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九，重阳节。

    《易经》有载，“九”乃阳数，“九九”两阳数相重，故曰“重阳”。因日月皆逢九，故又曰“重九”。九九归真，一元肇始。

    相传古代汝河有瘟魔，每逢九月初九便上岸祸害人间，所过之地，无不瘟疫肆虐，人畜皆亡。人们登山避之。

    后有仙人乘鹤而下，予民茱萸艾叶以祛瘟防病，又亲自执剑斩杀瘟魔，人们为感念仙人，每逢九月初九，家家户户配插茱萸，登山祭祖，秋游赏菊，从此渐成习俗。

    西风镇虽处僻远之地，信息闭塞，但同样也有这个传统。镇民们一大早便起来在门前插上几撮新鲜茱萸，吃过早饭后收拾一些酒食准备登高祈寿。

    陈四海和沐雨凌则抢先一步，尚是晨曦微露时分便动身前往南山了。

    这段时间和沐雨凌相处融洽的陈凡战和陈碧儿两人两天前便被稍缓过来的陈止浩让人接回玄州了。

    分别当天，小妮子哭得梨花带雨，还是在老人耐心哄了半天才心不甘情不愿跟着哥哥走上马车。

    沐雨凌有悄悄注意到，老人脸上也尽是留念。

    男孩背着一个小箩筐，里边塞进几个烤红苕，老人背上的箩筐则要大上很多，里面已经有了一些寻常草药。

    前段时间镇子遭遇祸难，老人为了医治伤员，几乎将家中药柜里的草药给掏光了，老人今日登山不为祭祖，而是借此时机采一下药草，顺便带沐雨凌出来游玩一番。

    自从金锁莫名不见，沐雨凌整天都是魂不守舍的。说来也奇怪，当晚沐雨凌洗澡时都还看到金锁，而一觉醒来却是神秘消失了。

    沐雨凌随身携带那块金锁，为的就是再见到那个女孩时能物归原主。一块红苕换一块金锁，未免太奢侈了，沐雨凌不敢留着。

    南山实则只是南方崇山峻岭其中的一座山头，花草树木倒还说得上充裕，并且也不乏一些奇禽异兽。

    但沐雨凌都没有太大兴趣。

    “凌儿，怎么了，”老人见状，开口问道:“还在为金锁消失这件事难过吗？”

    沐雨凌如实点了点头，神情有些黯然。

    “万物皆有因果，金锁不见了，说不定是被主人拿回去了呢。”老人拍拍男孩的肩膀，给予安慰，道:“上山走路可不要低着头哦，山路陡峭，很容易摔伤的。”

    “……嗯……”

    老人忽然停下脚步，伸手从身旁树杈摘下一枚山里红，转身放入男孩口中。

    顿时有酸味自味蕾传来，沐雨凌被酸得眯眼之际也感到无比熟悉。

    “这是糖葫芦果？!”沐雨凌很吃惊。他实在没有想到，口中含住的红果子味道竟和平时最喜欢吃的糖葫芦如此相像。

    只不过要酸涩许多罢了。

    老人哈哈大笑，道:“这叫山里红，糖葫芦就是用山里红做成的。”

    “可是很酸哪，不好吃，还有核，都没有糖葫芦好吃……”沐雨凌苦着脸硬嚼了几口，吐了果核后艰难吞下。

    “哈哈，傻孩子，山里红裹上糖衣了，自然就不酸了。”老人看着男孩的滑稽样子，颇有些哭笑不得。

    老人实则是想分散沐雨凌注意力，让他通过留意南山风景，逐渐走出金锁的阴霾。

    沐雨凌领悟老人的用心良苦，露出笑容，心情开朗许多。

    两人一边攀登，一边交谈。

    老人给沐雨凌讲述有关重阳节的传说。

    听到老人言及仙人下凡斩杀瘟魔时，沐雨凌忍不住出口问道:“陈爷爷，你有见过神仙吗？”

    老人摇摇头，苦笑道:“爷爷没有见到过……”

