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不在意这人间的功名利禄，落榜对我这只妖来说，一点影响都没有，仅靠我响彻平镇的成衣铺子，我便能几世混于人间不愁吃穿。”，

    “我们四人来到酒楼为林兄庆祝，可谁知刚到包间门口，便遇到了已经在隔壁的太守之子徐凌盛，他们禽兽般的讽刺声过于大声，我们得知他也是来酒楼庆祝的，听到他是今年的状元，以及林兄…”

    彼时，徐凌盛已入醉。

    “恭喜徐兄，贺喜徐兄中了今年的状元，不枉徐兄十年寒窗苦读啊，哈哈哈哈。”

    “十年寒窗苦读？你是在嘲笑徐兄呢？苦读只有林家那个穷鬼才会做的事。我们徐兄资质深厚，即便是混迹青楼也能夺得状元，这是什么，这就是天选之子，哈哈哈哈哈。”

    “林家那个穷鬼有状元帮又怎么样，状元不还是我，哈哈哈哈哈。”

    “徐兄厉害，可否给兄弟几个传授点秘诀，让兄弟几个明年入个榜？”

    “是啊是啊，说说呗，我们英武不凡、智勇双全的徐兄。”，

    “过来”，徐凌盛招了招手，让几个贴近了，

    “秘诀就是，有钱、有权！”，

    “啊？”，一人装傻，又谄媚一笑，“莫不是，你爹？”，

    “哈哈哈，得亏是今年的状元是林棋那个无权无钱无势的穷鬼，老天送我徐家林棋这个冤大头，换成其他个有权有势的，哪能说换就换，哈哈哈哈哈哈。”

    “徐兄不怕他日被林棋知道吗？”，

    “一届穷书生，平日里榜中垫底，家父大发慈悲，给他了一个榜末入榜，哥几个不说谁又会发现，就算发现，他也做不到那个位置，没有我还有那王家，陈家，哈哈哈哈。”，徐凌盛说这句话的时候，眼里充满了得意，

    转而又眼带杀意地看着在座的同袍，好像在说如果事情败露了，各位都别想活着。

    其他人见状头上冒出了汗，有些个聪明的，出来打圆场，讨好道：

    “还有这等好事，咱哥们几个谁都不说出去，明年，徐太守也帮帮我们呗，钱好说，我们也只要入个榜就好~”，

    几个人起哄：“这事就拜托我们徐兄咯~”，发出了禽兽般的笑容。

    “好说，哥几个喝酒！”。

    “喝~”，

    两方包间订的是酒楼仅有的、由两间组成的一间书香豪华包间，一间用于客人饮酒，另一间用于歌姬和舞姬弹琴献舞。店主为了显得这间顶级房间的尊贵，设计了两个上楼楼梯，一个供舞姬上，一个供客人上，楼梯并不相通。平时，两间房间之间只有一个屏风，今日酒楼坐满，仅剩这间，酒店老板考虑到两批客人都是同一个私塾的，皆是来庆祝入榜的，而且徐家公子并未叫舞女，屏风也未取下，朱瞻等人有不介意拼房，这钱不赚白不赚，所以安排了朱瞻、林棋等人从舞女的楼梯上去书香阁庆祝。

    “你这个混蛋，你还林兄的状元。”，当我听到真相后，冲了进去压在徐凌盛的身上把他打的鼻青脸肿，林兄上来拉我也没拉走。

    平日里文雅的家兄，和墨雨姐姐一起冲上去与那帮人扭打在了一起，林兄怎么都拉不开我们。

    后来我们被拉到了官府，我们将一切如实禀报给了县衙大人，可谁知这凡人生的道貌岸然的，可连我们妖兽都不如，竟然说出：“你可有证据，没有证据，本官可要判你们这群刁民诬陷太守之子！”，好一个官官相护，在此之前，我只在哥哥的教学中听说过这个词。

    “你个卑鄙无耻的知县，你不配做知县。”，我很生气。

    “判，给刁民各打三十大板，暂时收监。”

    “慢，你可知我旁边的是谁？”，

    “哦？这不是去年拒绝公主的朱状元郎吗？”，县衙一脸谄媚的笑容。

    “可这天子犯错都与庶民同罪，何况您一个打了太守儿子的状元郎，打架斗殴，还诬陷太守之子，本知县打你是公事公办。”。

    “卑鄙无耻”，墨雨自幼出生于书香门第，那日是她说过的最脏的话。

    我动用了幻影蝶的护主之力护了他们三人，最后六十大板打完的时候，哥哥他们都身受重伤，我奄奄一息。

    我们被关进了监牢，没过多久，墨家接回去了墨雨姐姐，爹娘散尽大量钱财保走了我和哥哥，只有林兄无父无母，无权无势，爹娘出钱保他，可知县不放人，最后爹娘献上了西域带回来的顶级和田玉，才得出了一点消息。原来，在徐凌盛没有稳上状元之前，林兄都没法出来。那日几个与之饮酒的同袍都被毒哑了，说是等到徐凌盛状元板上钉钉以后，才会给出解药。

