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剑九重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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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问话

    那是一个寻常的夜晚。

    陈半鲤擦着额头上并不存在的些许虚汗,掀掀领口,从春风楼里走了出来。京都粘稠的空气让他刚豪饮几大杯后微热的脸颊仿佛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琥珀。

    就在他准备在学院门口买一杯加满冰块的果浆,在那家摊子前站定的时候,他看着面前摊主带着些许惊恐的眼神,心生疑惑。

    然后,一只微凉的手拍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疑惑地转头望去。

    一名夜色里看不清面容的黑衣人静静地站在他身后。不待陈半鲤开口,他便嘶哑的开口说道:“陈半鲤是吗?跟我走一趟吧。”

    虽然是询问,但很明显他并没有询问的意思,只是单纯的通知,或者说命令。

    京都学院作为当今人族第一学院,极少有势力敢对它的学员如此居高临下,黑衣人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些事情。再加上这黑衣人在自己毫无察觉的情况下站在了自己身后...陈半鲤不露痕迹地看了一眼院墙,点了点头。虽然他似乎也没有拒绝的机会。

    学院深处,清心楼尽头的房间里,潘宫静静地看着这边,夜明灯的柔光只能照亮他一半的脸庞,另一半隐匿在阴影里。

    马车行走在京都历经沧桑的青石路上,发出“辘辘”的声音。陈半鲤坐在柔软的坐垫上,意外于自己的待遇。他没想到明显来者不善的黑衣人,竟然还贴心的准备了马车,而且内里装潢竟然还不错?不愧是京都,就连传人问话都这么有礼貌。他在心里默默想着。

    陈半鲤的对面坐着两名黑衣人,身上皆是散发着一股冷硬意味,其境界陈半鲤皆是看不透,想必都在他之上。其中一人便是方才拍他肩膀的人,自从上车之后两人便是沉默不语,陈半鲤莫名其妙的被带上车,也不想多说什么,就这样,黑色的马车在夜色中悄然驶过了京都突如其来的寂静街道,停在了一间看似寻常的庭院前。

    “下车。”

    先前那人嘶哑的开口,便先陈半鲤一步下了车。陈半鲤摇了摇头,跟着他走下了马车。不待他仔细打量身周环境,那两人便沉默地走进了他面前的庭院,回头看了他一眼。

    走进庭院,一股冰凉的气息迎面扑来。那不是夏天房间里的冰盆,甚至不是曾在他体内肆虐过的寒意,而是更沉默、更加粘稠的某种气息。陈半鲤从未感受过这种气息,这种气息让他感到不适,进而开始感到轻微的恐惧。

    他皱了皱眉头,走进了昏暗的房屋。

    房屋不大,里面陈设也很简单,一张桌子,桌前摆放着两把椅子,昏暗的灯光把刚进入房间的几人的影子在墙上拖曳出一个模糊的形状。当陈半鲤踏进房间的那一刻,那股让他不舒服的气息更加强烈了,他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先前拍他肩膀的那人坐在了桌子靠墙一侧,而另外一人则是沉默地走出了房间,无声地关上了门。然后那名黑衣人抬起眼来看了陈半鲤一眼,淡淡道:“坐吧。”

    就是这一眼,陈半鲤稍感惊奇地发现,原来这人还很年轻,眉眼间却弥漫着一股散不开的暗沉气息。不知道这人经历了什么,年纪轻轻就这么阴沉。他默默想道。

    当臀部接触到冰凉的椅面的时候,那股气息从椅面沿着脊柱直冲天灵,他再也控制不住地打了一个极明显的寒颤。

    那名黑衣人一直在默默观察陈半鲤,看到他打寒颤的时候微不可查地挑了一下眉毛,旋即他淡淡开口。

    “很冷吗?”

    “没有...啊?”

    陈半鲤没有想到这场夜晚突如其来的谈话会有这样一个开头,这种...看似无理可循细想之下其实合理的感觉,让他有些莫名其妙,不过心里的不安感倒是消退了一些。

    伴随着不安的消退,他突然觉得面前的年轻人眉眼越发亲切,下意识地放下了不少戒备,苦笑着开口道:“就是进来的时候感觉有些不舒服,可能...是心理作用吧。”

    “什么心理?你之前来过这里吗?

