时,那女人还是一如既往的样态。
可现在却成了这般模样,着实令人感到心嘘。
他根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震惊的同时那云南归也缓缓清醒,站了起来。
此时的他全然无了一丝常人的样子,神态与举止皆如同中了邪似的。
清晨时一切都还好好的,云南归不出来仅仅只是因为厌烦仙者,但紧接着那女人就发生了异变,开始七窍流血,剧烈颤抖。
这是因为女人失了魂魄,肉体虽然留存了几年,但是今天刚好是她撑不住的时刻。
可悲的老天爷明明把一切都弄好了,唯独却在给予的时候,再施以最沉重的打击。
直到最后无知的他才想明白,而云穿石与枣儿娘听完墨先生的话似乎也懂了。
就好像上天开了一个玩笑,他们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即使花了钱,也没人对他们说实话。
云南归疯了,云范海气死了,这些年究竟都做了些什么呢?
他一句话都未说,只是死死盯着妻子的凄惨模样,说不出半个字来。
她早已断气了。
看着生息全无的妻子,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在心中蔓延,有痛苦,有不甘,还有深深的无力感。
云穿石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自己的大哥,这事情发生的很突然,嫂子的肉身几个呼吸间死去了。
“都滚!都滚!”云南归突然暴躁的摆了摆手,一边摆着手,一边哈哈大笑的走进屋子。
进到屋子里的云南归全然不顾那尸体的模样,抱起来放在怀里,癫狂的笑着。
银子都快攒齐了的,他本以为看见了希望,但是殊不知哪里来的希望,
“罢了,罢了,埋了吧。”
那攒的银子一部分都用来办了葬礼。
入土是在七日后,这七日里云家处在强烈的悲伤氛围里,其他人家的人虽然来看过,但是出于恐惧心理,他们都只敢问上一句。
这死样,虽然有些人没看见,但也耳闻了。
云母与云秋生一直呆在云庄了,七日里云南归一直表现的很安静,只是面容的血色越来越少,神情憔悴,精神涣散。
他似乎还怕起光来,太阳光一升起,他就拼命躲着。
按云秋生的理解是妻子死在赤日现空,他下意识的把赤日当成索命的恶鬼。
下葬那天家里人都穿着丧服,一起来到了竹林的西边。
那里是一片坟地,埋的都是云庄的死人。
这里住着云庄的一户老人家,他叫茂生,是似仙非仙的存在。
他在这片坟地住了五十年,每日守着这群入土得尸首。
世人避之不及的地方,他却显得怡然自得,每日将长明灯点起,彻夜明亮。
云南归抬着那口棺材,而后面替他抬的则是云秋生与云穿石。
十二盏长明灯挂在十二个青石灯柱子上,一个八角老亭子坐落中央,砖瓦掉了不少,藤蔓爬满老石柱。
地面上没有年代久远的陈旧感,但是却长了不少青苔。
茂生老头是一个六尺的老头子,身材挺拔,臂膀宽厚,一对朗目,小鼻子大耳朵。
他的一身灰衫,与深竹林交融,少了几分翠绿,多了几分清幽。
这里通常是看不见阳光的,从始至终都黯淡,偶尔有细微的风声响起,在这片坟土之地久久吹拂。
那茂生老头看见三个汉子扛来,也点了点头,朗声道:“男为阳,女为阴,男出殡,女勿随,恐通幽,恐通幽,致使逝者死不安宁,死不安宁!”