    “那世界上有神仙吗？”沐雨凌又问。

    陈四海仰头望向被朝阳映照得一片橙红的天空，微微一笑，说道:“有啊。”

    “咦……”沐雨凌很是好奇，便问:“那他们在哪里呀？”

    “就在这片天地啊。”陈四海感慨说道:“神仙和我们同样归源于世间万物，却又超脱俗世逍遥于天地。”

    “乘鹤下凡为民除害者是神仙，返璞归真造化万物者同样是神仙。”老人徐徐而言:“传闻东海有仙岛，仙岛有神树；传闻南礁有仙石，仙石载铭文；也传闻西荒有昆仑，昆仑有天门；更有北极现烛龙，烛龙绕北斗……诸如此类，均有人传说是来自仙境仙人的手笔，何况这些迹象，非凡人不可造就，所以哪，我还是相信世上是有仙人存在的。”

    沐雨凌脸上明显露出了向往的神情，紧抓住老人不放，又问了一句：“陈爷爷，那神仙是不是会飞很高很高？”

    老人苦笑，道：“超凡脱俗，你说呢？不过理是这个理，但爷爷顶多也是听闻和信奉世上有仙人，可究竟如何，谁都说不准。”

    “哦……”沐雨凌脸蛋上洋溢的兴奋被老人泼来的冷水浇灭了不少，沐雨凌还是不死心地再次问了一句话：“陈爷爷，那你说我们可以修炼成为神仙吗？”

    “……”老人蓦得一怔，低头看着沐雨凌，后者笑脸灿烂，天真无邪，陈四海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们可以修炼变成神仙吗？

    成仙之梦，本就是无数修炼术士毕生的追求。

    甚至说是引起万千生灵汲取天地灵气，从此踏上修炼大道的最重要因素都不为过。

    沐雨凌会这样问陈四海倒也不意外，老人从他的眼中看出的尽是渴望与追求，恰合一个孩童对未知事物该有的好奇心。

    往年陈四海与跟宝贝孙子孙女提及时，两个孩子的反应与沐雨凌无异。

    陈四海年轻时候也曾坚信世上有神仙，并以此作为自己不断前进，超越极限的信念。

    年少轻狂，快意恩仇，当年的他何等潇洒风流，何等纵情肆意？!

    陈四海也曾幻想有朝一日登上武道巅峰，去引领浩瀚江湖风潮。一人仗剑走天涯，一人江湖载酒行，跅弢不羁，这既是修灵者的追求，也是他至高无上的梦想，何等豪迈气派？!

    直至命运将他的梦想狠狠碾碎，无数想要毁灭他的惊涛骇浪将他无情地从天穹拍落到深渊。

    陈四海由此一蹶不振，再无那颗要与天地争光夺彩的雄心。

    今日，此时此刻，他仿佛从沐雨凌身上看到自己年轻时的样子。这就如同点点星火落到尽是枯草的荒原中，刹那间便点燃熊熊烈火，让老人早已沉寂的内心有了震动。

    老人伸手摸了摸沐雨凌的头，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富有深意地说道:“凌儿，世界是很大很大的，想要知道答案，就得自己去寻找。陈爷爷老了，有很多事都赶不上你们小孩子咯。将来，你们就替爷爷去闯荡天下，自个去问清楚世上究竟有没有神仙吧。”

