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刀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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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酒楼

    聚福楼在苏州这个地界其实并不红火,不过前几天酒楼里从凉州来了位说书人,一身洗的泛白的灰色长衫,什么其他的物件也没有,说了几天书,这酒楼的客人就越来越多了,虽说大半都是冲着说书人讲的江湖轶事来的,可光听着总是欠着些感觉,这酒楼的生意也就跟着越来越火,说书人也不讨要铜板,就想让酒楼掌柜的能给些吃食,再在说书时候能给几口酒喝。

    祥源年间可以说是历朝中最祥和的年份了,掌朝的兢兢业业,文武百官各司其职,若是单从大局处观望,还称得上是“太平盛世”,也算是对得起“祥源”这年号了。正是基于此,各地之间的贸易往来日益频繁,大小商贩日日夜夜往来于各大州城,促进了各地的交流联系,也催生出了更多的行当,如刘仁这样的游走于江湖市井的人,便成了当下百姓闲暇时分消磨时间的乐子,听他们说着江湖之中的刀光剑影,什么御剑飞行几万里,只觉得跟书中的神鬼志异有些相似,只可听不可信。

    李富此时坐在酒楼二楼的一个角落,从这里能看到楼下大部分的客人,而且能听到说书人的声音。自从那刘仁来了之后,酒楼的生意越来越好,每天酒楼忙的不可开交,但算计着银子一天比一天多,也笑得合不拢嘴。他想着要留下老刘,有一次吃饭时得着机会,和刘仁说过要不留下来,管吃住,每月还给些碎银子,他让刘仁想想。可那老刘就只顾着喝酒,不说话,无论李富怎么讲,他就是不说话,等着老刘终于有了反应,却是摇了摇头,他便知道是没戏了,也就没再提过。

    今天刘仁讲的是早些年前梁州发生的那起陆家上下几十口人被人生生逼入漠北的事件。陆氏当年在梁州的地位,李富是知道的,当年陆氏三人在朝为官,官位不低,且文武兼备,但大概是其家主陆澄明在朝中惹到了什么大人物,被人算计到扣上了“通敌叛国”的死罪,在本朝这还是第一次,按律是要陆澄明问斩,族人发配边疆的下场,可应该是有人暗中帮忙通风报信,圣旨刚入梁州不久,陆家便一不做二不休,在陆澄明的带领下,毅然赶赴漠北边镇,这通敌叛国的帽子是扣实了。据说在路上先后被人摆了两道,一大家子七十多号人到了漠北就剩下了三十几人,那些有能与守城官兵一博之力的,被人拴在马后拖出二三十里,一路上尽是血迹。

    店小二小跑上楼,喘着粗气颇有怨言地对李富说“掌柜的,下面都要忙坏了,您还有闲情在这儿听书,刚来了两位客官,下面没位置了,您老要不让让?”

    李富摆了摆手,示意他去继续招呼客人,他自顾自收拾好酒杯酒壶,走下楼,临近刘仁跟前,晃了晃酒壶,给他身前的酒碗里填满,坐在柜台旁继续听着书。

    刘仁朝李富点了点头算是谢过,然后小嘬一口酒润了润嗓子继续说到:“刚才说到陆澄明带领上下七十六人迁入漠北。这么多人肯定会引起守城将领的注意,梁州守将何云平也不是个傻子,这么一个讨上面喜欢的机会怎能错过,在陆家出城的时候,派守城士兵故意刁难,再让人捎信回来,他亲自带领一百精兵出城劫杀。但这本大半是书生的陆家,外人都以为是必死无疑的局面,没想到他们竟轻而易举的闯出城门逃入了漠北。第二天有人看见那些守城士兵横七竖八的死在了城门口,全部都是被人一剑洞穿喉咙。这给了陆家逃出梁州而没被何云平全部劫杀的机会,但到了漠北后,元气大伤的陆家也没了再次崛起的机会,现在也就是个不成气候的人家了吧。”

    话音刚落,有人说道“我估计啊,大概这陆家早就和那些胡人有联系,要不怎能如此轻易就跑进漠北呢”

    一时间众人应和声不断,都在饭桌旁低声嘀咕着什么。

    陆平坐在二楼的角落里正听得入神,坐在对面的齐振川敲了敲桌子说到“陆平,你这把刀是谁送给你的?我十岁从师傅习武到现在,也算是见过中原的绝大多数刀了,可你这种刀身笔直开刃又小的我还是头一次见过。不过,我听说清平府的大宗师冯华良用的也是这种刀,你这刀该不会是仿照他老人家的做成的吧?”