    哥哥和墨雨姐姐在家数月未能下床，我用妖力修养了一月。

    一日我隐身去牢狱中看望林兄，他身上被板子打过的地方血肉模糊，没人替他处理，血水与浓水混为一滩，他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看到此景，我觉得天都快塌了，心上似无数根针在扎，血泪从眼角溢出，整个身体不受控制，被狱卒发现时，我已是原形。

    我拉弯了铁柱，背着林兄到了我们常去的山崖下，可厄运专挑苦命人，那天瀑布并未停流，阻隔之门并未打开，我活生生断了一只翅膀才破了结界闯入瀑布下的亭中，

    “今日大门未开，你怎地硬闯，这是你的心上人？”，穿着红色薄衫，露着香肩看不清样子的女人，为二人引路，走到亭子的尽头之时，灯火通明起来，

    “麻烦亭主为林兄保住性命”，

    “气还能留住，命可能靠他自己了。”，女人懒散的回应道。

    女人替二人隔绝了外界，留住了林兄最后一口气。

    等我再回到平宁的时候，我浑身狼藉，看到处都张贴了我的妖蝶画像，路过之处议论之声不断：

    “你可听说，平镇牢狱出了个蝶妖把那穷书生掳走吃了，那蝶妖双翅透明呈黑红，指甲似尖刀，双眼还流着血呢，那书生也真够倒霉的，自幼父母双亡，寄人篱下，入了榜又被打成了重伤，现在还被妖怪吃了……哎，可怜人啊……”，原来是那几个衙役说看到我吃了林兄。

    “你可知为何穷书生被打？我可听说啊，他才是今年的状元郎……”，

    “嘘，你可小声点，别也被抓进牢狱之中。”，二人四周望了望，面面相觑。

    我成了人人口中的妖怪，但好在没人知道我是朱檀儿。

    我们消失的数月，哥哥和墨雨姐姐以为我和林兄已经被杀，一直在上告——从状元之假，到我与林兄遇害，皆被写在诉状之上。

    可是，送信者无不被杀，没有一件诉状是出了平宁的，直到墨雨姐姐的祖父觐见了老友巡判，最后一份完整的诉状才被送出去，令人绝望的是，诉状送出去后，墨家一夜灭门。爹娘也失去了踪影，自此，哥哥意志消沉，一病不起，再见到我的时候，已全然认不出我。

    小楠三人皆在蝶妖编织的幻境之中，胡子拉扎的朱瞻衣衫褴褛，呈颓废之样，原先麦色的肌肤，变成了惨白，眸眼乌青，此时的病态娇弱公子哪里还有原来阳光的样子，半醒醉梦间，喃喃自语：“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俱欢颜~哈哈哈哈……”，满腔悲愤！满腔讽刺！

    几年前朱瞻看到林棋的时候，就想到了幼时的自己，他发誓：将来不仅自己要学有所成，还要这天下的寒士才子——学有所住，学有所归，报国有门。

    “林兄，你向来悟性比我高，人都说你是一个只会勤奋的呆子。可只有我知道，你才学过人，不过生活所迫，操心之事过多，所以才学业不佳，你今年是状元郎，我替你高兴，来，我们喝一杯！”。说罢，便朝着天空敬酒，可却无人回应。

    朱瞻哀伤的饮泣，将那酒壶摔在地上，无力的跌坐地上，“这小人一日不除，何来报国有门，何来报国有路？”，朱瞻自言自语地自嘲道，忽而抬眼望着星空，满眼泪水，“林兄、阿雨、檀儿，我来陪你们了。”，

    “哎，别阿。”，小楠已沉浸在幻境中，想要去救朱瞻，可是却扑了个空。

    朱瞻并没有死，檀儿拦下了他。

    此时花楼的蝶妖继续讲述：

    我将哥哥带入了山崖下的亭中，和林兄一同照顾了哥哥一月之余，哥哥见到林兄之时，眼里稍微有了些光，但依旧没有认出我们：“你好似我一个故人…”，哥哥痴痴地看着林兄。

    那天以后，哥哥不再酗酒，每日在亭中写诗作画，我用原神滋养着林兄，朱檀儿的躯体我无力维持，她的躯体腐烂后，我用帷帽挡住了自己的脸，哥哥常常将我认作墨雨姐姐，直到那日，他画了‘蝶雨图’，里面有他和墨雨姐姐读书作画的样子，还有一只蝴蝶，那棵树是幼时的怀桑树。那只蝴蝶是还没幻形的我的原身……，

    “秀才朗朗声，彩蝶偏偏舞。

    春雨白日风，暗夜渡香沉。

    五卯归心日，四时青云腾。

    ……”