    头上轻微摩挲的，不满老茧的手心很温暖，如同拂照在沐雨凌身上的朝阳光辉一样。男孩虽听得一知半解，但还是点了点头。

    不知为何，现在看着，沐雨凌觉得老人艰难迈步爬山的佝偻身影格外孤寂落寞……

    两人一路上山，一边采摘草药。老人时不时会拿起一把花草问沐雨凌是否还记得为何名有何用。

    沐雨凌逢问必答，记性好得倒是出乎老人意料。

    有凉风吹刮而来，沐雨凌抓紧竹篓小跑出绿荫，一片不甚平坦广阔的山顶荒原映入眼帘。

    沐雨凌特地找出一块花草茂盛的地儿，解下竹篓便张开手脚仰头倒在草地中。

    清新草木香绕入鼻梁，夹杂着土地芬芳，让人心情舒展。

    身边有瓢虫受惊逃离，振翅飞行声嗡嗡作响。沐雨凌深深吸了一口气，张开眼睛时眼角溢出泪花。

    离开白狼岭，一直以来，沐雨凌有悲有喜，有哭有笑，难得可以躺在草地上，如同还是和两只小鹰畅玩山林时那般舒心爽快。

    顿时，沐雨凌心里积压的情感瞬间爆发开来。

    只觉得嘴里一阵百味陈杂，沐雨凌忙抬手堵住无可遏制汪涌而出的眼泪，最终还是小声哭了起来。

    老人挑一块青石坐了下来，不去劝慰，只是坐在石头上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渐渐地，沐雨凌情绪逐渐平息下来，老人才施施行来，给男孩递上一个水囊。

    沐雨凌坐起身接过来，嘴角轻动，却是说不出话来。

    老人慈笑，道:“凌儿，一直以来，都很辛苦吧？”

    沐雨凌抿了抿嘴唇，缓缓摇头，倔强道:“我只是好久没有躺在草地上，才……”

    “呵呵。”老人没有去戳破沐雨凌薄得可怜的脸皮，安静看着男孩喝了几口水，轻声说道:“等下吃过早饭我们就要下山了，再呆几刻钟，这太阳可就很晒咯。”

    “嗯。”

    情绪得到宣泄的男孩重新变得活跃起来，下山路上在灌木草丛间钻来钻去，将各种草药放入篓中。

    野外药草种类繁多，且大多都几乎是从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初习药理的沐雨凌尚未能准确挑拣开来。看着陈四海从竹篓中拿出一把又一把杂草丢在地上，沐雨凌心中滋味自然是难以言喻。

    这一对老少没有返路而回，而是择西南方向下山。南山东北干旱，西南要潮湿一些，也唯有这里，老人才能顺道采集到喜好阴湿的天冬。

    两人有说有笑，不知不觉便下到山脚。

    老人蓦然停下脚步，屏息凝神倾听了起来。

    “陈爷爷，怎么了？”沐雨凌见状，疑惑问道。

    密密匝匝的树丛间，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在迅速弥漫。只见一头满身伤痕，背上驮着两只红豺的黄牛在横冲直撞，撞倒身旁一棵小树，转眼间来到一只红豺身前，用大角将它狠狠挑起。

    红豺哀嚎，伴随身上喷出的一股血箭从半空坠落地上，再无动静。

    “哞……!!”黄牛后肢立定前肢抬起，将背上两只抓出无数条血犁的红豺甩落，然后前肢猛落地，地面一阵轻震。黄牛双目滇红，自己的身躯化作垒墙，将身后白裙女孩与身前十数只凶狠红豺分隔开来。

    “呜……嗷!!”红豺咆哮，尖啸刺耳无比。猛地窜出两只红豺直绕黄牛左侧奔去。黄牛低吼着踏步阻拦，忽然间又有两只红豺伺机奔向黄牛右侧，竟然突破防线，尖牙利爪赫然已经抵达女孩两丈以内的地方。

    黄牛急忙转身狂奔，拼了命似地想要粉碎恶豺的诡计。身后顿时涌来十余头红豺扑到背上将它后腿尾巴牢牢咬住，硬是将莽力无匹的黄牛行动牢牢封锁，原本跑向左侧施展调虎离山之术的两只红豺见状扭转步伐扑向黄牛脖颈处，张口咬住粗实的喉管。

    黄牛倒地，形势极其险峻。

    “嘿呀!”一声稚嫩的童声响起，只见沐雨凌施展冰雪漫流步冲到白裙女孩身前，在女孩几近绝望的惊诧间双手后摆，右脚猛落地，一记八荒拳起桩式破军山怦然使出，将扑到面前的两只红豺砸飞至数丈之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