    陆平笑了笑“八竿子打不着的,我怎么这把破刀怎么可能跟冯华良的相比,你要说仿制倒是有可能,这刀是我从家父那里软磨硬泡才拿出来的,本想出来领略一下中原腹地的太平盛世,身上配把刀风光风光,可谁知道这里这么凶险,才出来没几天就被人抢了钱财,这刀还是我拼了命才抢回来的。早知道是这样我就不拎着它出来了,还怪麻烦的。”

    齐振川早就习惯了他的吊儿郎当的样子,一脸无奈道“最让我纳闷的其实是你的境界,我从师傅那里学了些观气之法,你的境界表现出来的是二品培元境,可你体内丹田处早已聚气如水。我学的不深,但估摸着是灵潭境无误了。现在的你啊,用个不恰当的比喻,就好比是这茶壶,装的不少,但每一次只能倒出来少许。”

    “你这是夸我还是骂我呢,”陆平喝了口茶,继续说到“我呢,相比你的身世肯定是差远了,师傅也没你的那么响当当,当年他就是个无去处的蹩脚江湖武夫,还瘸着腿,我爹看他可怜,就收留了下来,他呢,在我家里闲来无事就以教我武功作为报答,又将这把刀给了我爹,看他那把式,也就是个二流武夫,更谈不上是什么宗师级别,和你师傅肯定是没法子比。你师傅叫啥来着,我想想,好像是姓霍,霍什么来着…”

    “打住打住,这事还是别往外讲了,说多了指不定哪边就有仇家,这世道哪有那么多面子可以卖,真以为报上个名号就化干戈为玉帛了?”齐振川喝了口茶说道。

    陆平愣了一下,说道“霍宗师的名声也有人敢挑衅吗?”

    齐振川没说什么,从桌子上拿起刀,稍稍拔出了一寸,盯着它看了一看,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毛说“清平府三宗师中为首的大宗师冯华良有把刀名斩雪,相传刀型奇异,与中原不同,是其早年去北地游历带回来的,他的刀法也与中原的宗师不同,变化多端,容百家之术,这与其早年喜好四处闯荡游学有关。不过,这样一位中原宗师之中刀法的魁首,前些年却传出了暴毙的消息,是真是假也难说,莫不是你师傅与他有什么……”

    说到这里,齐振川直视着陆平的双眼,像是在询问着什么。

    陆平打断他,从他手中收回刀,说“这些个东西,离我太遥远,我现在出来这么久了,除了你,连一个像样的高手还没见到呢,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从小就见过那么多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我那个师傅,全身上下最值钱的就是这把刀了。而且,他教了我半年就走了,说将毕生所学都交给我了”说到这里,陆平一脸无奈“感觉自己被骗了都。我爹也是,什么话都信,不过这老头人其实还不错,给我讲了不少江湖趣事。要不我给你说道说道?就和你讲一下当年中原宗师……”

    齐振川赶忙端起茶杯说“停停停,喝完这杯茶,就回去休息吧,明天还要赶路呢,你啊,都快赶上楼下的说书人了,到时候无处可去,就去做个酒楼说书人吧,说不定比你混江湖要好得多。”没等陆平反驳,他将茶水一饮而尽,起身说了句告辞就走了。

    齐振川回到自己的房间,里面布局比较简陋,一桌一椅一张挂有纱帐的床,加上桌子上有个茶壶散发着热气以及摇曳的烛火,就再无它物了。他将行囊放在桌子上,坐在桌边映着烛光,用一块白布擦拭着自己的佩刀,在刀禀处尤为仔细,那刀身上,隐隐刻有一个散发寒芒的字。

    “薛”

    陆平同样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随手将简易的行囊扔在床上,把刀放在枕边,用手遮住眼睛躺在了床上,喃喃道“斩雪?”

    …………

    其实陆平的家并不在中原,他的家就在漠北,只不过害怕齐振川得知他身世后有什么想法,便没对他说真话。

    当年前那个逃亡漠北的陆家就是他的家族,那年他才三岁,懂得东西不是很多,只知道父亲有一天突然受了伤满身是血的回来,然后他家里一阵混乱,在他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之后就被母亲带上了马车,连夜出了城。他清晰的记得,那一个晚上母亲把他的手攥得很痛,而且那晚的马车走走停停,外面又有着哭喊声,让他很害怕,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等他年纪大了些,问起此事,父亲也是闭口不言,父亲身体状况又不好,他也不便深究什么。

    …………

    认识师傅那年他八岁。

    陆家虽然是迁入了漠北,但碍于还是中原人,没有办法深入漠北内部的大州城中,只得在边陲的小镇上落脚。

    陆家所在的镇子,外围有一个破寺庙,是镇子里的人平时过节日祭祀使用的,里面持国天王、增长天王、广目天王、多闻天王的雕像排列在四周,色彩异常浓烈,但是又与中原彩绘略有不同,头像夸张且面目狰狞。

    陆平小时就喜欢上完学堂后往里面跑,在里面坐着看着雕像发呆,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平时这里,小孩子要是没有家长陪伴,是不敢往里面跑的。况且,寺庙处于镇子外围,不到节日里,没有多少人会闲着没事往这边闲逛。

    可这天,陆平在庙里正看着雕像入神时,破门被吱嘎一声打开了,从外面进来一个沾满血迹,衣衫破烂的佩刀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