    哥哥没写完那首诗，便鲜血吐在了画作之上，我动用灵力擦去了血迹，哥哥不可置信的看着我，但突然又好像明白了什么。

    “我救不了林兄，救不了墨雨，救不了这世道，檀儿…你能不能救救他们……”。

    哥哥…记得我。

    那一夜，哥哥告诉了我幼年的一件事，他说：“我看见一只彩蝶栖上了檀儿的眉宇，檀儿便醒了过来，我以为是仙女救了檀儿，人死怎么会复生呢？”。

    “哥哥…”，

    “我想墨雨了，那个冬天，我在雪中看见了这世上最善良的女子，她给乞儿们搭建了茅草房，添置了新衣，我以为我碰上了仙女…阿雨说她想要设立培孤堂，去培养所有的孤儿，让他们能靠自己挺起胸膛，抬起头来，成为大丈夫，顶天立地的行走在人世间。学业好的学成后上交给国家去当文官，武功好的鼓励参军，保家卫国！有商贾头脑的去经商……如今，阿雨不在了，我们的心愿只能靠你了，这些年，家中的一切被你打理地仅仅有条，我相信你，一定能实现我们的愿望，檀儿，照顾好爹娘。”，

    那晚，哥哥去见了林兄，林兄的左腿已废，拄着树干，一瘸一拐，二人彻夜长谈，林兄醒来之时，哥哥却消失了，我们在山崖之下找到哥哥的时候，他已无了气息。

    我生气地找到了亭主：“是你带他出去的？”。

    “是我又怎么样？”，亭主声音飘渺。

    “你怎么可以这么冷血？你不知道他会寻死吗？”。

    “我不过带他见了他的亡妻，怎么能说是冷血呢？生死都是他自己的选择，你留不住他的…”，女人毫不在意的样子，她看了看自己的美甲，又说：

    “既然你这么在意他，那就记住他昨天与你说的话。你若想见他，等你回炉重造之时，会见到的……”，说罢便悠哉地吹了口气，消失在了蝶妖的视线里，留蝶妖一个妖愣在原地，口中喃喃自语：“回，回炉重造…”。

    讲到这里，蝶妖忽然从二楼一纵而下，慢慢逼近三人，霍郝箭步上前挡在秦世恭与小楠面前，剑出鞘，抵在了蝶妖的面前，剑风掀开了蝶妖的面纱，面纱之下的肌肤，竟然是蝴蝶的纹路，干裂的像久旱的大地：

    “小楠姑娘，在下恭候各位多时…”，蝶妖不紧不慢地说道，

    “你……等我们？？”，小楠疑惑的问道，

    “你便是亭主说的带我回到过去的通阴少女。”，

    小楠想起了与赵凛义去阴世之时的事情，想来便是莫相亭亭主了。

    “没错，你真名叫什么？”，

    “我们都叫小蝶，没有自己的名字，我只知道，我与他们不同的是，我已成妖，而他们仍为灵蝶。”，

    “好吧，蝶妖，莫相亭亭主要你等我做什么？”，

    “她说你能救哥哥、墨雨姐姐还有林兄。”

    “我？她的意思是让带你们去轮回之门吗？”，

    蝶妖点了点头，“对”。

    “这个没问题，但是，我们还有事情要解决。解决后，我便能带你们过去。”，

    “什么事？”，蝶妖眼里带着希望地问道。

    “我且问你，徐家生不出孩子之事，是你做的吧”，

    “没错。”，

    “你为何要这么做？”，

    “我本该杀了他们，可杀了他们太便宜了，我要用他们的后代来延续林兄的命。”，

    “刚才那位摊主便是林棋吧。”，

    “不错。”，

    “可是用杀人来滋养他的话，下一世他会遭到反噬，你难道不知道吗？”，小楠不解的问。

    “我取的只是妇人身体里的初期形成的肉，并没有幼灵投胎附于上面，檀儿并未杀生。”，

    “原来如此。难怪我没看出那位摊主的异常，他身上并没有任何的怨气。”，

    “林兄这么好的人，我不会让徐凌盛的任何污浊之气沾染上他。”，

    “也罢，这或许是最好的结果…”，小楠若有所思…

    此时，瘸腿的摊主便一瘸一拐的出现在了众人视线中。

    “30年过去了…”，林棋感叹道，他的双眼发红，丢掉拐杖，眼泪随着下跪的动作，滴落在地面上：“姑娘可否救救…救救檀儿，檀儿为了救我，遭到的反噬越来越严重，还有朱兄，他们皆是为我而死，我愿用我一人性命换他们一世无忧。”

    “我曾有一只幻影蝶，小蝶即使化作灵体，也是异常的好看，光照上去的时候，肌肤表面闪烁，光彩照人。可是蝶妖的身上却是可怖的纹路，看来是重伤已久。”，小楠皱着眉头说道，

    “蝶妖，你以后切不可取那未成形的肉糜，那肉糜并无太大作用，虽不会影响林棋，但是你却会遭到那些未能偷胎的幼灵的怨气反噬”。

    “忘记告诉你们了，徐府请了高人在府中设置了结界，让灵魂无法归往地府，全都聚集在了徐家，他们出不去。现在我得先回徐府把这些幼灵放出去重新投胎，才能带你去轮回之门。”，

    “多谢小楠姑娘！”，蝶妖感激道。