“人死,纵有遗憾,但请勿过多挂念。”他这般说着,一边领着三人走过亭子,来到后边的坟地。
那坟地是一片开阔的土地,葬者竟然有序的插着墓碑。
而最右侧的一块空洞,则是茂生提前准备好的。
将那棺材压入尘土,土壤封存其棺身,云家兄弟三人叩拜坟头。
见他们叩拜完成,茂生短叹一声,随即说道:“留下一人,守坟三日,就抵了守丧的年头吧,规矩太多也是麻烦。”
茂生说着,看向那块墓碑。
云南归面色平常,似乎早已无悲无喜。
“你们二人回去吧,我来陪她。”云南归淡然说着,云秋生与云穿石茫然地站了起来。
“走吧,走吧。”茂生对着他们挥了挥手,示意他们离开。
最终,云秋生临走时看了一眼他的大哥,一股说不清得滋味涌上心头。
他之所以不肯原谅云南归,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云南归以前魔怔的那一阵子,对他人做了太多错事,何止气死父亲,他甚至毁了灵柩。
就在云范海死的那天,几乎全云庄的人都来吊丧,那家伙就再次发疯,打伤了来的人,还做了不少出格事,也正因为如此,云庄的这户云家,几乎被全村人讨厌透了,连带着自己与母亲也遭受了无辜。
云南归做过的疯子事不止一件,让所有人都对他没了耐心,只有云穿石,还有枣儿娘还能包容他。
云穿石的父亲不是累死的,而是病死的,那病也是治不得。
云范海那一辈家里有四号男丁,老大是云范海,老二是自己的父亲云尘往,老三是那病死之人,云峦青。
老四云秋生从未见过,据说他早就离开了云家,去做了一名侠客。
这世道都是仙权当道,哪里听闻过什么侠客,提起他,家里人总是抱怨的口吻,只有云母会笑一笑,说他是个能成大事的人。
至于为何会这样子说,无从得知。
云秋生自从东陵逃过一劫后,身上总是伴随着数不尽的煞气,只有那锦囊揣在兜里,才能让他多几分心安,也能去去那份煞气。
当再次看见光芒照在竹间时,仿佛隔了一个世纪,恍惚间就历经了无数岁月。
第一次来时,葬了父亲,第二次来时,葬了最亲的叔叔,第三次来时,送走了大哥的一生挚爱。
抽泣声从身旁传来,云秋生扭头看去,云穿石流着泪,失声痛哭起来。
明明自己也很悲伤,但是云秋生却一丝泪水也流不出来,只能将手放在云穿石的肩膀上,轻声安慰。
一个云庄,生了几个怪人。
一个守着坟土的老人,一个读着书嘴里呢喃天道的老顽童,一个疯疯癫癫的大哥……
当然,还有一个自己呢……
二人穿着丧服,走回了云庄,那里是竹子工艺的庄园,也有不少是靠其他本事养活自己的。
阳光穿过层层竹杆,将那影子映于地面,通透溢出竹体,像琼汁一般流淌在其中。
老私塾上干涸的砖砖瓦瓦,还有杆杆劲竹,枯黄的模样。
三尺清晖洒在院内,一切是那么美好。
那光芒打在二人的身上,却令云秋生通体生寒。
最暖的时候,他却又一次经历了这些。
走回庭院内,还是那个熟悉的私塾。
记忆涌上心头,那里便是云南归与他那娘子初遇之时,也是三兄弟的美好回忆。
云范海就站在一旁,与父亲有说有笑。
如今光阴径迁,辉光洗刷了一切,只剩下了现在的这般模样。
云母与枣儿娘哭干了泪,坐在后院的地上,烧起了纸钱。
没在坟前烧,因为那娘子生前最怕烟呛,现在就偷偷给她烧些罢!
看见俩人回来了,云母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示意兄弟二人坐下。
四个人就这样对坐下来,看着一缕灰烟升上云端。
云穿石此时也收了收那哭腔,他看向了云秋生问道:“哥,以后该咋办,家人怎么一个个都离开我们了……”
这句话令云秋生怔住了,他产生了茫然。
儿时读书往官道,官不合适。
少时神往仙途路,仙不合适。
老一辈该走的走,留下他们三个,现在也该长大了。
或许安安稳稳的活着才是真。
“三弟,好好读书考取个功名,找个官做,我就留在云庄吧,大哥他,大抵是走不出去了,我会照顾他。咱们早日从厄运里走出来,让他们九泉之下能心安,也能让两位老人享享清福。
盛夏的风,吹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