    “没有...”陈半鲤突然惊醒,这种源自神识层面的感知,如今他已经知晓自己神识的特异之处,隐隐明白自己的神识能够修炼这一事实放在世间是多么惊世骇俗的存在。自从认识到这一事实的那一天起,他便开始小心的隐藏自己任何可能暴露的痕迹。此刻这个不知何因让自己放下戒备心的年轻人。竟是险些让自己露出端倪!

    陈半鲤心中凛然,强行控制脸上神色不变,笑笑结束了这个话题。那名年轻人见状,微微垂目,掩去了眼底的一丝异色,随后抚平黑衣上的一处褶皱,和声道:“今夜寻陈公子前来,些许唐突还望见谅。只是想必陈公子已经听说我楚家小公子前些日子遇刺一事。此事事涉重大,还望陈公子所知据实道来。”

    陈半鲤有些纳闷。

    自己和这楚家小公子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有什么好问的?

    这是他的第一念头。

    原来是楚家人,难怪随便一个使者都让自己看不清境界修为。这是他的第二个念头。即使孤陋寡闻如他,在学院这几个月来也早已了解楚家在修真界是何等尊崇恐怖的一股力量。

    楚家中人天赋血脉高贵强大,强者数不胜数。远至数百年前,楚家便有数名仙人强者,其无一不是当代修道执牛耳者。哪怕是楚昆仑,也无法掩去这些人在岁月长河的光彩。一直到近代,如今的楚家家主楚流渊,一直有传言说他早能进入仙人的那扇门,只是困于某些陈年旧事,不得解脱。不过按照应堪的说法,楚家中人一个个鼻子能顶到天上去,行事最是骄横霸道,怎么今天这个这么客气?看来应堪还是存着些对竞争对手的念头,想悄悄抹黑一下同为七大家的形象。

    想到这,他又想到应堪前两天讲的一个关于他家族旗下一家商铺派人去用热水浇隔壁同行发财树的笑话,嘴角微翘。

    那名年轻人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最后那个微小的笑容也没有逃过他的眼睛。看到陈半鲤清秀面庞上的那抹弧度时,他若有所思。

    “四月初九的申时三刻,你在何处?”

    陈半鲤记得这一天。

    这是他入学考试的前一天。

    申时...

    他回忆着那时候的天色,神识微动,回忆起了当时的场景。

    “我在客栈门口,等空房间。”

    “哪家客栈?”

    “聚福客栈。”

    “你当时,有注意到什么异常吗?”

    陈半鲤很认真的回想后,说道:“什么也没注意到。”

    “四月初十的亥时二刻,你身在何处?”

    陈半鲤同样记得这一天。

    这是他成为京都学院一名学院的第一天,也同样是在这天晚上,自己碰见了那个美丽的不可方物的少女。

    那两条烤鱼,那个烫到呼呼吸气的急切模样...想到这,他对黑衣年轻人的问话就多了一丝扭捏,踟躇道:“当时我在和同窗在春风楼喝酒。”

    年轻人略带深意地看了他一眼,阅人无数的他自然看出了陈半鲤隐藏的那丝羞涩,也大概猜到了缘由。

    反正这年纪的小屁孩,也就那点情爱的破事。

    如此不屑想着的他,忽略了自己其实也没比陈半鲤大几岁这件事情。

    又询问了昆仑院所给案卷上的几个疑点过后,他站起身,抚平衣衫上的几处褶皱,平静道:“陈公子可以离开了,感谢您的配合。”

    说罢,他先陈半鲤一步走出房屋,先前另外那名黑衣人已经在马车上等候,两人对视了一眼,皆是看懂了对方的意思。

    他眼神凝重。

    确定吗?

    他也眼神凝重。

    大概率是了。

    他站在原地,目送陈半鲤登上了马车。随后车帘放下,马车启动,“辘辘”的声音中碾压着京都历史悠久的青砖路面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